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有平心中盤算著進出口的數據,就聽李潤石問道:「總理,我們今年整體的進出口只有對法國存在明顯的逆差,如果對此進行宣傳,國民的情緒會很自然的穩定下來。為什麼不這麼做?」
既然李潤石抓住了要點,吳有平解釋道:「因為法國需要這樣的宣傳。資本營運在資本主義的模式下需要信心。看到法國對中國出現巨額順差,那些投資人才會對法國經濟的未來有信心。至於45億法郎本身對中國影響不大,我們現階段需要立刻提升產能,獲得更先進的技術,那就花錢從法國購買。但是普通人,甚至是大部分投資法國的人,他們不想考慮這些。也沒有能力從宏觀經濟的角度看問題。中國GDP在31年達到1200億,45億不過占了4%。我們每年經濟中的規模以上企業增長都達到10%,45的逆差對我們的經濟增量來說,也不過是三分之一。沒有必要刻意針對此進行信息對沖。」
李潤石思索片刻,繼續問道:「這是讓全世界投資者都認為在中國能夠賺到非常豐厚的回報麼?」
「是的。因為我們有金融管控,外國企業賺到的錢並不那麼容易就能從中國匯到國外去。李部長,真實情況中,這45億中償還法蘭西銀行的20億,是轉入了法蘭西銀行在中法合作銀行的帳戶中。法蘭西銀行這幾年一直向我們遊說,希望讓中法合作銀行獲得在中國進行金融業務。即便無法獲得存款業務的經營權,至少希望獲得放款業務的經營權。我們始終沒有同意,中法合作銀行只能向法國在華企業提供存款、放款、匯兌的業務。以及向獲得了進出口許可證,以及審批的中國企業提供貸款,以及匯兌服務。
至於所謂有可能的25億順差的錢,這是一個最終的統計,並不存在流出中國的25億法郎。甚至不存在25億法郎。這是用法郎計價,很多法國商人從中國購買商品,直接使用了人民幣。」
李潤石雖然當宣傳部長的時間不長,他也已經在這段時間裡完成了大量知識的學習。聽吳有平的解釋後,李潤石將這些解釋與自己學到的知識以及中央文件中的內容一對比,完全對得上,心中也已經對宣傳內容有了想法。
大部分中國民眾並不懂外貿,而且這種總結性的數字雖然不是謊言,卻也是各種統計、匯率轉換之後的數字。中國民眾不理解這當中的知識,而且也缺乏獲取這些知識的興趣,更沒有應用這些知識的場景。
想到這裡,李潤石並沒有立刻說出他已經在考慮的一件事。他準備在這次會談之後再專門找時間與吳有平談論關於『社會實踐』的看法。對於宣傳部來說,這不僅僅是一件工作,也是一件相當政策性的看法。
李成鋼見李潤石的提問已經結束,便繼續討論起出口的事情,「總理。現階段中國的船舶製造已經獲得了技術上的巨大優勢,但是只能在法國方面獲得優勢。我們主要市場都在國內,現階段我們期待能夠擴大與泰國的貿易往來。泰國也有巨大的出口潛力,同樣也是一個很好的市場。商務部現階段的努力已經到了極限,想再有發展,只能靠國家出面。商務部已經準備好了資料,如果總理有需要,我們立刻送來。」
吳有平只是點點頭,現階段中國對外的主要力量都用在與世界大國的外交往來上,對於其他國家的外交與商業都只是剛開始。哪怕是泰國這樣的亞洲國家,由於英法都在試圖控制泰國的政權,對於中國介入充滿了警惕。中國想擴大與泰國的貿易,現階段並不容易。
所以吳有平轉而詢問起與蘇聯的貿易。談到蘇聯,李成鋼自信的答道:「現階段蘇聯那邊已經感受到了我們產品的質量提升……」
李潤石看著李成鋼神色中不自覺的變化,心中也覺得有趣。聽了一陣,李成鋼描述的內容更讓李潤石覺得有趣。雖然蘇聯的大部分領土都在亞洲,但是蘇聯本質上還是一個歐洲國家。近水樓台先得月,地理上的原因,讓蘇聯對於歐洲商品並不陌生。所以蘇聯每次到中國採購,都會把歐洲同類商品拿出來與中國商品對比。
在大規模工業品方面,中國與歐洲同類產品的確有差距。但是蘇聯現階段因為缺乏外匯,沒錢從歐洲進口這些工業製成品。而且西歐對蘇聯的封鎖,也讓蘇聯沒辦法靠正常貿易達成與歐洲的貿易平衡。更重要的是,蘇聯民眾也用不起歐洲貨。所以蘇聯也只能在採購的時候吹吹牛,最後還是從中國購買大量中國輕工業品。
不過從去年開始,中國提供的輕工業品在品質得到了很大提升,性價比達到甚至開始小幅超過了歐洲的同類輕工業品。雖然蘇聯還是繼續拿著歐洲貨在吹,但是蘇聯的採購數量的確出現了很大的提升。
李潤石聽到這裡,有些訝異。因為這個具體內容與李潤石得到的消息好像存在衝突。
而李成剛則繼續說道:「現階段我們對蘇聯出口的方向正在調整,準備擴大從蘇聯進口粗鋼,生鐵。目標是平衡向蘇聯出口卡車、三輪、汽車,以及電晶體收音機、唱片機之類產品引發的順差。」
吳有平對此很有信心,「我就等著看你們年底的報告。」說完,看了看李潤石,想聽聽李潤石有沒有什麼問題。
李潤石問道:「咱們不是向蘇聯轉讓了這些產品的技術麼?為什麼會出現蘇聯進口需求量增加的問題?」
李成鋼聽到這個問題,心中著實感慨。見吳有平沒有阻止回答的示意,便解釋道:「蘇聯那個制度在分配領域上做的很好,國家向人民提供了相當公平的分配。蘇聯的分配模式制定的非常細緻,個人、家庭,都可以得到非常好的分配……」
李潤石對此的確有了解,所以他靜靜的等待著李成鋼說出「但是」。
「……在公共服務領域,以及必需品的生產安排上,蘇聯政府做的非常好但是。但是在蘇聯人民的個人需求上,蘇聯政府就搞不明白了。因為人民的個性化需求上,差異化需求,是一個市場需求。蘇聯沒辦法滿足這樣的需求。在蘇聯的制度下,以差異化個性化為方向的私營企業沒什麼生存空間。所以蘇聯的輕工業品即便得到了技術轉讓,也只能生產許多固定類型的產品。所以蘇聯發現,向我們的企業發訂單,比他們自己建廠更划算。」
李潤石理解這些內容,而且這些內容恰恰不是李潤石最想知道的,他繼續問道:「就我得到的一些統計內容,蘇聯的企業在生產上好像也沒能完全滿足蘇聯人民的需求?這是為什麼?」
李成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吳有平。就見吳有平只是拿起報告在看,完全沒有反應。李成鋼這才轉向李潤石,「任何產品在剛出現的時候,都會滿足最核心的需求。我看過李部長的文章,按照李部長對主要柔盾以及次要柔盾的描述,主要柔盾被消滅後,次要柔盾就會轉化成主要柔盾。蘇聯企業的主要目的是完成產量任務,而不是不斷滿足蘇聯人民的需求。蘇聯還面對一個很大的問題,蘇聯有競爭力的產品中,並不包括民用品。所以蘇聯不能生產過多民用品,如果生產的多,自然而然就浪費了。蘇聯的民用品,誰用誰知道。所以對蘇聯來說,他自己一定要擁有自己的生產能力。我國對蘇聯的優勢產品有很大需求,所以蘇聯進口輕工業品,對蘇聯非常有利。」
李潤石邊聽邊思考,轉眼就明白了道理所在。蘇聯作為社會主義國家,人民的幸福生活是靠勞動獲得,所以蘇聯的制度規定,多勞多得。蘇聯的優勢產品中,木材、礦石是現階段主產品。在蘇聯國內堆了無數的木料與礦石,完全不能給蘇聯創造價值。所以得賣出去。
對外出口獲得的外匯留在帳戶上也沒意義,得購買商品。國外的商品物美價廉,比蘇聯國內的民用品好,那就多買些。
李潤石追問了一個問題,「蘇聯生產出與我們國內同等的商品,需要多久?」
「如果是同等品質,同等性價比的民用品,我認為咱們這輩子有可能看不到了。」李成鋼有點不太自信的答道。
即便李成鋼不怎麼自信,這個回答也足夠讓李潤石感到訝異。李潤石不覺得李成鋼會故意貶低蘇聯,更不可能敵視同為社會主義國家的蘇聯。可李潤石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提問,因為看似是一個表現,其實牽扯到的內容十分寬泛,只怕提出十幾個問題就未必能達成理解這個問題的基礎知識。
李成鋼也有同樣的看法。不過宣傳部長負責的工作非常重要,之前國內就出過一些宣傳上的問題。由於之前的宣傳部長對於中國的發展理論理解不足,所以對一些問題的解釋就與之後的解釋出現了柔盾。
為了避免這些麻煩,李成鋼說道:「我會讓秘書送些報告給李部長。」
李潤石點點頭,他雖然更喜歡直接與熟悉情況的同志直接交談。不過問題太複雜的話,看那些內容詳實的報告同樣非常有效。
此時吳有平放下手中的報告,問道:「商務部對於亞洲經濟共同體內部的分析呢?」
「現階段日本已經沒有多少順差了。而且日本企業當下也已經開始分化,以中國為主要市場的日本企業正在與耕耘日本市場的企業之間出現了差異。兩者的差異正在變大。而且我們最好不要對亞洲經濟共同體做出任何引發惡感的宣傳。」
吳有平聽李成鋼竟然先提及此事,心裏面輕笑一下,神色不變的問道:「你認為東亞經濟共同體內部的主要柔盾不在於產業麼?」
李成鋼果斷答道:「是的。日本國內資源匱乏,經濟發展嚴重依賴進口。所以日本經濟在細化方面做到了中國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程度。這種細化並非是日本的優勢,而是為了因應資源匱乏的劣勢,不得不採取的手段。看似細緻到無微不至,其實是為了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如果日本採取中國的經營模式,他們的經濟就會垮掉。
朝鮮的情況與日本差不多,朝鮮的劣勢在於他們工業發展更落後。所以朝鮮經濟想發展,對其政府的要求更高。如果朝鮮經濟出問題,必然是其政府的政策出了問題,而不是朝鮮人民不努力。所以對朝鮮和日本,如何協調國家政策是最重要的,對於其具體經濟內容反倒不需要去干涉……」
會議開完,李潤石覺得收穫很大。只要當時的經濟政策有利於經濟快速發展,大國幾年內的順差或者逆差本就不是問題。宣傳工作就是理解了問題的本質,然後針對民眾的情緒進行宣傳。而不是遇到問題之後立刻就宛如天塌下來一樣先大喊大叫。這種做法不僅不解決問題,反倒會激化柔盾,引發與此事無關的問題。
李潤石對如何做好自己的工作非常有信心,而且李潤石非常喜歡通過工作完善自己對於整個國家理解的過程。當事實真相在眼前展開,李潤石本能的就會感受到獲得知識的喜悅。
不過當李潤石接到了李成鋼承諾的資料,看了半個多小時後,他的心情就有些沉重。
這是一份關於蘇聯經濟的調查報告,放在最前面的是對於蘇聯工業企業的報告。報告中介紹了東北政府時期的工廠情況,在那個階段,東北政府也是命令式經濟,其目的是為了生產出產品,並且以最高的生產效率為主導。這種依靠財政撥款的經濟模式很快就出現了巨大的浪費,其主要浪費存在在於每一個環節之上。
比較明顯的案例,早期的工廠管理之中,由於工資普遍不高,所以勞動手套,肥皂這種必備品的浪費令人髮指。薅羊毛的舉動怎麼都解決不了。
從理論上講,每一個人都有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的需求。在勞動沒辦法產生足夠報酬的時候,順手薅點羊毛就成了增加個人收益的手段,而且風險還很小。
這個問題最終得到解決,是統一戰爭結束後。隨著工廠的待遇提升,在計算工資的時候,勞保用品從原來靠發,變成了增加工資,由工人自行購買。薅羊毛的問題隨即迎刃而解。
但是蘇聯的企業依舊是採取了東北政府的模式,福利占比很大。李潤石心情有些沉重,卻看的更仔細了。而報告也沒有讓李潤石失望,對於這些問題的解釋並非道德批判,而是簡單明快的經濟分析。
生產勞保用品的企業也是國企,如果不採購他們的產品,那些國企也得倒閉。
這冷酷的分析甚至讓李潤石苦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