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樓梯牆上的血字

  沈浩軒的手機在昨晚疾控專家組來調查時就被收走了,但即使不被收走,他現在也已經沒有力氣去玩。

  從昨晚入院到今天晚上,高燒一直沒退下去,不斷咳嗽導致睡也睡不好,渾身發痛。

  「是警報聲麼……」閉目迷迷糊糊之際,沈浩軒好像聽到外面有警報聲傳來,像是防空警報……

  他睜開眼睛看了看,偌大的病房還是只有他自己一人,放在床邊的那個裝他咳嗽嘔吐物的塑料盆散發著惡臭。

  怎麼還沒人來清理?護士上次進來是什麼時候?有幾個小時了吧……

  沈浩軒被這臭味熏得更加難受,又有些口渴想喝水,伸手想向拿床頭柜上的水杯,卻不夠力氣伸過去了。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發抖的手才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護士,護士……」

  只是過了很久,都沒有護士或者醫生進來。

  外面很多的咳嗽聲,還有混亂的叫喊聲、腳步聲,好像醫院擠滿了人,但就是沒人聽到他的呼叫聲。

  「有人聽到嗎……」沈浩軒想再按一下呼叫鈴,極是肌痛的手臂一時間卻抬不起來。

  這番用力使他猛地又咳嗽了起來,嘴巴滿是腥臭,一大團的東西就咳飛出去,散落在他身上的病服上。

  他整個胸部窒悶劇痛,呼吸不過來,分不清楚是肺部還是心臟像是咳碎了一樣。

  血,發褐的痰,腐爛的器官組織,混雜在一起,就像公交車上那個大叔咳出的那一團,比那還要嚴重。

  他的眼睛能看到,卻無法自己起身清理,看看無人的周圍,心頭被一股恐懼收攏。

  我、我這是要死了嗎……不,我還要上大學,我不想死……

  沈浩軒茫然中鼓起力氣,終於又按下了呼叫鈴。

  「護士,護士……咳咳……黃醫生……有人嗎……咳咳……」

  ……

  凌晨出現咳嗽症狀後,黃琳就也住進了一間用普通病房設的隔離病房。

  看診的時候她的口罩一直沒有摘下來過,後來還戴至三重口罩,卻還是被疑似傳染了。三個小時後,「疑似」就被去掉,她出現高燒症狀了,咳嗽則在加重。

  王國新的病情已經表明,治療普通肺炎使用的頭孢菌素、氨基甙類抗生素對此病沒有效果。

  黃琳以自願原則,採用軍團病的治療用藥,給自己打紅黴素、利福平,這是可以治癒軍團菌病的。

  但是到了這天上午,她的病情還在不斷加重,已經開始咳出了血痰。

  「潛伏6小時,起病到加重6-10小時,這病情發展太快了……紅黴素也不起效果嗎?」

  黃琳心頭髮蒙發緊,這不是軍團病?不過軍團病的病例資料表明,紅黴素需要連續注射2-3周,體溫逐漸下降,大概1周才能降至正常,沒那麼快見效的,別急……

  然而不久,她得知最新消息,PCR結果是嗜肺軍團菌,但何專家也出現咳嗽症狀了,三級防護服不管用。

  黃琳心中一下子就有什麼明白了,她是搞臨床的,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她拿出手機,在凌晨後再一次打給了父母,然後打給了男朋友,儘量平靜地說了一通,他們都是山海市本地人。她繼續凌晨時的叮囑,讓他們留在家裡等待撤離,關緊門窗,戴上口罩,一定不要往外面亂跑。

  外面走廊一片嘈雜,越來越多的感染者湧進醫院了。

  打完電話後,黃琳半躺在病床上,拿著原子筆,咳嗽聲中,往自己的病歷里寫起了遺書:

  【我的症狀還在加重,如果接著還是首發患者王國新的病情發展速度,到今天晚上我就會神智不清了。到時候我就不可能再寫遺書,所以我必須現在就寫,寫得越快越好。我準備寫到自己寫不動為止。

  我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道要從哪開始。

  如果我這就走了,其他人還活著,我最放心不下的是豆豆,家裡只有我真心喜歡狗。

  這麼說,很不孝吧……我本來是想當個獸醫的。】

  寫著寫著,黃琳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

  ……

  這天傍晚的時候,入院34小時後,王國新死了,死於急性心肺功能衰竭。

  而給王國新搶救的醫護人員,江興鎮醫院所有的醫護人員……都已經出現高燒、咳嗽等的症狀。

  這家鎮級醫院沒有足夠的病房和人員支撐了,到處在陷入混亂。

  何峰一開始還在單獨的隔離病房,但這很快就失去了意義,他不知道這一切疾控措施還有沒有意義。對於疾控的了解,恰恰奪走著他的希望,從起病到死亡34小時?各種藥物都無效?

  怎麼控制疫情?他想,越被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吞沒。

  何峰甚至有過一個灰暗的想法,封鎖疫區,放棄疫區,毀滅疫區。

  不要讓人出去,也不要派人進來了……

  可是這怎麼行呢?何峰一想到還只有七歲大的女兒,便心如刀割。女兒和老婆,還有老父老母都在疫區。

  於是他還要抓住任何一絲希望,上頭電話里告訴他,有個國家秘密部門派人來了,這部門的人什麼都搞得定。

  差不多是戒嚴警報響起的時候,何峰在醫護室看到了這些身著特級防護服的人員。

  「何組長,請你把手按在這塊石頭上,用你的精神想著它上面這個印記,看看有沒有什麼效果。」

  叫蛋叔的羅醫生讓他這麼做,何峰也這麼做了,沒有用,什麼都沒發生。

  蛋叔他們又做了些其它的嘗試,又找來病情階段不同的其他一些患者試過了,全都沒用。

  何峰一直都不明白這是在做什麼,但看到蛋叔面色灰沉,就知道上頭派來的人也沒有應急辦法……

  「我想打個電話。」何峰走到一邊,趁自己還有些精神和力氣,再次打回家和家人說說話。

  「爸爸,外面警報聲好響。」妞妞稚嫩的聲音從手機傳出,「是地震了嗎?我沒感覺到啊。」

  「不是地震,別怕,只是演習……」何峰溫聲道,忍著不讓自己咳嗽出來,「有媽媽陪著你,別怕……」

  「爸爸,咳咳……」妞妞突然咳嗽了幾聲,咳得很難受,「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何峰聽到這咳嗽聲,一瞬間面如死灰。

  ……

  像要把肺都咳出來的咳嗽聲在辦公室里不斷響起。

  李明秋、魏小如、張大偉等人在走廊上焦急地等待著,疑似患者林明達被他們關在了辦公室里。

  他們已經撥打了那個求助熱線,但等了有半個多小時,才終於來了一個穿著重裝防護服的疾控人員。

  「就在那裡面!」張大偉指著辦公室急道,接過疾控人員遞來的口罩連忙戴上。魏小如也忙道:「我們聽到他咳,就第一時間出來這裡了,空調很早就關上,應該沒事吧?」

  「對不起,你們現在都是疑似患者。」疾控人員沉聲道,「跟我走吧。」

  「不是,我們!」張大偉驚急叫道,「我們沒接觸他啊。」

  「這個病菌是空氣傳播的。」疾控人員又說,「你們有呼吸過,就有可能感染上了。」

  李明秋早已想明白這一點,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與疾控人員做無用的爭辯。但其他人最後還是紛紛蔫了下去,一起跟著疾控人員走了。

  走出大樓的時候,他們發現不只是他們這個辦公室和公司,這棟大樓里的其他人都在被疾控人員帶走。

  陰沉的黑夜下,街上停著好些的運輸車輛,不全是專業的隔離車,連民用的公交車也被使上了。

  李明秋就是被帶上了一輛黃色的中型公交車,他看到車上已是坐滿了戴著口罩的民眾,全都沉默著、茫然著。

  「請大家保持安靜,不要說話,不要恐慌。」疾控人員這麼說。

  李明秋往一個空位坐下,不久後,公交車開動了,在黑夜中駛向不知何處。

  他忽然聽到,車上有抽泣的聲音響起,然後是更多的抽泣聲。

  ……

  海風呼嘯,海面漆黑,白色燈塔的燈光微弱。

  這不是個廢置的燈塔,平時有人管理。但顧俊在走進燈塔之前,已經呼叫了增援,做足了準備,後面隨著一隊行動人員,他與已經初步接受過軍事培訓的孔雀幾人用沖房戰術,衝進了燈塔裡面。

  不到十平米的燈塔底層里一片昏暗,自動步槍的槍光迅速掃著周圍。

  沒有人在,甚至連雜物都沒有,空蕩蕩的,只有一條石砌旋轉樓梯延伸上去。

  但顧俊的眼睛驟然斂住了……

  就在樓梯口的那面牆上,破舊的牆面塗有一行褐紅刺目的異文血字,像是用血痰塗的,隨樓梯也在延伸上去:

  【黑暗的果實自亘古的深淵長出,死亡的蠕蟲將與天地一同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