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寧大拇指在鍵盤上摩挲了一會。
剛剛被燙到的舌尖隱隱作痛,她踱步去廚房,拉開冰箱門,找了塊冰含進嘴裡。
靠在門板邊上,拿著手機,對著江問的消息沉思許久。怕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她打開備忘錄,打了幾個字,又全部刪除。
逢寧給雙瑤撥了一個語音過去,等那邊通了又掛斷。
雙瑤憤怒地發了三個問號過來。
寧:【嘴疼,不想講話。】
雙瑤啊搖:【我都快睡了,找我何事!!!】
逢寧發了相冊里的兩張截圖過去。
雙瑤啊搖:【-61nfiawj?這個是誰。】
寧:【江問,剛加上,還沒備註。】
雙瑤啊搖:【?!!!!啊????!!江問??他???你們???】
寧:【你別激動,現在先告訴我怎麼回吧】
雙瑤語音回撥了過來,逢寧從廚房走回客廳,在沙發上盤腿坐下,接通。
「你們什麼情況?怎麼又聯繫上了。」
逢寧在電話里跟雙瑤把今天發生的敘述了一番,她說,「所以我該拒絕嗎?」
「那你們還挺有緣的,這麼大的城市都能碰見。拒不拒絕...就看你怎麼想的唄。」
逢寧嘆了一聲,合著眼往後倒,「什麼怎麼想。」
「你以前想過跟江問重新碰面是什麼樣嗎?」
逢寧沒有接話,把眼睛睜開,望著雪白的天花板,默了好幾分鐘,回憶開始轉動。
想過嗎?
好像...剛開始會想想,後來想的累了,就不怎麼想了。
雙瑤又問:「那你現在對江問是個什麼感覺?」
逢寧老實說:「我不知道。」
「那他呢。」
「他,變了挺多的。」
「這都多少年了,誰還沒點變化。反正前緣難續,你們倆就當朋友不也挺好的。」
逢寧欲蓋彌彰地問:「你覺得我們還能當朋友?」
「逢寧同志,見到前任就躲貓貓,是很幼稚的行為哦。」雙瑤渾不在意,「再說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傷春秋悲地糾結半天,或許別人早就放下了呢?」
掛了電話,雙瑤發了一條消息:
【好懷念高中的小逢寧,天天都笑,像個小太陽一樣。可惜你的熱情在前半生已經耗盡了,現在對誰都冷漠的要死。】
寧:【怎麼?】
雙瑤啊搖:【沒什麼,對所有人冷淡是一種自由也是一種遺憾,你體會體會這句話。】
逢寧以前給別人洗腦,講道理,講人生哲學的時候,雙瑤還穿著開襠褲在院裡玩泥巴。這種似是而非的小雞湯根本撼動不了她絲毫。
逢寧整理了一下心情,又打開江問的消息看了一遍,給他回了四個字過去。
寧:【你睡了嗎?】
幾分鐘之後,手機響了下。
-61nfiawj:【第三根。】
寧:【不好意思,我剛剛洗澡去了,沒看手機,明天幾點?】
-61nfiawj:【下午三點?】
寧:【ok】
輾轉反側了一晚上,逢寧摸了枕頭邊上的手機看,凌晨五點。
她又失眠了。
窗簾縫隙漏進來的一點月光,打到地板上。她把眼睛閉上,還是睡不著。
逢寧把床頭燈擰開,拿起手機,隨便找了部舊電影開始看。後來看的迷迷糊糊,睡著了幾個小時。
中午十二點,鬧鐘準時響起。逢寧起床,眼底青黑一片,把馬尾扎低,去浴室刷牙,洗了把臉,睏倦地在化妝鏡前坐下。
拿起遮瑕,習慣性地先把胳膊塗完,才開始塗臉。等整個妝上完,逢寧塗口紅的手停了停,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
從精細描過的眉,到勾了黑線的眼角。她思考著是否顯得太過於隆重了。過了會,扯過一張濕紙巾,把嘴唇的顏色擦淡了一點。
臨出門前,逢寧特地看了天氣預報。
今天氣溫不是很高,她挑了一件款式寬鬆的白t恤,及膝蓋的牛仔a字裙。
因為怕路上堵,逢寧沒有開車。她隨手攔了輛車,找到閔悅悅昨天晚上發來的地址,告訴司機。誰知道這個車行最近開了家分店,逢寧到了地方才發現沒預約。她又核對了一下,「那你們另一個分行在哪?」
店員給她指了指路:「順著這條街走,到了十字路口再左轉,離我們這兒不遠,大概一千米左右的距離。」
走到半路上,烈日炎炎地,突然就下起了雨。剛開始雨勢還很小,哪知道伴隨著滾滾悶雷,幾分鐘之後就成了暴雨。
逢寧簡直措手不及,四處望望,也沒什麼能躲雨的地方。加之身上也濕的差不多了,她自暴自棄地繼續往車行走。
江問剛結束完工作,一身正裝,臂間掛了件外套,倚在車庫門口。
經過他身邊的女客人都忍不住多打量他幾眼。
學生時代,他走哪都有一堆女生聚在一起用眼神對從頭到尾掃視一遍,江問早就不痛不癢,任她們圍觀。
經理拿了單子過來,請江問在沙發上坐下。他們聊了幾句。本來說著話,江問卻停住,視線調轉。
經理察言觀色,「您好,有什麼問題嗎?」
江問沒回答。
經理轉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
...
逢寧上衣被雨水打濕大半,濕噠噠地黏在身上,牛仔裙上也是大塊大塊的水漬。她推開店門進去,空調帶來的涼意激得她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有店員迎上來遞紙。
逢寧道謝,接過來擦拭胳膊和臉上的水漬。偶然一抬頭,和休息區坐著的人對上視線。她動作慢了下來。
江問弓著腰坐在沙發上,看了她一會,將手裡的礦泉水瓶轉了半圈,起身。
見他走近,逢寧下意識地側了一下身子,擋住手臂。她往後退了兩步,有點急切,「江問,把你外套借我穿一下。」
他順嘴就說:「怎麼,又打算騙我衣服?」
一出口,兩人都愣了下。
江問眼底黑沉沉,把手上拎著的外套丟給她。
逢寧迅速穿起來,打了個冷戰,說:「謝了,洗乾淨還你。」
她現下模樣狼狽,循著指示牌,找到洗手間,用水洗了把臉。從包里找出濕紙巾,對著鏡子開始擦拭,把臉上的殘妝都擦乾淨。
等出來之後,接待的人特意把他們兩個引到二樓的會客室,對江問說,「這兒沒開空調,您看可以嗎?」
江問微微頷首。
這家車行很專業,效率也高。經理把維修項目和大概的定價跟他們確定了,然後推過來兩張紙。「如果您還有要求可以現在提出來。如果沒有的話,兩位可以填一下進廠維修單,在簽字欄確認一下,等接車的時候我們會通知兩位。」
前後大概只花了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所有交接全部完成。逢寧推開玻璃門出去,外面的雨還沒停,不過已經小了很多。
兩人站在屋檐下,江問就在她旁邊。
逢寧問:「你帶傘了嗎?」
「沒。」
他下意識從口袋摸煙,叼了一根出來。低頭準備點燃。
逢寧看了他一眼:「你現在菸癮挺大。」
江問動作一頓,把煙從嘴裡摘了。
這時候,接待的經理過來,遞了一把傘說,「哎呀,外面雨這麼大,剛好店裡還有把傘,你們拿著吧。」
只有一把,江問給逢寧,「你打吧。」
「你呢?」
江問:「我開車來了。」
逢寧哦了一聲,把傘撐開,往前走了幾米。轉過身,兩人之間隔了一層雨幕。
她把傘稍微往後斜了一點,露出臉來,對他說,「你想淋雨還是在這等雨停?」
江問無所謂地笑笑,語氣隨便地說:「都不是很想。」
逢寧:「那你還不過來。」
江問的車就停在附近,一輛銀灰色的軟頂寶馬z4。他用鑰匙把車解鎖,問,「你去哪?」
「回家。」
「我送你?」
逢寧拒絕,「不用麻煩,我打個計程車就行了。」
「怎麼?」
她隨便找了個藉口,「我身上都濕了,免得把你車弄髒。」
江問置若罔聞:「上車。」
雨打在玻璃上,雨珠順著往下滾落,逢寧看的很投入。
江問手指在點導航,問了一句:「你家在鬱南城?」
逢寧轉過頭,嗯了一聲。她兩手放在腿上,坐姿很謹慎。
她忽然問:「這是你的車?」
江問說:「是啊。」
逢寧有點疑惑:「你不是剛回國。」
她說話的時候,不小心咬到自己舌尖,正好是昨晚被開水燙到的地方。
逢寧話斷了半截,悶哼一聲,立即控制不住扭曲了一下表情,雙手捂住嘴,弓著腰,生理性的淚水都給痛了出來。
江問方向盤一打,把車停在路邊,他解開安全帶,側頭,「你怎麼了?」
逢寧本來想說話,剛張口就感覺一大攤口水要淌下來。她騰出一隻手,指了指嘴巴,又對他擺了擺,示意沒事。
大概一分鐘之後,劇痛終於開始緩解。逢寧掏出手機,打了一行字遞到江問面前:
【我不小心咬到舌頭了】
雨刷慢慢地刮著,他問,「出血了?」
逢寧點頭,啪啪啪又打了一行字:
【走吧,等會交警來罰單了】
車重新上路,過了一會,逢寧才發現路線不對。她沒問,以為他有什麼事。
江問把車停在肯德基旁邊,「等我一會。」
逢寧坐在車上玩手機。
十分鐘左右江問就回來了,他把車門拉開,把一個塑膠袋丟到她身上。
是藥店的綠色標誌。
逢寧有點莫名,解開袋子,西瓜霜、漱口水、口腔潰瘍貼。她一怔,對他說,「謝謝你啊。」
江問拿起藍牙,戴在右耳上,「不謝。」
逢寧說:「多少錢,我轉給你吧。」
江問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正在打電話,當作沒聽到她的話。
聽他似乎是在跟對面講工作的事,她閉了嘴,識趣地沒再去打擾。
...
...
回到家,關同甫發了一個翻譯的項目過來要她校對。
逢寧脫下外套,隨便去沖了一下澡,搬著電腦去書房。一忙就忙到天黑。
她伸了個懶腰,肚子咕咕一陣叫。這才後知後覺,一天下來連頓飯都沒吃。
逢寧打開美團,叫了份平時的外賣,盤起頭髮,開始收拾屋子。
打掃到客廳時,眼睛瞟到沙發上隨手丟的外套。
逢寧彎腰,拿起江問的高定西裝,揪出牌子看了看。發現網上搜不到。她又查了一下衣服的洗標,結果是...既不能幹洗,也不能水洗。
她忍不住罵了一聲。想了想,給他發了一條微信過去:
寧:【你這個衣服,多少錢?】
等了幾分鐘,他沒回。逢寧擱下手機,繼續拖地。
等把陽台也拖完,重新拿起手機。
-61nfiawj:【幹什麼】
斟酌著用詞,逢寧給他回過去:
寧:【你外套被我弄髒了,我剛剛查了一下,好像是不能洗的。】
-61nfiawj:【哦,那你丟了吧。】
逢寧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無語,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無語之後,緊接著,心底又突然地冒出一股強烈的熟悉感。這種感覺,瞬間把她拉回到很多年前。
好像他們之間從來都不曾有這麼多陌生的隔閡。他還是那個帶著輕視的表情,潔癖一發作,就毫不猶豫地將衣服脫下來,往地上一扔的小少爺。
酒吧里。
「唉,江問你他媽的說回來就回來,一點招呼都不打的。不過回來也好,不然孤家寡人就剩我一個了。最近不是去喝喜酒就是去參加誰誰誰兒子的百歲宴,我覺得我被時代拋下了。」
趙瀕臨說了很久,發現江問正在低頭看手機,專注地幾乎不看他。
他停下來,碰了碰江問的肩,「這麼晚了,在跟誰發消息?」
江問沒回答,顯然把他的話連耳都沒過。
趙瀕臨自己湊過去看,喲了一聲,「居然是逢寧啊。」他笑嘻嘻,「怎麼加上的。」
江問:「昨天碰到了。」
「之前推給你多少次,怎麼不加?」趙瀕臨做出回憶的樣子,「你當時怎麼說的,勉強也沒什麼意思,這是你原話吧?」
江問右手握著手機,擱在桌上。眼睛停在和逢寧的聊天界面上,絲毫不遮掩。
他端起酒喝了一口。
趙瀕臨說,「我看這些年,你臉皮算是鍛鍊起來了,也不怕我笑話。」
江問冷淡至極地哦了一聲。
「沒出息啊,還是那麼沒出息。」
江問咬出一根煙,咔嚓點燃,把打火機隨手丟在邊上,「是啊。」
瞥到江問的表情,趙瀕臨瞭然閉上嘴。
煙霧繚繞間,江問說:「我昨天抱了她。」
趙瀕臨也不驚訝,只是問:「是麼。」
「幾秒而已。」
趙瀕臨想到一個問題:「那你遇到逢寧是個什麼感受?」
「什麼感受?」
「嗯,什麼感受。」
江問臉上表情匱乏,陷入短暫的沉默。直到指尖夾的煙燃滅,都沒出聲。
趙瀕臨以為等不到回答了。
「跟她說話的時候...」
他突然出聲,又停住。
趙瀕臨靜靜等著他下文。
「每一個字。」江問手指摩挲著玻璃杯外壁,盯著杯中的酒液,「每一個字,我都在忍。」
說完,他端起杯子,喉結滾了滾,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