鮮血把荒野染紅,天空的烏雲已然墜下,把遊蕩在孤島上的每一個生靈化為虛無。
枯草在死亡,樹木在死亡,大地也在死亡,但有什麼在死亡中湧現。
儀式的力量在明顯增強,眾人受到的精神影響越來越重了,被黑袍怪物亂刀捅死的人越來越多,這種原始的攻擊方式卻在造成極大的可怖。大部隊從109人只剩下五六十人還能站著的了,他們在收縮防線,圍成一圈抵禦著。
在這混亂之中,顧俊一直沒有動,奇怪的是也一直沒有黑袍怪物試圖攻擊他。
顧俊到底是什麼情況?
是真的在進行著精神爭鬥,還是精神已經崩掉了?
到了這個時候,除了天機局人員,即使是那些還在激勵士氣的一眾指揮官心裡也有了裂痕……陰影已把他們都籠罩,這樣下去他們這幾十人還能撐上多久呢,死亡已不再遙遠。
但是吳時雨一直沒有放棄,依然在呼喚著顧俊。
她與他的精神連繫是最為緊密的,因此也最先察覺到他精神狀態的變化……
有另一股新的力量突然湧現了,使她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咸雨,聽著……」顧俊終於又說出了話來,沙啞,卻十分堅定,「機會來了,但是機會只有一次。」
「哦?」吳時雨一聽,心中突起,知道這不會是什麼好機會。
「我負責把所有這些怪物聚到一塊。」顧俊看看血肉飛濺的周圍,目光最後落在她面容上,「你負責帶大家打出舊印,像上次那樣終結這個儀式。這些器械你拿著,注意感應,增強舊印力量。」
他把隨身醫療包交到她手中,那些卡洛普器械都在裡面了。
「咸俊,我有些話想跟你說。」吳時雨握緊這個醫療包,眼眸有點淚光,「但我就不說,你不活下來就聽不到。」
「我儘量。」顧俊輕輕地推了吳時雨腦袋一下,就向周圍人喊道:「聽時雨的!她知道要怎麼做。」
因為那股新現力量,現在他處於一種微妙的精神狀態。
既保持著自我,卻又能微微控制那尚未完全甦醒的黑暗力量……但這股新現力量也正在流逝,扛不了多久了,必須現在就行動……現在就進入到這個儀式的最後環節……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顧俊朝山丘那邊走了出去,吟喊出了異文語言:「蟲蛆之物,重新成形。」
簡單的一句話語卻猶如驚雷炸響,他重複地吟喊著,聲音怪異卻充滿著力量。
狂風捲動著烏雲,這一片天地間的曠野上,突然好像所有事物都被這股力量凝滯著了。
如同把時空也拖進了泥沼之內,聯合部隊的所有活人都感到自己也在凝滯,身體動不了,念頭轉動也變得艱難……紛飛的槍火停下,槍聲不再響起,他們本以為自己馬上要暴死刀下,但那些黑袍怪物卻也停住了……
然後,這些怪物全都走了開去。
舉著刀的一些身影走開,圍過來的一些身影也走開,倒在地上剛剛重新凝合的一些身影同樣走開。四面八方,漫山遍野,這一道道的畸詭身影垂下刀子走去同一個方向,是顧俊走去的方向。
「顧隊長……」
「怎麼回事,是他的力量嗎……」
「這不可能是凡人的力量……」
格蘭特-貝爾、波利娜-格里茲曼等人驚訝,但樓筱寧、孔雀等人也沒有想到這樣。
阿俊……能控制這些黑暗造物?
眾人被凝著的精神還沒轉過幾個念頭,就又看到至為詭異的景象。
就在顧俊面前的空曠荒野上,那些黑袍身影走到一處,身軀碰著身軀,肢體碰著肢體,頓時就扭曲地粘連起來,發出無法形容的悚然聲響,是骨頭破碎、皮肉腐爛但又有骨頭新生、皮肉新長才能混合出的聲響。
那些黑袍人扭合在了一起,一個、兩個、十個、幾十個、一百個……
看著這一幕,很多人都怔著了,但天機人員頓時就想起了什麼來。
異榕樹,是人體異榕樹。
血肉粘合、肢體穿插,那些黑袍人連成一塊的形狀正是像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榕樹,隨著更多的血肉粘連進來,這棵異榕樹越發壯大,擎天而立,成了一片連烏雲也遮蔽的陰林。
不多時,荒原上再沒有半點單獨的暗紅血肉,全部都在那裡了,全部都成了異榕樹的一部分。
在這棵巨大異榕樹的樹身中間,有著一個巨大暗黑的榕樹洞,洞中有著一張由血肉砌成的座椅,而從洞口到地面有樹藤結成般的台階——全是由手腳扭結而成。樹身上四處都有頭顱,那些頭顱有著不同的面孔。
有枯槁面孔,有深潛者的面孔,有邪信徒的面孔,也有謝一曼的面孔,田意晴的面孔,薛霸的面孔……
這個時候,眾人就像經歷著傑克-威爾斯所經歷過的,只是就這麼看著,精神就一片狂亂。
再多看幾眼,他們或許就要陷入瘋狂……
但吳時雨、孔雀等人還能撐著,蛋叔他們也都撐著,他們還有阿俊交待下的任務……
聽不見狂風呼嘯,天地之間只剩死寂。
眾人眼中的驚訝忽地更重,就這麼看著顧俊踏在了那手腳台階上,朝著那個榕樹洞走去,面無表情。他一路走進了榕樹洞中,往那張血肉座椅坐下,面朝著他們,就像一個加冕為王的王者。
顧俊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或者說在變成什麼東西……
格蘭特-貝爾他們有些不寒而慄,望著那巨樹,那樹洞,那身影,那正是壓迫著他們的強大力量。
突然間,那個榕樹洞收縮了起來,暗紅色的模糊血肉從四面粘著了顧俊,幾乎只是瞬間,就把他渾身都吞噬了,只剩他的臉龐還顯露出來,那雙眼睛,一半血色,一半黑暗。
而在異榕樹的前方,在眾人的周圍荒野,出現了似是幻象的無數跪伏的身影。
這些身影全都低垂著腦袋,有些則是無頭身影,有人類,有異類,有是腐爛的屍體,有只是一副骨骼。
跪伏在最前面的正是剛剛死去的普洛霍羅夫卡、弗里德里森、霍利迪-馬爾特等人,在那當中,也有薛霸。
眾人已被茫然掩沒,但吳時雨知道,那個還是咸俊!他的味道還在,那個他還在。
「是他……他還在……」她喃喃道,「這就是他的主意……」
「吳時雨!」不知道是那棵異榕樹發出聲音,還是她幻聽,但她聽到顧俊在喊話:「準備好,就現在了!」
顧俊的意識在扭曲,也在掙扎,一半是黑暗力量,一半是他自己。
這就是儀式的最後了,所有的儀式力量都已經聚在這裡。
如果厄運之子成功降臨,就會以異榕樹為體,它的一個慣常形態……
不過現在,深淵之門還被他的意識力量擋著,但就是現在了,再晚一會的話,厄運之子將不可阻擋……
「就現在了,各位……」顧俊也不知自己的聲音有沒有傳出去,感到那些黑暗血肉已在鑽進他的每一處皮膚、鑽進他的頭腦,他正在與這棵異榕樹合為一體,他正在消逝。
可是我……不能就這麼死去……這個世界還沒到結束的時候,拉萊耶還得多沉沒一些日子……
大家還要回去過節……咸雨還有些話要說,我還有些話要聽……
顧俊猛地鼓起了所有力氣,早已知道應該怎麼做,打開了腦海中那個鐵之子的殘缺美夢。
轟隆一下,另一股光明力量爆涌而出,瞬間把那黑暗意志暫時壓住了,這就是機會。
被凝滯著的狂風吹動,被凝滯著的眾人頓時精神一松。
就現在,快,不要猶豫……吳時雨心中感應地聽著他的話聲,眸中淚光閃動,緊握著一手的卡洛普器械。
「打舊印!」她高聲喊出,眼淚掉落,「全部人,打!」
天機人員們都是訓練有素的,迅速結成了戰陣,而格蘭特-貝爾等人也紛紛來不及多想地跟隨了指揮,這五六十人與吳時雨一起朝著那棵龐大畸曲的人體異榕樹,打出了精神舊印。
一片灼亮的舊印轟然打去,又因為卡洛普器械連繫著的力量而變得無比強盛,正正的打中異榕樹。
分不清楚是風的呼嘯,還是異榕的嚎叫,還是天崩地裂的聲響,眾人在失去著聽覺,眼前也是一片搖晃。
咸俊,咸俊,要活著啊,聽到嗎,那些話我現在就跟你說……
吳時雨的喊聲在遠去,顧俊感覺一切都在消融,感覺到異榕樹轟然崩塌,爆成了碎片……
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成了一堆碎片。
很痛,很多遺憾,不過……那塊石碑的深淵之門被關上了,儀式結束了。
之前就連最後一個紅袍人也走進石碑獻祭了自己,萊生會、厄運之子,沉寂下去吧,待在地獄裡……
顧俊的眼前,那個殘缺美夢的景象還在閃爍,很美麗呢。
是萊花節,故鄉那漫山遍野的萊花樹都開花了,蘭頓與家人、麗姬婭、好友佩亞尼等人一起漫步山間賞花,歡聲笑語。與世人熟知的那個鐵之子不同,這只是一個普通平凡的美夢,屬於人性的美夢。
他笑了笑,看到的又好像是自己的美夢,是中秋節,是自己和咸雨、子軒、蛋叔、鄧惜玫他們,一起賞月笑鬧……
美夢的景象漸漸朦朧……意識漸漸消散……那些光明力量、黑暗力量都在消散……
落幕了,這一齣戲劇落幕了,這同樣也是一出名叫《人》的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