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黑大樓一如既往的矗立在那裡。
儘管外表被肅穆的黑色包裹,令人望而生畏。但毫無疑問,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它都如同定海神針一般深深嵌入港黑的土地里。
外來的勢力敬畏,本土的人民也對他們避之不及,但即使這樣,也並不影響它俯視著腳下的一切。
電梯緩緩啟動,鋼筋鐵骨鑄成的牆壁上有金屬的光澤浮動,躍動的光線折射間倒映出青木的眼睛。
他的目光平靜無波,自踏入這裡的那一刻開始,內心就只剩下了一片平靜。
無論對方的回答如何,他心中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叮——」
到達地點,門開。
守在門口的護衛走上前來,伸出手要進行例行檢查。
青木的視線輕描淡寫的掃過他們每一個人。
下一瞬,領頭上前的人腳步一頓,而後便退回原位,齊齊避開,為他讓出了一條道路。
眼前的路快要走到盡頭,走廊里靜悄悄的,耳邊能聽到的,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
他伸出手,握住冰涼的門把手,沒有再做多餘的試探,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踏入其中,四周不斷有槍械上膛的聲音響起。
落地窗沒有任何的遮掩,一時間視野大亮。
幾十把槍從各個方向豎起,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
青木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形,忍不住嗤笑一聲。
「首領真是好大一副陣仗。」
「您也會心虛嗎?」
坐在辦公桌後的人聞言緩緩轉過身看向他。
「有備無患而已。」
「青木君,別來無恙。」
說完揮了揮手,指揮旁邊的人將槍口放下,但空氣中仍留有些許硝煙味。
隨意的找了張椅子坐下,青木毫不掩飾自己的來意,視線透過玻璃窗落入下方的城市,開口道。
「最開始,是您告訴我,站在白晝里看不清黑夜,所以我選擇留在這裡。」
「現在青木君後悔了?」
森鷗外隨口問道。
「我從不為自己做的選擇後悔,況且也確實從這裡看到,學到了很多。」
這並非假話,觀察人類,也同樣是與世界拉近距離的一種方式。
「正因如此,我才明白。」
「這不是我要走的路,也與我的觀念相悖。」
說到這裡,他的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凌厲,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影,突兀的消失在視線里。
「比如說,為了所謂的大局利益犧牲身邊的人。」
隨著話音的落下,青木的身形再次出現。
他站在辦公桌前,用一把手槍抵上了森鷗外的額頭。
周圍的人緊張的抬起手,死死的瞄準了他,似乎下一秒就要扣下扳機。
然而事件的中心人物,此刻被槍口抵著的森鷗外,卻是絲毫不見慌亂。
他放下托舉著下巴的手,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青木君已經做好決定了嘛。」
「沒看錯的話,這把槍還是當初我送你的那把。」
「別那麼緊張。」
最後那句卻是對著周圍的人,示意他們稍安勿躁,放下手中的槍。
「本是打算提拔你做准幹部時一併送出的,不過現在看來,作為臨別禮物也算合適。」
隨著話音遞過來的是一疊相片,有些已經被包裝好,有些只零散的夾雜在裡面。
最上方的一張,漆黑一片的夜空中,連星星都看不到影子,卻有一道耀眼紅色光芒划過。
青木的動作頓住了,手裡的力道也鬆懈下來。
森鷗外借著這個機會將槍口推開,將相冊推出去的同時,把手槍拿到了手裡。
他把玩著手裡那把熟悉的槍。
「連彈夾都沒有換過,青木君是捨不得用嗎?」
順著對方的力道,青木也沒有抗拒,反正他一開始的目的,也不是殺了對方。
目光落在手裡的相片上,有些許恍惚。
手指從那道紅色光芒上划過,眼中露出些許懷念。
或許別人看不清楚,但他一眼就能判定。
是那時候啊!
即使只是看著照片,就仿佛重新感受到了耳畔的風,和身邊人熱烈的生命。
順著下面的幾張看過去,有些許陌生又熟悉。
是橫濱的大街小巷,有富人居住的別墅,有小販常駐的夜市,有貧民窟一般的鐳缽街。
有大人,有小孩兒,有哭泣,有笑容。
是人間。
然而愈到下面呈現的愈有些陌生了。
是斷臂殘骸,是殘破衣裳下的相互扶持,是無人的高地上風乾的旗幟,是倒塌廢墟下的絕望。
是戰爭。
最後一張,上面的卻是比森首領更加年輕的臉。
似乎是學生時代,他身旁有朋友,手中捧著書籍,身後有陽光,有鮮花。
他的笑容上寫滿了意氣風發和對未來的嚮往。
「這是?」
青木有些疑惑的問道。
森鷗外停下手裡的動作,對上青木的視線,目光里是罕見的懷念,他說。
「是我的理想,以及對這座城市的熱愛。」
青木聽到這裡,避開了他灼熱的視線。
「抱歉,但這並不能作為理由。」
森鷗外也並不意外,接著拋出另一個問題。
「那麼,夢野久作呢?」
「你要放棄他嗎?」
聽到這個名字,愧疚感頓時爬滿了他的全身。
人只有能撐起自己的時候才有餘力去照顧別人,而他現在,已經是自顧不暇。
也是現在才反應過來,原來傲慢的人一直是他,自詡為救世主,自以為是的想要拉他一把,用自以為清醒的批判目光去勸誡別人。
多麼,傲慢。
也多麼,愚蠢。
沒有誰能做身外客,哪一個不是局中人?
「他現在已經能控制了。」
儘管心裡五味雜陳,但面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分毫,他的語氣平淡,仿佛講述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說到這裡,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青木從衣兜里掏出那張黑卡,推到森鷗外面前。
「首領,請允許我離開港口mafia。」
但在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感覺有些不對。
果不其然,聽到這個答覆,森先生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笑容。
向著身後的方向說道。
「久作,要和哥哥道個別嗎?」
裡間的門被推開,金髮的小蘿莉牽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
那雙往日裡喜歡和他撒嬌裝傻,靈動的看著他的眼睛,此刻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夢野久作抱著自己的玩偶,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走到青木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袖。
青木蹲下身,想做點什麼去安慰,糾結的想要抬起手又迅速撤回,身側的拳頭不由得收緊。
他能給他什麼呢?連一個擁抱都做不到。
他的目光有些黯淡,看向夢野久作,卻正好對上了一雙淚汪汪的眼睛。
「騙子!都是假的!」
看到這一幕,青木慌了神,手忙腳亂的想要擦去他眼角的淚珠,猝不及防被狠狠咬了一口。
看著自己手背上的一層淺淺的牙印,青木有些出神。
如果這樣能讓他好受一點.....
一直以來,青木對夢野久作都沒有任何防備,連帶著他的精神力,在感受到對方的氣息時,下意識也是親近。
故而,他甚至都沒意識到,精神力是何時被借走的。
眼前的景象突然開始變的模糊,手裡有溫熱的觸感,他僵硬的低下頭,發現自己正握著一把匕首,匕首的頂端,正插進夢野久作的胸口。
刀鋒陷入的很深很深,只有手指接觸到的部分柄端露在外面。
青木瞳孔一滯,腦海中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原來鮮血,也可以是溫熱的。
夢野久作擦掉眼淚,看著面前的人,他脖頸上烙印著大片的紅色印記。
他抬起頭,向著森鷗外問道。
「這樣,就可以讓哥哥留下來了嗎?」
森鷗外托起下巴,望著那邊失去神采的人,片刻後揚起微笑,回答道。
「當然可以。」
但是周圍的人卻仍舊目光警惕的盯著夢野久作。
他轉過身,眼中充斥著迷茫和不解,忍不住抱緊了手中的娃娃。
走回青木的身邊,看著對方緊鎖著的眉頭,低下頭,被碎發遮擋住的眼睛裡透露出一股決絕和瘋狂。
不夠!
他伸手握住青木。
哥哥,再借我一點力量吧。
森鷗外正安排著接下來的任務,突然臉色一變,手裡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他敏銳的察覺到,有一種詭異的氣氛在空中蔓延。
「不好!」
「異能力——Vita Sexualis!」
顧不得其他,他迅速的反應過來,將原本消失的愛麗絲召喚出來。
金髮的小蘿莉拽著他的衣領撞碎落地窗,飛到外面,漂浮在半空中。
屋內持槍的守衛漸漸站立不穩,有的面色鐵青的掐著自己的脖子,即便站立不穩倒下,也沒有鬆手;有人拿著手中的槍,開始毫無目標的攻擊附近的同伴。
混亂和恐慌在不停的傳播,並且愈演愈烈,漸漸蔓延到整個港黑大樓。
就連門前路過的行人,神色也開始變得空洞
......
而青木依舊沉浸在幻境之中,恍惚中清醒一秒,只覺得自己好像殺了好多好多身邊的人,有很多好多失望的目光。
鮮血染紅了他的手,怨恨和哀嚎的聲音不斷的在耳邊迴蕩。
很快,這股清醒的瞬間又被無邊的悔恨給占據。
他不願意想起,便放任自己的意識流浪。
再後來,在漫無目的的遊蕩,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不記得自己在哪兒。
「青木!醒醒!」
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疑惑的環顧四周,看到了熟悉的橘發身影。
中原中也?
他有些迷惑,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不是,殺了他嗎?
他有些分不清幻境和現實了。
「青木!醒過來。」
又一道聲音響起。
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眼神中滿是關懷和擔憂。
織田作?
青木疲憊的低下頭,蹭了蹭他的手心。
織田作,我有點想你了。
如果這裡有你,醒不過來又如何?
這種思緒只沉浸了一秒,便被徹底打斷。
「外面很亂,沒時間給你裝傻,還有麻煩在等著你解決。」
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喙的語氣。
一張書頁如同利刃般插入,將面前的景象盡數切碎,糊到他的臉上。
接著便是密密麻麻的重複句子,在他眼前無限循環。
而後畫面歸一,浮現出港黑大樓里如同人間煉獄一般的景象。
還有事情需要我。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烙下印記,意識逐漸清醒。
他看著自己的手,什麼都沒有,不管是鮮血還是怨恨。
脖頸上的紅色印記明明滅滅,最終徹底消散。
但書頁卻沒有消失,化為一顆綠色的種子,鑽進了青木的眉心。
青木想要站起身,但保持一個姿勢久了,起身的瞬間腿部傳來的酥麻讓他有些搖搖欲墜,又重新跌倒在地。
定了定神,想到剛剛看到的外面的景象,頓時一個機靈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看向身邊的夢野久作,沒來得及責備什麼,就發現他此時的情況相當不對勁。
夢野久作此時枯坐在一旁的地上,明明是看著懷裡的玩偶,瞳孔里卻沒有任何東西。
此時的神態,和他懷中的玩偶簡直一模一樣。
青木試探著接觸他的額頭,卻發現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
極端的使用異能,加之強行疊加青木的精神力使其效果翻倍,卻讓他自身的能量近乎枯竭。
就算現在馬上停下,夢野久作也會因為異能破碎致死。
想到了這裡,他嘆了口氣,沒來得及做什麼反應,就有一股金色的利刃朝著他們襲來。
他抱著夢野久作,險險避開。
入目的是一個巨大的金色夜叉。
來人正是尾崎紅葉,森首領正站在她身旁。
「港口黑手黨可從來沒有辭職一說,你說呢?紅葉。」
尾崎紅葉一擊未成,將金色夜叉收回身後,慢慢走上前來。
「首領說的沒錯。」
聽到這裡,青木心下瞭然。
果然,他本就已經無路可走了。
咬咬牙,堅定了心中的念頭,垂下頭看向懷裡的夢野久坐,又看了看自己殘廢的一邊手臂。
眼神中蘊含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
既然已經到這種地步了,那麼......
用精神力搭建起一個屏障,手指撫上夢野久作的眉心,回憶著曾經學來的,那個他以為永遠用不到的,異能轉移的方法。
似乎是明白他想要做什麼,青木眉心的種子傳來一股涼意,有某些束縛悄然被打破。
無形的波動撫平了港黑大樓里的慌亂,原本神色癲狂的人們,隨著紅色印記漸漸消散,神色平靜的倒在了地上。
青木的視線逐漸模糊,手邊的人漸漸甦醒。
如果我不能離開,那倒不如,讓我這個殘缺的人,去換你的無限未來。
夢野久作一睜開眼,就看到了面色蒼白的青木。
感受到身體的變化,他迅速便明白了對方要做什麼。
「不要!」
知道青木要離開時他沒有後悔,強制使用異能時他也沒有後悔。
但現在,他後悔了。
夢野久作焦急的想要制止青木的動作,卻無濟於事。
淚水不受控制的從眼角滑落。
對不起!哥哥!
「別哭。」
青木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拭去他眼角的淚水。
「久作,神沒有不眷顧你。」
「你是被神偏愛的,所以將保護自己的異能給了你。」
「只是人心變幻莫測,所以保護你的盾成了傷捅向你的刀。」
「現在,我來替他補上這一點小缺陷。」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氣息越來越弱,最後伸出的手也緩緩垂了下去。
「神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