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辰的睡眠質量並不算特別好,睡著了也容易被吵醒,所以回回沒睡飽被弄起來都滿身殺氣,跟平日裡溫溫和和的樣子判若兩人。
但這次他被一陣吵雜的聲音弄醒卻並沒有什麼惱意,相反,倒是覺得難得睡了一場飽覺,全身上下都十分地舒坦。
他感覺自己躺在一張毛茸茸的毯子上,熱烘烘的,還會隨著他的呼吸,微微地起伏。
……
臥槽等等!起伏是什麼鬼?!
他被這個想法驚了一跳,像是突然踩空似的抽了一下。
大概是他這動作幅度有些大,身下的「毯子」有些不太舒服地抖了抖身上的毛,於是齊辰便在睜眼的同時,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自己整個人「咕嚕嚕」地從「床上」滾了下去。
不對,準確地說,是被「床」甩了下去。
齊辰:「……」
「不好意思,我家小黑有點傲嬌……」單嘯清亮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齊辰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就感覺滾下來的自己被人撈住接進了懷裡,接著,龍牙大爺一貫懶洋洋的聲音在齊辰耳邊響起來:「都這樣了還不醒齊辰你是這輩子從來沒睡過覺嗎?!」
齊辰眨巴了好幾下眼睛,視線在終於清晰起來。
他默默看了眼龍牙線條好看的下巴,又看了眼自己八爪章魚似的姿勢,吸了一口氣又咳了一聲,默默從龍牙大爺身上下來,規規矩矩地站在了他旁邊。
天色還沒有亮透,只在天邊泛了一層淺淺的白。
齊辰緩了緩腦子,才反應過來自己正站在江邊的淺灘上,身邊是穿著深灰色大衣的身高腿長的龍牙,側前面是毛茸茸肌肉壯碩的小黑,以及正翻身坐到它背上的單嘯。
再前面一些,淺灘邊緣和江水相接的地方,那名一身寒鐵的將士正握著長刀,沉默地站在那裡。
「我為什麼會突然睡過去?」齊辰咂摸了一會兒,湊到龍牙耳邊問了一句。
「呵呵。」龍牙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好意思問?!還不是你作死犯蠢,人單嘯要放倒老袁,你都不知道往旁邊讓讓?居然聞完了還一臉天真地來句味道挺香的,我真是服了你了!」
齊辰摸著鼻子「噢」了一聲,低頭回想了一下,睡著前的情景晃晃悠悠地浮現在腦海中,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
但是好像……又有哪裡不太對。
可剛睡醒的腦子經不住使勁,越想反倒越混亂,於是他只得放棄,等回去了再找時間好好理一遍。
「我睡了多久?」齊辰揉了揉臉,企圖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龍牙看了看天色,道:「一個小時不到的樣子吧。」
齊辰:「……」
「怎麼一副吃了蒼蠅的樣子?」龍牙瞥了他一眼。
「哦――沒。」齊辰機械而麻木地答道,「聽你之前說話的意思,我以為我睡了一個世紀。」
龍牙怒道:「……我發現你說話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睡飽了的齊辰雖然不暴躁,但是反應有些遲鈍,膽子也更肥了,他神色淡定慢吞吞地答道:「物極必反,輩分差太多就沒感覺了,不然我喊你什麼呢?太爺都不夠啊,老祖宗又有點――」
「停停停!你可以閉嘴了。」這回換龍牙頂上了吃了蒼蠅似的表情,他感覺聽齊辰說回話,腰椎間盤都要突出了,他綠著臉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再屁話我過會兒下水就把你一起拎下去!」
「下水?」齊辰終於從渾身是膽的無敵模式切換回來,一臉茫然地道:「你下水幹嘛?」
「種你啊。」龍牙沒個正經地胡說八道。
還是坐在小黑背上的單嘯答了一句:「下去把那些將士骸骨弄上來,我答應了婁舟的。」說著他抬手指了指前面那將士的背影。
「他叫婁舟?」齊辰問道。
單嘯點了點頭:「嗯,名叫婁舟,字行川,老家是益州那一帶的。他說江里的那些將士都是他認識的,每一個人的家鄉他都記得。當初連塊馬革都沒能給他們裹上,現在他想把他們一個一個都送回家鄉。」
齊辰點了點頭。
龍牙居然也沒嫌麻煩,只抱著胳膊盯著天邊那一抹淺淡的白看著。
「那為什麼在這站著?」齊辰也順著他的目光朝天邊看去,卻沒看出什麼名堂。
「等時間。」龍牙答道:「那麼多戰死的將士魂骨被壓在這江底,煞氣重,隨便撈上來是要出事的,在等恰當的時間。」
「什麼時候恰當?」齊辰這話剛問出口,就見天邊的那一線白中突然泛了一絲絲金色。
龍牙一挑嘴角,答了一句:「就是這個時候最恰當!」話音剛落,整個人便化作一道金光直竄入高空,在江中心上方剎住勢頭。
齊辰就見那道金光在高空幻化成一柄巨型長刀,反射這天邊剛探頭的一絲金色光線,晃得人眼都花了。
那長刀只稍停頓了片刻,便轟然落進了江里,激起千道浪。
同時單嘯一揮長鞭,那黑色的剛勁的鞭子瞬間變得無限長,直直攔住了要朝江邊撲的大浪,鞭尾一削一捲地,就這麼把江面捋平了。
也不知道龍牙在江底是怎麼翻騰的,儘管江面在單嘯的長鞭下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齊辰還是能看出下面暗潮洶湧,似乎隨時有可能衝破江面的平靜,朝岸邊直撲過來!
只幾分鐘的功夫,就見靠近岸邊的地方突然出現一道旋轉著的巨大水柱,從江中一躍而起,如同一條騰起的蛟龍一樣,直奔岸邊淺灘,在地上偏軟的泥中砸出了一個碩大的坑。
接著就聽「嘩啦啦」一陣響,無數森白的碎骨被傾倒在了坑裡,堆滿了整個坑。
婁舟站在江邊也不避讓,被卷出來的江水澆得從上到下濕透了。
直到一道金光追著蛟龍似的水柱從江中竄出來,落地化成龍牙,婁舟才有了動作。
他握著陌刀,走了兩步,站在龍牙面前,而後刀柄杵地,沖他行了個武將禮。龍牙也沒說什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甲,便朝裝了累累白骨的圓坑走來。
四人一豹就這麼站在坑邊,靜靜地看著坑中白骨。
當年千軍萬馬才能抗衡的鐵血軍,在千年之後,只占了這直徑不到十米的一片地……
而生者能做的卻少得可憐,不過是和那顫顫巍巍肩背佝僂的老太太一樣,讓他們骸骨歸鄉而已。
這樣沉重的氛圍實在不適合開口說話,可總有那麼些嘴欠的人非要張口破壞氣氛――
龍牙撩了撩眼皮子,突然開口問婁舟:「那什麼,你說你要幹什麼來著?一個一個地把他們送回他們老家?」
那懶洋洋的語氣一下子就把氛圍打消了一半。
無奈此人武力值頗高,在場的幾個真動起手來沒人打得過他,自然也就沒人敢伸手抽他一嘴巴。
婁舟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問這話的用意,有些木地點了點頭,啞著嗓子「嗯」了一聲。
單嘯和齊辰也看向龍牙,等著聽著祖宗又要發表什麼高論。
結果就見龍牙抬手指了指這坑中累累白骨,一臉蛋疼的表情道:「你――分得清他們誰是誰麼?我是指,這上萬塊骨頭呢,哪塊是誰的你怎麼拿?送回去是好事,但是你要是把張三混著王五的骨頭送回李四家就不好了,是吧?你想過這問題麼?」
婁舟:「…………………………………………………………………………」
每次龍牙這祖宗一開口,齊辰就覺得總得有一個人表情會變得讓人不忍心看,比如婁舟,好好一匹帶著狠勁的狼,這會兒表情快傻成腦子有點那什麼的哈士奇了。
單嘯咳了一聲,拍了拍小黑的腦袋,連人帶豹轉過身去,以免失態。
龍牙這祖宗還不太過癮,維持著蛋疼的表情,看了眼婁舟又看了眼白骨,擺了擺手道:「好了你不用開口了,我知道你肯定是沒想過。你現在再想也――好吧,確實有點晚,這都被我掏上來了,你總不見得再讓老子把他們囫圇個兒地送回江底吧?」
婁舟連連擺手:「自然不會!」
他呆呆地看著自己攬下來的事情,過了半晌,硬著頭皮道:「我……自當負責到底。」
「你可想好了啊!」已經背過身去的單嘯又忍不住回過頭來,補了一句:「這可不是時間長短能解決的,也不是什麼拼圖遊戲,錯了能看出來,你要不從頭開始學?咱單位有藏書室的,裡頭什麼烏七八糟的書都有,你把醫書類的從頭啃一遍,應該能勉強搞出來。醫書那裡也不算多,最多小半面牆的樣子,畢竟我們這群用醫書比較少……」
隨著他越說越多,婁舟的臉由白轉綠又轉紅,差點杵成了個人形紅綠燈。
就在他們幾人頭疼地看著那巨坑一腦門官司的時候,齊辰下意識地說了句:「我來吧。」
說完齊辰就想把自己舌頭給咬掉!
剛才那話簡直就跟不受他意識控制似的,就這麼脫口而出了,仿佛是腦子裡進了太多的水,使得話都不過心,就這麼順水流出來了。
一旁三人一豹一齊用震驚的目光把他從上到下掃了一遍。
龍牙還沒來得及開口呢,木愣木愣的婁舟已經一根筋地單膝跪地行了個大禮,啞聲鄭重道:「有勞了……」
齊辰:「……」龍大爺!這種時候你怎麼不抽爛我的嘴阻止我說出來!關鍵時刻不行動,要你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