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從李正昌家所在的那棟樓下來的時候,龍牙並沒有急著帶齊辰直奔錫市,而是在樓下繞了一圈。

  齊辰正疑惑他在找什麼呢,結果就在樓南邊的那角看到了一株枝幹粗壯的老槐樹,只是那樹枝幹被劈成了兩半,朝兩邊歪斜著。而在半埋入土的根部,有一些暗黃色的紙符碎片殘留在其中。

  他就著路燈低頭仔細地看了一眼,卻見那紙符上的圖紋已經被毀壞了,根本辨認不出來原本的樣子。

  龍牙伸手把殘留的紙符碎片摘下來,在眼前翻看著,又用拇指摩挲了兩下,似乎看出了些眉目,而後收起紙符,沖齊辰道:「走吧,去瞿山。後頭的事還多著呢!」

  瞿山齊辰並不是沒來過,只是在這樣的夜色里上山還是頭一次。

  在聽到龍牙說出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心裡其實已經有了些底――之前在地圖上看到的那幾個灰點,其中一點就落在瞿山上。再聯繫幻境裡那老槐樹所說的話……十有八?九他自己就是那個灰點。

  龍牙也說過,灰點跟紅點的意思類似,代表有特殊的人或者機構在那個位置,只不過,後來沒了。除非輪迴轉世的人在機緣巧合之下想起所有事情,再扛起擔子,那灰點才會重新亮起來……

  他心裡琢磨著這些,以至於被龍牙帶著在山頂落地的時候,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那夜色中的古樓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似的說了句:「這就到了?」

  「嗯。」龍牙難得沒用「屁話」這兩個字回他,只跟他一起站在那裡,神色淡淡地抬頭看著面前的古樓。

  古樓的樣式倒是樸質簡單,一層就是一方廳堂帶兩間側屋,二層也只是個觀景觀星的閣子,連盞燈都沒有,也不知荒廢了多少年,在夜色里站成了一個沉重的黑影。唯一別致的是屋檐四角上各掛著一枚塤,偶爾在風中輕輕晃著。只是大約已經殘破了,這麼多年來,從沒聽見這幾枚老塤被風吹響過。

  「多少年了――」龍牙看了好一會兒,感嘆了一句:「這樓還是一如既往地寒磣。」

  齊辰:「……」

  「別白我,眼珠子翻出來都沒用,我說的是實話!」龍牙說著嫌棄的話,表情卻透著股說不清的意味,他頓了頓而後淡淡道:「嗯,你以前就住在這裡。」

  他說完又沉默地看著那棟「寒磣」的古樓,就那麼簡簡單單沒什麼可看的兩層,卻讓他來來回回看了許久。

  過了一會兒,他才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掃了眼這四周的景象,而後抬手指了指靠近下山路的地方,涼涼地道:「那時候整座山就住著你一個山大王,整天窩在這樓里跟孵蛋似的,也不見出來。那邊那個茅房似的小屋什麼時候建的?怎麼比你那樓還寒磣,我上回來的時候還沒見有呢,還有那破亭子,這都什麼煞風景的玩意兒――我能拆嗎!」

  他雖然總說其他東西煞風景,但其實在這點上,他自己才是一絕。只是跟他相處久了,齊辰多少捕捉到了他的脾性――他大概天生怕煽情,一碰到能觸動他的事情,總會顯得渾身不自在,不把那股子氣氛破壞掉他好像就呆不下去似的。

  其實就是生怕別人看到他銅皮鐵骨之外的一面吧……

  齊辰也不戳穿他,順著他的話答道:「那屋子我記事起就有了,一個老人家常年住在裡頭,時不時給這古樓打掃一下。亭子倒是新建沒幾年,主要是我們這裡清明有爬瞿山的習慣,但是清明節又總是多雨,修個亭子給上山的人喝茶歇腳躲躲雨的。」

  「打掃……」龍牙抱著手臂「哦」了一聲,總算放過了那兩個無辜且無傷大雅的小建築,沖齊辰道:「進去看看吧。」

  話落又緊跟著來了一句「反正看了你也記不得」。

  齊辰:「……」

  這古樓大概一直沒有被改過,裡頭的一事一物都原封不動放在該放的位置,齊辰不太清楚裡頭的布置,可龍牙卻熟門熟路,就好像他來過無數回一樣。

  他拽著齊辰進了一樓,伸手在廳堂上摸了一下,也不知摸到了什麼東西上,兩豆燭火便亮了起來,火光不算明亮,卻能照清廳堂正中的那個碩大掛幅。

  那掛幅齊辰倒是有印象,因為小時候跟著家裡人來爬山的時候,還問過這掛幅上鬼畫符一般的圖紋究竟是什麼意思,當然,沒一個人能說出些名堂。

  「這是我寫的?」齊辰知道了這古樓的來由,便這麼猜測道。

  龍牙瞥了他一眼:「你哪來那麼大臉,這圖紋是天降的。」

  齊辰:「……」說好的恩人呢?!這麼跟恩人說話的這世上找得到第二個嗎?!逗我呢!

  「這古樓是你後來落的,在你出現之前,這山頂只有一塊巨石,你出現的那一天,天雷劈在巨石上,劈出了這麼個圖紋,後來你建樓的時候,把這圖紋從巨石上拓下來,掛在了這廳堂里。」龍牙看著掛幅,解釋道,「這圖紋其實就是一個字――『魂』。」

  齊辰看著那根本認不出來的「魂」字,道:「你那時候就認識我了?」

  「不是。」龍牙搖了搖頭,「這是我後來聽你說的。你出現那會兒,我本體龍牙刀剛碎沒多久,正埋著呢,我上哪兒知道那是什麼情景。」

  齊辰:「……」

  「我沒聽你提過你具體的來歷,只零零星星說過幾句當時的情況,有一陣子民間倒是流傳過好幾個版本,有一版和你提過的那些能吻合上。」龍牙抬手在那兩豆燭火上碰了碰,那燭火瞬間就又亮了許多。

  他在晃動著的火光中淡淡道:「熒惑星你知道的吧?熒熒火光,離離亂惑,那是一顆主災禍的凶星,出現的時候容易有戰事。比如我本體刀碎的那一年就是如此,那年戰事就不曾斷過,後來戰事歇了。熒惑星卻並沒有隱沒,而是入了鬼宿,那是犯積屍的大凶之象。而熒惑入鬼宿的那天,傳說天降玄雷,數十道全劈在了一處地方,接著便是災禍連年,死了無數人,積屍遍野,應了那個大凶之兆。而你呢,就是在熒惑入鬼宿的當天,伴著天雷出現的,那天恰好又是廿九,所以……所有人都認為你是熒惑星下界,是個凶星煞神,大亂積屍都因你而起,誰靠近你就會多災厄、犯孤寡。」

  「凶星煞神?」以旁聽者的身份這樣聽別人講自己前世的來歷,齊辰只覺得古怪卻又心情複雜。不論是龍牙還是那老槐樹所說的話里,他的前世似乎都是個正面的角色,所以一路上他在心裡猜測過很多種可能,獨獨沒想到自己居然是個人見人躲的存在。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龍牙:「然後呢?」

  「後來?後來他們就真以熒惑星君的那套來供奉你,生怕你哪天興致來了下山走一遭,害得他們人口不安、六畜不旺。每月廿九那天,就會在瞿山正西邊,點燈十五盞,祭一祭你。」

  齊辰:「……」

  「這情景我聽你說過,你說的時候居然還挺平和,換我早把山給掀了!」龍牙說著,頓了頓又道:「不過後來我來找你的時候親眼見過幾回,那些人戰戰兢兢地在山路上點燈,點完了磕好久的頭,看得人――」

  他嘖了一聲,接著道:「確實跟他們計較不了。」

  「所以我前世真是凶星?那又怎麼會跟你認識?」齊辰有些弄不明白。

  「凶星不凶星連你自己都說不清楚,我又上哪兒給你翻證明去?」龍牙指了指廳堂上的那個掛幅道:「只是你做的可不是凶星該做的事,你跟我說過,這掛幅是天象,也是落給你的擔子,上頭的字就是你要背負的東西,三界之內所有生靈都在其中,救命魂,渡苦厄,生於大凶之兆,頂著凶星煞神的名號,背負的卻是這種事情,還落不著一點兒好――」

  龍牙說著,回頭看著他,譏道:「天下頭號二百五非你莫屬。」

  齊辰:「……」

  「我就是被你這二百五救的命魂之一。」龍牙又接著道,「那時候我本體刀碎已經過了百年,埋在土裡的我就是碎鐵一堆,一點意識也沒有。你那時候凶神的名號淡點了,據你說,每月廿九,你會沿著那十五盞紙皮白燈籠映照的路下山,順應天道去救一些該救的命魂。那天老天長眼,終於輪到老子了!我這縷刀魂和意識就是被你喚起來的,你把我的本體碎片拼合起來,算是給了我一條命。」

  「不過那百年中,有缺德貨試圖挖過我的本體碎片,以至於還有一部分散落在外,害老子一直找到現在。」龍牙大概又想起了他的柄首,臉黑成了鍋底。

  「那後來呢?我為什麼――」齊辰想說為什麼會死,但是他現在又好好地站在這裡,說這個字總覺得有點怪異,於是頓了頓,改口道:「為什麼紅點會變成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