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顧俊身處於鐵籠內,就站在人體樹的旁邊。
他並不是沒有心理壓力,鐵籠造成的密閉感與人體樹的龐大感,都在壓迫著他全身的神經,讓他想要深呼吸。
但顧俊沒有,在籠內深呼吸絕對是個糟糕主意,他輕輕呼吸就已經感覺自己掉進福馬林池子裡了。
秦教授他們在盯著呢,顧俊知道自己不能慫,繼續認真觀察眼前的人體樹。這些扭曲屍體的皮下有著比那些大體老師皮下更加顯而易見的黑色液體,一片片的像枯樹的顏色,沒有屍斑,卻絕對是他見過最為詭奇污穢的皮膚。
但他想,如果這怪形是活著的,這些黑色液體像河水那樣來回循環流淌,那該是一幅生命力非常旺盛的景象。
顧俊又看向「樹身主幹」上的一個頭部,那雙毫無神采的眼睛幾乎與他平視。
或者應該說,眼球。
眼球的角膜是那麼混濁,已經無法看到瞳孔。
他卻感覺有什麼從黑暗深淵之中透過這雙眼球在凝視著他。
「……」顧俊心頭忽然有一股衝動,隨即越發強烈,想伸手摸一摸這棵人體樹……
見顧俊緩緩抬起了手,周圍各校的學生們很揪心,這傢伙要做什麼?
就在這時候,顧俊對著的那雙眼睛驟然好像活了過來,他不確定看到的瞳孔一聚是不是幻覺,但他分明看到,這個頭顱的嘴巴在微微張動,突然發出嘶嘶沙沙的聲響!
那不是氣流使聲帶振動發出的聲音,而像是聲帶、喉嚨、口腔和鼻腔等發聲器官在摩擦擠動而響起。
嘶啞,低沉,卻可以辨認得出:「救,救我……」
顧俊心頭一窒,抬在半空的手顫了一下,腳下幾乎就要後退幾步,但他強忍著這股本能的恐慌。他忍得住,因為這種聲音他昨天才聽過,就在那個打向古榕村的通話里……
但猛然間,人體樹上的其它頭部也一起動了,十幾張早已死去的面孔爆發出狂亂難聽的哀嚎:「我,沒死……」「啊,不!」「好痛……」「救我!」「為什麼……」
所有的嚎叫像風暴般衝進耳朵,顧俊身體有一點點不受控制地僵了。
昨天電話的那頭……真的是只有一位村民嗎?
「啊!!!」場館四周的坐席立即也爆起混亂的尖叫,很多學生嚇癱在座位上,很多學生則嚇得跳了起來,神智都有一部分永遠被這一幕侵噬掉了,等待著在噩夢中甦醒。
評委團注意著周圍,這些嚇得不能自已的學生都被踢出局了,也許他們在經過適應後會變得頑強,但部門暫時還不需要他們,希望事態永遠都不會嚴重到需要他們。這麼一輪篩選後,還保有入選資格的學生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
至於那些老師教授們,雖然他們還能鎮定,但一開始就不在部門的考慮當中。
因為部門需要的是年輕人,年輕人才有足夠的可塑性。而且很多普通崗位還需要這些老師教授。
秦教授一直在看著顧俊,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時候,整棵人體樹又猛地發出一股尖銳刺耳十倍不止的聲音!
這股來自地獄的嘯叫,仿佛要把整個體育館融為碎片。
「鬼,鬼啊……」更多的學生被嚇傻了,甚至有幾個人崩潰的哭了出來。
當一些動物看到老虎,即使它們之前從未見過老虎,即使那是一隻假的布偶老虎,它們也會非常害怕,驚惶失措的只想逃跑,這是刻在基因里的恐懼。現在這股聲音就是老虎,而人類是那些動物,眾人無法理解它,只知道很恐慌,很害怕。
「呼。」顧俊還是深呼吸了下調整自己的氣息,不讓本能的恐懼擊倒。
然而意識是這麼想,潛意識卻顯然不是,他的身體在發僵,有點動不了了……怎麼辦?
他眼角餘光看到秦教授他們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肯定就沒指望他能通過這個考核吧,一幫虐待狂。
「即使讓我進來了應該就沒有真正的危險。」顧俊心念電轉,讓自己冷靜,去消化去思考,「而且有應對的辦法。為什麼人體樹會突然發出聲音?有什麼不同了?是我走了進來嗎,這裡面應該有某種觸發……」
越恐懼的,越不能逃避。
顧俊一邊想,一邊重新看看人體樹上那雙混濁的眼睛,又看看其它頭顱的眼睛。
頂著那些嘯叫帶來的壓力,他感覺發現了這些眼睛的微小變化,瞳孔變得散大了……
正常情況下,人的眼角膜在死後會因為失去水分而變得混濁,死亡時間越長就越濁,直至看不到瞳孔,這是不可逆的屍體現象。法醫就是可以根據角膜混濁的程度來估算死亡時間。
哪怕是剛死不久,由於平滑肌變得鬆弛,瞳孔也不再能縮小或散大,只會呈中等大小。
可是現在人體樹的這些逝去者……似乎又活了過來。
是我喚醒了他們嗎?顧俊剛才那股想要摸一摸人體樹的心感又涌了上來,還是他們在呼喚著我?
試一試吧。他凝了凝目,再一次抬起手伸過去,這次沒有停滯,而是伸去把這張面孔的眼瞼給合上。眼輪匝肌繃得很緊,有著一股異常的力道,以至於他需要使勁才能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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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眼皮一合上,這個頭部就迅速靜下來了。
原來是這樣,顧俊繼續去合上其它的眼睛,默默地對他們說了聲對不起:我救不了你們,請安息吧。
「咦。」這不是評委們設想的場面,你看我,我看你,都有著一份驚喜。
這小子第一次面對人體樹就有這種表現,鎮定、理智,太難得了!這回可能真的撿到寶了。
隨著那股嘯叫漸漸地減弱,學生們也都看清楚了顧俊的應對,頓時有些大受振奮,四周的驚聲在消停下來……眾人咬牙地重整自己的精神,不就是詐屍嘛,沒什麼怕的,醫學狗無所畏懼!
「嗯……」秦教授看著顧俊把那些他夠得著的頭部的眼睛都給合上,心底的滿意又多了幾分,醫術方面還不知道,但這個年輕人的心理素質方面非常好,「顧同學,停下吧,可以了,你出來吧。」
吱嘎,工作人員上前去把籠門打開。
顧俊再看了人體樹一眼,才腳步平穩地走出去,他一離開,那些未合上眼睛的頭顱也逐漸停下哀嚎了。
當顧俊走出鐵籠,全場突然一片掌聲,青大的、濟華醫的……各大學校很多學生自發地給顧俊鼓掌。東大學子們當然更為自己人叫好,走回坐席來的顧俊就像凱旋而歸的英雄。
「土豪俊,你這次真是好樣的。」
「你好淡定啊。」
顧俊迎著眾人的稱讚聲回到自己座位邊,古教授給他比了下大拇指,徐海、張浩然和何雨涵很激動地要膜拜他,剛才他們仨都嚇壞了,他簡直是挽救了他們的狗命。
但直至往座位坐下,顧俊渾身的神經才稍微放鬆下來,人體樹畸形的可怖與獨特的美感,仍然纏繞在心頭……
他還在思考那股嘯叫的意義。也許那根本毫無意義,也許只是人類聽不明白而已。
「壕俊。」蔡子軒在旁邊感慨著道,「你走進鐵籠讓我想起了趙子龍走上長板坡。」
坐他另一邊的王若香拍了拍他,問道:「其實你心裡有沒有慌得一批?」她注意到他還有些緊張,故意開的玩笑。
「沒有。」顧俊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有慌得兩批。」謝謝你了班長,我還好。
另一邊,秦教授沒有催趕,待全場掌聲落下,才嚴肅地解釋起來:「各位同學,你們剛才沒有撞鬼。那是籠子裡的這種生物——姑且把它稱為生物,那是它死亡形態的一種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