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半,張錫鑾一身長袍馬褂,從汽車裡走出。進了挺大的院子,就見近千名孩子排成整齊的隊列,站在已經掃過雪的操場裡。張錫鑾四十年前到關外,就是靠的軍功。此時只是看了幾眼,就覺得眼前的小娃娃和半大小子們隊列有種軍營的感覺。
「張公,請。」何銳請張錫鑾從隊列前走過。
張錫鑾邁步走過,他所經過的隊列中立刻響起問候的聲音,「張爺爺好。」
孩子們的聲音十分稚嫩,尤其是小姑娘們的聲音更是如此。聽到這麼多孩子異口同聲的問候,張錫鑾一時覺得心情十分起伏。
走過所有陣列,張錫鑾接受了所有孩子們的問候,他走上台子,居高臨下看了一陣,才問陪同在身邊的何銳,「何銳,這善堂收容了不少人,你也真是辛苦了。」
劉副官聽了這個問題,也覺得張錫鑾的懷疑很有道理。近千號人,又被組織的如此井然有序。說是何銳弄些正經人家的學生冒充,也不稀奇。
倒不是說劉副官覺得何銳這麼做又什麼稀奇,督軍們到了地方上就開始搜刮油水。有些督軍弄到錢之後,就買房置地,娶幾房姨太太。如果何銳這麼做了,那叫和光同塵。
還有些比較有上進心,把搜刮到的錢招兵買馬。何銳若是這麼做,那就是銳意進取。
弄到錢之後不花在自己身上,也沒有招兵買馬,而是用在收容孤苦,振興地方上。也不是說何銳這麼多就十分奇怪,可收容近千孤苦,那就明顯是糊弄了。
這不是劉副官小看了何銳的品行,與何銳一起去過關東都督府之後,劉副官其實很認可何銳的個人操守。現在覺得何銳糊弄,是因為劉副官覺得何銳不是橫徵暴斂之輩。
做善堂是需要錢的,把善堂做到這麼大,何銳到底得用何等敲骨瀝髓的手段才能摟到這麼多錢!
何銳也不辯解,只是笑道:「張公,這些娃娃們馬上就要去上課。卑職想請張公去看看善堂的其他部分。」
張錫鑾也不多說,跟著何銳先去教室看了一圈,這才離開了學校。善堂裡面也有少數基本上完全失去了勞動力的老者,他們圍坐在火邊,神色呆滯的坐著。
其他還有些勞動力的人,在大房間裡做些手工活。或者慢騰騰的把粘好的紙盒之類的東西收起來,送到接收處。
光看這些人的身體狀況,張錫鑾就有了判斷。在關外,這些身體虛弱的人很難熬過這個冬天。
張錫鑾依舊沒說什麼,繼續跟著和何銳參觀。大家又到了善堂的上級部門,衛生局。衛生局這邊的局長趕緊迎接了張錫鑾,帶了張錫鑾前往新成立的東北大學醫學院。
醫學院下面又有兩個單位,一個是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一個是醫科大學附屬衛生學校。
附屬醫院裡面往來的都是穿白大褂的醫生,衛生學校裡面則是衛生員以及護士。
在四平,每個區都設立了一個衛生所。除了醫學院之外,各個學校都有一個衛生所,主要為學生們提供醫療服務,也為周邊的民眾提供醫療服務。
張錫鑾在關外40年,治民打仗都頗有聲望。劉副官知道的事情,張錫鑾當然門清,只是礙於身份和現在的局面不願意說罷了。此時連張錫鑾都看不下去,索性問道:「何賢弟,不知四平稅收情況如何?」
何銳也不多解釋,請張錫鑾上了車,先開到城外的糧庫。張錫鑾進去走了一大圈,已經微微嘆息。
何銳笑道:「張公莫以為卑職聚斂,這些是今年四平的三成糧食。看著是不少,卻也只有這麼點。再多,卑職也真的沒有。」
張錫鑾覺得何銳不會撒這樣毫無意義的謊言,便說道:「何賢弟在四平做的土改,吉林督軍十分不以為然。還有不少人到奉天狀告你,都被為兄壓下來了。為兄有些不解賢弟為何要這麼激烈。」
「張公,卑職收了三成糧食,已經不少,七成糧食也不過是不餓肚子。其他督軍怎麼看,卑職也真的顧不上。」
張錫鑾知道何銳這話沒錯。但是又覺得何銳沒說實話,至少沒說出所有實話。如果只收了三成糧,何銳絕不可能有那麼多錢做那許多事情。
何銳明白張錫鑾的疑惑,也不說破,就叫上汽車。此時汽車車輪套上了防滑鐵鏈網,幾人坐上之後,就伴隨著嘩啦啦與咯吱的雪地聲響,沿著大路開了出去。
到了一處鎮子,何銳請張錫鑾下車,領著張錫鑾到了附近的人家。張錫鑾就見鎮子裡的道路也掃了雪,還有些鎮民正在清理房屋上的積雪。心裏面就很是不信。
關外的冬天要『貓冬』,一家人擠在家裡的炕上不運動,也儘量不出門。大冬天一動彈就要多吃飯,貓起來就可以少吃些糧食。
現在清掃積雪,清掃房頂積雪,明顯是讓出門做事變得方便。這已經不合常理了。
接連進了幾家,就見家裡人都在縫製衣服、帽子之類。張錫鑾被這場面弄的皺起眉頭,四平是什麼樣子張錫鑾清楚的很。便是富貴人家也沒有這麼多衣服要縫製。
問了何銳之後,張錫鑾才知道何銳已經與外國商人達成了協議,這些衣服都是分發到百姓手中的工件。按照規格縫製好後,就可以換糧食吃。
何銳笑道:「張公或許奇怪,卑職的錢是從哪裡來的。其實卑職不怎麼花錢,工錢都是給糧食。其實糧食賣不了幾個錢,但是當做工錢,就值錢了。」
張錫鑾還是覺得不信,「何賢弟,難道村裡的人就這麼聽話麼?」
「張公,卑職自有辦法。」說著,何銳叫過身邊的鎮幹部,低聲吩咐幾句。
不多久,腳步聲響。幾十名村民從各處隨著鎮幹部前來,他們先是列隊,報數。鎮上的民兵隊長上前報告,「報告督軍,鎮上實有六十名民兵,實到五十九人。請督軍指示。」
何銳上前幾步,對著民兵隊大聲命道:「全體都有,稍息,立正。向右看齊,向右轉!」
張錫鑾眼見這些人穿著各異,年齡在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都是丁壯。雖然隨著何銳的口令動作並不怎麼整齊,卻也都是經過最少一兩個月訓練的。
當何銳指揮著六十人繞場跑步一圈,鎮民兵隊長喊著『一二一』的口令,民兵們竟然能以整齊的步伐跑步。這可讓張錫鑾心中大為震動。張錫鑾行伍出身,又知道何銳到四平不過半年,對這樣的訓練成果意味著什麼非常清楚。
何銳也不隱瞞,「張公,鎮子上若是想接官府發包,也不是那麼容易。若是這些做不到,呵呵,卑職也不會對他們客氣。不僅是民兵訓練,張公請看。」
何銳說完,指著鎮子上牆壁上刷的大標語。張錫鑾早就看到了,只是不去問。此時見何銳親自指出,也裝作第一次看的樣子細細看。
一人為匪,全家下獄。
一人輟學,全村加稅。
興修水利不出力,村里政策難獲得。
又聽何銳逐一解釋,張錫鑾並不接腔。思索一陣,張錫鑾突然一擊掌,笑道:「何賢弟,為兄在和日本人打仗的時候曾經到過四平一個牛家鋪,此時突然想起,也不知那村子如何了?」
「便請張公上車,卑職與張公一起前往舊地重遊。」
張錫鑾並沒有一直前往牛家鋪,路上每見到一個村子就進去看看。各村都掃了雪,清理了屋頂積雪。民兵們數量雖然或多或少,卻都經歷過訓練。
牛家鋪乃是山邊的一處小村子,不過幾十口人。張錫鑾只是在村口,看到一條引水渠,就停下腳步。看著新修的水渠,張錫鑾又看了看有些蕭瑟的村子,不禁嘆道:「何賢弟到四平,真乃四平百姓之幸。」
「卑職到四平,全是張公安排。四平百姓若是感謝,也當謝過張公。」何銳答道。
劉副官此時早沒了揭穿何銳『謊言』的心思,忍不住嘆道:「何督軍,你這班兵強馬壯,哪裡有什麼土匪可剿。」
何銳正色搖頭,「劉副官會這麼說,完全是按照以前的想法。在以前,土匪搶了普通百姓家,也搶不到什麼東西。普通百姓們其實不會遭遇土匪。現在普通百姓家裡都有了點糧食,土匪把他們搶了,這一家人就真的要家破人亡。四平不僅要剿匪,更要除惡務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