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進軍東三省(五)

  袁世凱說張錫鑾是來看笑話的。若是以前聽到這話,張錫鑾大概會很不高興,連帶有些許不安。然而此時的張錫鑾不禁沒有覺得袁世凱矯情,甚至真的感覺到一絲同情。

  馮國璋被認為是北洋忠犬,袁世凱心腹。馮國璋本人並不認同袁世凱稱帝,最初卻是一言不發,只是稱病不出。等蔡鍔起兵反袁,馮國璋鑑於全國討袁運動興起也就不再裝病了。他在3月9日致電袁世凱銷假視事,從此放開膽量,公開反對帝制。

  這位所謂的忠犬做的事讓張錫鑾都感覺說不過去。

  3月19日,當直隸省巡按使朱家寶將「五將軍密電」呈送袁世凱過目,這封由馮國璋領銜,山東將軍靳雲鵬、江西將軍李純、浙江將軍朱瑞和湖南將軍湯薌銘聯合署名的密電內容就是一致要求袁世凱必須「迅速取消帝制,以安人心」。這封密電,也成為了民國史上著名的「五將軍密電」。

  袁看到了電報,氣急之下幾乎暈倒,帝制派見此電,亦個個瞠目無詞。

  也難怪袁世凱見張錫鑾前來,說出『哥哥是來看兄弟笑話的麼?』

  茶端了上來,張錫鑾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品了一口,接機打量著袁世凱。袁世凱明顯胖了,膚色發黃,有些水腫的模樣。既沒有57歲的人該有的那種偏瘦感覺。更沒有袁世凱年輕時候身體瓷實的模樣,張錫鑾知道袁世凱身體真的是在重壓下正在快速垮掉。

  原本張錫鑾回想起自己幾十年來與袁世凱的恩恩怨怨,心中難免還有些不平。但心知袁世凱只怕是命不久矣,這些情緒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懷舊之情油然而生。

  「項城老弟,二十年前你總督朝鮮,甲午戰爭中你在關外與為兄一起並肩作戰。為兄還記得項城老弟時常忍不住皺眉。只要有空,兄弟便讀書。過往種種,竟然還如昨日一般。」

  袁世凱愣了愣,總督朝鮮乃是袁世凱人生中相當被人稱道的一段時光。便是此時,被人提起,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又見張錫鑾神色自若,看不出他的所圖,袁世凱便問道:「哥哥,聽聞你將關外交給了何銳這麼一年輕人,何銳這年紀心性未定,哥哥怎會這般草率。」

  張錫鑾也不說話,拿出了兩封信。袁世凱打開來掃了一遍,原來是何銳給張錫鑾『打的借條』。張錫鑾稍微解釋了一下,袁世凱一時有些呆住了。

  張錫鑾收回借條,笑道:「何銳雖然銳氣十足,行事卻十分圓融,當可託付大事。」

  袁世凱聽到這裡,心思涌動,最後勉強問道:「不知哥哥以為北洋當中何人可託付?」

  張錫鑾微微嘆息一聲。北洋上層裡面,袁世凱之下就是北洋龍虎狗。此時馮國璋已經公開反對袁世凱,王士珍雖然貌似盡力相助,但是張錫鑾覺得看不透王士珍的心思,難以判斷。

  而且王士珍與何銳相比,見識上遠遠不如,讓張錫鑾看不上。

  袁世凱稱帝前,段祺瑞曾五次勸阻,結果三次被拒絕,兩次吃了閉門羹。他勸阻袁世凱稱帝,說此事關係國家安危及袁氏身家性命是萬不能做的。此時袁世凱已經起用段祺瑞為國務卿兼陸軍總長……

  看袁世凱神色有些呆滯,張錫鑾心中不忍,勉強答道:「若是沒遇到何銳,為兄以為段芝泉可當此重任,現在麼……段祺瑞德行不足,只怕不能服眾。」

  袁世凱聽了這話,抬頭看了張錫鑾一眼,又垂下了頭顱。

  此時見袁世凱竟然心如死灰,張錫鑾有些看不下去。這還是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袁世凱麼?這還是以前那個憑藉北洋新軍逼著清廷遜位,將一度掌握了南方半壁江山的革命黨擊破的袁項城麼?

  面前的這位盟弟雖然比自己小了17歲,那份絕望讓張錫鑾不忍睹目。袁世凱與張錫鑾到了現在這個地位,所求的只是身後名而已,自己這位盟弟的身後名聲已經全毀了。

  張錫鑾端起袁世凱的茶杯送到袁世凱手中,「賢弟,該端茶了。」

  袁世凱身體微微一顫,有些訝異的問道:「哥哥這就要走了?」

  話一出口,袁世凱就發覺自己已經失了體面,便捏住茶杯,儘量鎮定的說道:「請茶。」

  張錫鑾站起身答道:「謝茶,告辭。」

  離開了大總統府,張錫鑾回頭看了看大總統門前稀稀落落進出的軍人,在京城春天的大風中,民國的旗幟任由大風掀動,毫無規律的飄動著。

  張錫鑾長嘆一口氣。張錫鑾的夫人不解的問道:「老爺為何如此難過?」

  張錫鑾苦笑一聲,「我一生都不如袁項城,沒想到老了才勝他一籌。」

  張夫人不解的眨眨眼,搞不明白張錫鑾這話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大人物下野之後,基本都會去當寓公。此時早就不是歸鄉的年代,上海與天津這兩座中國最現代化的大城市是大人物們的去處。

  張錫鑾也一樣,在天津購置了宅子,全家搬了過去。到了5月,張錫鑾接到電報,段祺瑞請張錫鑾進京。張錫鑾想了想,命人回電,「體弱,無法成行。」

  三天後,段祺瑞竟然親自出現在張錫鑾門外。自從上次見過袁世凱,張錫鑾覺得自己心境變化了不少。雖然段祺瑞這小老弟並沒有如馮國璋這樣對袁世凱逼迫過甚,但是在張錫鑾眼中,段祺瑞與馮國璋也算是一丘之貉。

  只是與張錫鑾交談幾句,段祺瑞就明顯感覺出張錫鑾的態度,北洋政府當今的總理苦笑道:「不知張公為何要將關外交與何銳?」

  張錫鑾故意露出驚訝的神色,「段老弟,何銳還是你派到我手下的,為兄一直以為這是段老弟的意思。」

  見段祺瑞被這話堵的一臉的無奈,張錫鑾心中倒是有些輕鬆。

  最近也有些老友在張錫鑾這裡做客,談起最新的變化,都十分扼腕。4月1日和16日公開致電北京政府,勸袁世凱及早退位。各省軍閥紛紛效尤,亦先後通電勸袁世凱迅速退位,袁世凱不得不派親信阮忠樞南下向馮國璋乞情。

  堂堂大總統淪落到如此地步,真的是比死都更慘。

  連袁世凱這樣的人物做錯了選擇就落得如此下場,何銳更是如此。張錫鑾的確不希望自己最終落得個識人不明的風評。

  既然段祺瑞因為何銳的事情被迫來見張錫鑾,不用說,定然是何銳做對了事情。只是張錫鑾不知道何銳做對了什麼而已。

  此時的奉天,何銳對徐乘風命道:「乘風,你率領兩個團的部隊前去山海關外,與四郎合兵一處,搞一次四個團的大演習。」

  「督軍,這……」徐乘風停了下來,想了想才繼續問道:「咱們的裝備還不夠。」

  何銳微微一笑,「這本就不是軍事仗,而是政治仗。既然陸軍部段總長不肯給咱們回復,咱們就只能再麻煩一下段總長嘍。」

  徐乘風勸道:「督軍,不如讓程若凡先帶一個團回奉天,等他回來之後我再去演習。」

  「不必。你只要演習得好,奉天就能安然無恙。當下吉林與黑龍江兩位督軍之所以有些不高興,並非因為咱們部隊不夠多,而是對京城到現在還沒來命令起了心思。也該催催段總長了。」

  徐乘風見何銳完全不以為意,也明白何銳的意思,當即答道:「是。我立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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