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溫柔 小鬼,幫個忙

  四月的潭州,雨淅淅瀝瀝。

  窗外的雨滴有規律地砸在玻璃窗前,雨霧朦朧間,似乎想要彈唱出一首鋼琴曲來。

  細細碎碎的雨從縫隙里飄落進來,隱約還能聞到空氣中泥土清新的味道。

  曲歆苒別過頭,盯著右手邊留出來的縫隙看了幾秒,然後伸出手把窗戶關死。

  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的樣子,曲歆苒終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她揉了揉微微發酸的手腕,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是下午五點五十四分了。

  外頭的天黑沉沉的,大雨下得正起勁,沒有半點要停歇的意思。

  曲歆苒皺起眉,糾結了片刻,還是決定背上自己的包,先離開辦公室。

  剛走出辦公室,滴滴點點的細雨便從走廊外飄了進來,迎面吹到臉上來。

  她攏了攏肩上的包,靠裡邊走了點。

  在經過自己管理的班級時,曲歆苒注意到二年級三班的門沒關。她斂下眼,手指剛握到門把,餘光注意到了坐在門口第一排的連宇遠。

  七歲的連宇遠正低著頭在本子上畫畫,他的睫毛又長又翹,眼睛一眨一眨的,模樣十分認真。

  曲歆苒稍稍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對方便也注意到了自己。

  連宇遠瞬間把小身板坐直,乖乖地叫了聲:「曲老師好。」

  想起連宇遠媽媽給自己發的「要晚點來接」的簡訊,曲歆苒彎了彎唇,在連宇遠的桌前蹲了下來,跟他平視,問道。

  「遠遠,你的媽媽還沒有來接你嗎?」

  連宇遠遲疑了會,然後點頭應道:「嗯,還沒有。」

  「那你今天中午離開家的時候,媽媽有說什麼時候來接你嗎?」

  「沒有。」

  連宇遠搖了搖頭,他望著曲歆苒臉上的淺淺梨渦,眨了眨大眼睛,剛張開嘴想說些什麼,一道散漫的聲音打斷了他。

  「小鬼,回家了。」

  聽到男人的聲音,曲歆苒站了起來。她偏過頭,看著眼前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龐,神情一怔。

  男人身形高大,有一米八多。

  他鼻樑高挺,五官輪廓分明,眼底帶著笑,身上穿著簡單的白藍色外套,襯得他肩寬腰窄的。不知道是不是頭髮留得比較短的原因,看起來乾淨又利落。

  外頭雨勢漸大,如銀河倒瀉般。

  曲歆苒呼吸一頓,心跳也莫名其妙隨著雨勢,久違地加快了。

  和印象中的人,對上了。

  「你媽今天……」

  連昀鶴抬眼,看到表情呆愣的曲歆苒,話音戛然而止。他皺著眉,反應了幾秒後,又重新帶上了笑容。

  「曲歆苒?這小鬼的班主任是你啊?」

  坐在座位上的連宇遠聽到這句話,默默地瞥了自家舅舅一眼。

  曲歆苒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向來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只好點頭輕嗯了一聲。

  半晌,似乎是覺得自己這個反應有點太過冷淡,又生硬地補充道。

  「挺巧的。」

  「……」

  空氣有些凝固,這個話題好像還是被她聊死了。曲歆苒抿了下唇角,她低下眼,遮住眼底的尷尬。

  站在中間的連宇遠目光一直在兩人身上來回流轉,注意到曲老師不太願意跟他舅舅說話,於是他拿上書包,扯了扯連昀鶴的衣角。

  「我們不回家嗎?」

  「回家。」

  連昀鶴把視線從曲歆苒身上收了回來,他接過連宇遠手中的書包,故作不經意般問道。

  「曲老師也要回家嗎?一起吧。」

  連昀鶴的聲音很好聽,特別是這種隨口一問的情況下,尾音帶著他獨特的慵懶調調。

  嗓音溫柔繾綣,又有幾分清冷。

  「嗯好。」曲歆苒大失方寸,她胡亂地應了下來。

  瓢潑大雨中,走廊有一半被雨水侵濕。曲歆苒走在後頭,跟連昀鶴連宇遠兩人保持了一截距離。

  她抬眼,看著走在前面一大一小的人,迅速別開視線。

  連宇遠,連昀鶴。

  曲歆苒抿了抿唇,心裡莫名有些堵。

  潭州連姓這麼少,她早該想到的……

  前頭的父子兩人停下腳步,曲歆苒用餘光注意到了,也跟著停下腳步,恰好維持著剛才的距離。

  連昀鶴和連宇遠紛紛側過身子,望向曲歆苒,連宇遠率先開口問道。

  「曲老師,你帶傘了嗎?」

  曲歆苒搖了搖頭:「沒有。」

  「那正好。」連昀鶴接過話茬,他笑了笑,「我開了車,先送你回家吧。」

  曲歆苒在心底是有點抗拒這件事情的,畢竟連昀鶴是她喜歡了十多年的男生。

  這十多年來,曲歆苒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時間帶走了她的青春稚氣,唯獨沒有帶走對連昀鶴的喜歡。

  相反,這股深藏於心底的情愫在重逢的這一刻,噴薄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碰不得,甚至也忘不掉。

  似乎印證了那句話——

  年少時真的不能遇見太驚艷的人。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連昀鶴重逢,更沒想到會是在他成家已經有小孩的情況下。

  連宇遠今年七歲,這也就意味著連昀鶴在20歲那年跟他的太太生下了連宇遠。

  大二那年?未婚先孕?

  曲歆苒擰了擰眉,好早。

  「曲歆苒,你在想什麼呢?」連昀鶴的聲音帶著笑意,一下將曲歆苒從思緒里剝離出來,她看著眼前的兩個人,邁開腳步跟了上去。

  「那就麻煩你了。」

  連昀鶴挑了挑眉,表情有些散漫:「客氣。」

  曲歆苒站在連宇遠的旁邊,三個人並排往樓下走,她安安靜靜地聽著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麼啊?」

  「問你媽。」

  連宇遠抬眼:「?」

  「你無緣無故罵人幹嘛?」

  「我哪罵人了?」連昀鶴低下眼望向一臉哀怨的連宇遠,他嗓音懶懶的,「我叫你問你媽去。」

  連宇遠不樂意地癟了癟嘴:「那你話都說不明白。」

  連昀鶴深吸一口氣,「你這小鬼,最近這麼狂?你媽又三天沒打你了吧。」

  越聽兩人的談話內容,曲歆苒便越覺得不對勁。

  她偏頭,目光在兩人的臉上來回流轉。

  這才發現兩個人其實長得不是特別像,想了想年齡越發覺得不對勁,於是試探性問道。

  「剛才忘了問,遠遠是你小孩?」

  還沒等連昀鶴開口,七歲的連宇遠便搶著回答:「老師,這是我舅舅,怎麼可能是我爸,他連女朋友都沒有呢~」

  連宇遠尾音拖長,聲音有些稚嫩,順帶還挑釁般看了自家舅舅一眼。

  曲歆苒表情一愣,她抬頭看見連昀鶴無奈地笑了笑,然後坦然承認。

  「嗯,還是單身。」

  出了教學樓,連昀鶴先撐著傘把連宇遠接到車上,這才又回過頭接她。

  兩人並排著共撐在一把傘下,曲歆苒都不需要偏頭,余光中全是連昀鶴。

  他側臉線條流暢,拿著傘的手指骨節分明,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離得近了些,曲歆苒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混雜在清新的空氣中,清冽又好聞。

  到了車前,曲歆苒下意識地抬腳往後排走,但撐著傘的連昀鶴卻徑直走向副駕駛。

  曲歆苒擦乾淋在自己左手臂上的雨水,抿了抿唇,只得跟了上去。

  連昀鶴把傘靠近車頂,怕曲歆苒磕著腦袋,於是又騰出右手,手背放在車頂上。

  車門被連昀鶴輕輕關上。

  而剛才那些細節,全被曲歆苒收進眼底。

  連昀鶴家教很好,這是曲歆苒在高中便知道的事實。

  當時整個年級所有的男生里,連昀鶴不僅成績好樣貌出眾,就連談吐都比其他男孩子要優秀突出,說話從來不帶髒字。

  也正是這樣的連昀鶴讓曲歆苒望而卻步。

  連昀鶴的父親爺爺都是警察,教出他這樣的小孩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想到這,曲歆苒難免有些好奇起來:「你從人民公安大學畢業之後,就回潭州發展了嗎?」

  「嗯。」連昀鶴目不斜視地開著車,抽空回復,「家在這邊,仔細想想,還是回來比較好。」

  「那你現在在?」

  「在潭州市公安局當特警。」

  曲歆苒抿了下唇,沒再說話。

  雨刷器刮在車玻璃上發出摩擦的聲音,車內寂靜下來。

  連昀鶴側目,望曲歆苒那邊瞥了一眼。

  曲歆苒的發色比較淺,從連昀鶴的角度能看見她挺翹的鼻子和清晰的下頜線。

  她今天穿的是件杏色的雪紡泡泡袖加一條酒紅色的工裝半身裙,此時正偏頭欣賞著窗外的風景。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傘沒打好的緣故,曲歆苒左肩膀袖子那被雨水侵濕了一大片。

  連昀鶴皺了皺眉,伸手打開了暖空調。

  熱風拂面,車子駛出育才校門口那段路時,連昀鶴放慢了車速,問著她。

  「家住哪?」

  曲歆苒快速接上:「仁德中路錦安家園。」

  連昀鶴眼神一愣,隨即握住方向盤的手鬆了松,語氣漫不經心的:「住這麼遠,每天上班豈不是要早起兩個小時?」

  「嗯。」曲歆苒點了點頭,坦誠道,「那塊房租便宜。」

  「……」

  連昀鶴不再說話,空氣有些凝固,耳邊只剩下雨刮器和空調的風聲。

  曲歆苒倒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她沒錢是事實,那塊房租便宜,也是事實。

  想起家裡的事情,曲歆苒低下頭,望著自己紅潤的指尖,發起呆來。

  約莫五十多分鐘後,連昀鶴把她送到了錦安家園的小區門口。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有些堵才費了這麼長時間。

  原本連昀鶴堅持要送她到家樓下,但雨已經下小了,加上時間也不早了,於是曲歆苒便婉拒了。

  連昀鶴只好把車上多出來的一把傘遞給了她。

  等看著曲歆苒走進小區,身影消失在綿綿細雨中,連昀鶴這才啟動車子離去。

  路況鬆弛了些,沒之前那麼堵了。

  坐在後排的連宇遠已經撕開一包餅乾吃了起來,車內頓時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曲歆苒似乎一直是這樣。

  從高一那會開始,她的性格就比較內斂安靜。總是獨來獨往,對誰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樣。

  連昀鶴想起剛才的事情,忽地來了一句:「小鬼,幫個忙?」

  聽見連昀鶴叫自己,連宇遠百忙之中抽空抬頭看了過去。

  透過後視鏡,連宇遠看見自家有幾分姿色的舅舅,笑容張揚又放肆。

  在稀稀拉拉的雨聲中,連昀鶴的聲音格外清晰。

  他用極其正經的語氣說出了一句十分流氓,不做人的話。

  「幫我追下你們班曲老師。」

  「……」連宇遠小臉一沉,果斷拒絕了:「不可能。」

  他就知道自家這個不正經的舅舅嘴裡吐不出一句好話。

  當時的連宇遠想法很簡單。

  像曲老師這樣又漂亮又溫柔負責任的老師,絕對不能插在他家舅舅這坨牛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