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大蕭條(六)

  法國大使館的二期項目在1930年3月完工後,因為其後現代主義的風格,褒貶不一。至少中國人民現階段欣賞不了大量採取非對稱構型的建築。何銳則是極少數能夠真正欣賞這棟建築的中國人之一。

  所以1930年5月1日,中國的勞動節,法國大使館內舉辦了盛大的酒會,來慶祝勞動人民的節日。能夠在一年多時間內完成這麼大的工程,大量中國工人付出了辛勤的努力。法國大使以及前來的法國外長白里安特別邀請建築工人代表參加了酒會。

  即便是在法國,也不可能真的給普通勞動者這麼高的待遇。但是法國人畢竟是歐洲中央集權制國家,深諳討好中央政府的思路。在酒會開始前的招待會上,法國外長白里安邀請中國建築工人代表上台,親手將感謝狀與感謝信遞交給中國工人代表。

  然後,法國外長白里安發表了以「勞動工人很偉大」為主題的演講,盛讚中法兩國勞動人有著吃苦耐勞的高貴品質,那些流傳後世的偉大建築都是由千千萬萬勞動工人建設。講到最後,白里安外長聲情並茂的做了收尾,「帝王將相終將化作冢中枯骨,但勞動人民以及勞動人民完成的功業永存!」

  台下一片掌聲,不過許多外國大使鼓掌的同時,心中暗笑,只是聽這發言,還會以為法國外長白里安已經加入了共產黨。

  白里安完全不在意那些揶揄的笑容,結束了發言,他先安排工人代表入席,隨即與各國大使打招呼。每隔一段時間,就看向大門。然而門口的大使館秘書始終沒有急切地動作,可見何銳這位貴客一直沒來。

  到了晚上8點15日,門外動靜大了起來。穿著西服的使館秘書先是快步跑出去,很快又快步跑回,白里安直接迎上去,就聽額頭上有些細汗的秘書說道:「主席先生來了。」

  剛走出建築正門,就見何銳已經從停在庭院裡的汽車裡出來。白里安是第一次親眼看到穿軍服的何銳,一身不帶階級章的軍常服裁剪的非常合體,讓何銳顯得高挑有力。雖然何銳走向白里安的時候面帶微笑,但是這身軍服讓何銳舉手投足間都是力量。白里安努力讓自己適應這種感覺,隨即想到何銳從未退役。從十四五歲進入滿清政府辦的少年軍校開始,何銳就是一名軍人。到現在40歲的人生里,何銳幾乎三分之二的人生都是一名現役軍人。

  克服了這種壓力,白里安迎上去與何銳來了個擁抱禮,何銳拍了拍這位也算是老朋友的法國外長,「歡迎再次來到中國。」

  白里安也說道:「許久不見主席先生,很是想念。」

  當何銳在白里安引領下進入酒會會場,一眾外交人員已經在入口處夾道歡迎。何銳向眾人揮手致意,卻直奔中國工人代表那邊,與驚喜交集的中國工人代表一一握手,同時說道:「今天是勞動人民的節日,祝大家節日快樂。」

  法國大使館邀請的都是一線工人,這些工人都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何銳,個個激動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何銳毫不遲疑地向工人代表們伸出手,工人們這才緩過勁來,趕緊抬起頭。與大家一一握手完畢,何銳笑道:「感謝法國大使館的邀請,同志們該吃吃,該喝喝。好好放鬆休息。」

  請工人們繼續坐下,何銳才走回到白里安面前。白里安身後已經站了十幾名身穿西服的男子,等何銳到了近前,白里安介紹道:「主席先生,這些先生都是我們法國銀行業的精英。他們前來支持中國銀行業的發展。」

  何銳也與這些專家們一一握手,「歡迎諸位到中國來工作。今天是中國的勞動節,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都是勞動的一種,勞動只有分工的不同,沒有高低貴賤。祝諸位專家勞動節快樂。」

  法國專家們沒想到何銳竟然會說這樣的話,但法國畢竟是共和國,這樣的政治理念並不稀奇。而且金融專家們在法國總是被視為剝削階級的一員,資本家的走狗。被何銳稱為「勞動者」,在政治上真的並無惡意。

  法蘭西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弗朗瓦與何銳握手之時笑道:「主席先生,我們此次前來是為了中國的金融領域服務的,希望我們的勞動能夠得到您的認可。」

  見何銳與法國金融專家們邊握手邊親切的交談,白里安外長很是開心。目光看向與會的一眾來賓,就見英國大使藍普生神色比較複雜,這讓白里安更開心了。何銳到達之前,白里安已經將法國金融專家介紹給來賓。英法距離近,這批法國專家都是金融圈裡面赫赫有名的人物。看得出,至少英國大使藍普生的秘書聽說過幾位法國金融專家的名頭,明顯受到了震動。

  現在美國經濟衰退已經開始對英國造成了影響,只要英國人過的不舒服,法國人很自然就會感到開心。

  目光從英國大使藍普生身上轉開,白里安看到了美國大使納爾遜·詹森。就見納爾遜大使神色冷漠,應該是刻意維持出來的。美國的經濟危機愈發激烈,納爾遜大使要是能笑出來才是奇怪的事情。

  何銳與法國專家們交談完,這才與各國大使一一交談。美國大使納爾遜·詹森在與何銳握手的時候湊近了何銳,低聲說道:「主席先生,如果您有時間的話,我希望能夠與您就貸款的事情交流一下。」

  「好的。」何銳依舊面帶微笑的答道,但心裏面並沒有絲毫歡喜。就在1天前,1028位美國重要的經濟學家給胡佛總統寫了一封請願書,要求當時的國會和總統胡佛不要批准包含徵收高額進口關稅內容的《斯穆特-霍利關稅法》。

  何銳知道這幫美國經濟學家的努力毫無用處,遇到問題就提升關稅是美國的路徑依賴,尤其是在當下,這種能向美國人民有所交代的政策法案定然會通過。只要這個法案通過,除非美國給中國以無息貸款,而且是20年甚至更久地分期償還,中國才能弄到還款的美元。否則的話,面對美國的高額關稅,中國沒辦法賺到足夠還債的美元。

  也許是見到了美國駐華大使與何銳的互動,英國駐華大使藍普生與何銳握手的時候說道「閣下,我想與您討論一下亞洲最近的局勢。」

  英國人這麼矯情,何銳覺得自己沒理由更不矯情,便答道:「我們外交部有亞洲司,藍普生大使可以與亞洲司交流亞洲局勢。」

  藍普生被噎住了,心中不禁一陣委屈。堂堂大英帝國居然被這麼調侃,藍普生感覺自己的精神受到了傷害。但是藍普生很清楚,當英國失去軍事威脅中國的實力之後,剩下的只有利誘。忍住了受到傷害的情緒,藍普生勉強笑道:「呵呵,閣下,英國考慮通過給中國提供合作貸款的方式來幫助亞洲維持穩定。」

  何銳不可能慣著英國大使,便爽快的答道:「那就更應該去找我國外交部亞洲司去討論此事。不管是日本還是朝鮮或者琉球,以及阿薩姆與上緬甸地區,都由亞洲司負責。」

  藍普生知道自己的試探都失敗了,為了不讓局面更加尷尬,他果斷答道:「閣下,我想求見您。」

  「那就請於中國外交部聯繫。」何銳也給了藍普生正面回答。

  「……我會的。」藍普生答道。等何銳與荷蘭駐華公使握手的時候,藍普生下意識的理了理自己的鬍鬚,一陣後怕油然而生。如果不是立刻表達了對中華民國主席的絕對尊重,他就會遇到實際上的回懟。自己居然差點犯了這麼大的錯誤,藍普生其實非常後怕。

  十幾分鐘後,白里安走到何銳面前問道:「閣下,您準備離開了麼?」

  何銳爽快的點頭,「是的。」

  「能和您聊一陣麼?」法國外長白里安禮貌的問。

  何銳點點頭。幾分鐘後,何銳與白里安已經到了法國駐華大使館的二樓。透過不規則的窗戶眺望窗外的風景,何銳笑道:「我很欣賞歐洲對於藝術的突破性追求。」

  白里安對於藝術是個門外漢,不過何銳這麼講,白里安夜附和道:「法國在藝術探索方面走在世界前茅。」

  何銳微微一笑,突然想起了小鬍子。抽象派美學並非是後世那種隨便潑灑些顏料在畫布上的愚蠢模仿者,至少這時代的現代派與印象派大師們都有著寫實繪畫的深厚功底。這也是當年為什么小鬍子沒有被維也納藝術學院錄取的原因。在希特勒報考維也納藝術學院時代,歐洲的美術已經走到了寫實派的盡頭,寫實派能夠完成的領域,歐洲都嘗過了。所以印象派、現代派大師們在寫實派的基礎上推陳出新。何銳看過梵谷的早期寫實派風格的繪畫後,才理解了梵谷如何畫出《星空》。譬如梵谷早期的作品,『打傘的祭壇童子』,就能看出其一脈相承的變化。那種動與靜的繪畫理解,令何銳十分欽佩。

  但白里安是理解不到何銳的感受,他只覺得對於藝術的討論不過是寒暄,便單刀直入的笑道:「主席先生,最近法國報紙認為,盎格魯撒克遜人虛偽的抨擊中法之間存在不道德的貿易,現在他們遭到了報應。」

  「哈哈。」何銳被逗樂了,白里安這話可有點太刻薄了。

  白里安見何銳這麼開心,繼續說道:「主席先生,法國金融界認為中國現階段需要更多的貸款,也需要金融服務。法國願意向中國提供最誠懇的服務。」

  何銳覺得法國著實是高利貸帝國主義,對於局勢的感受非常精準。不過最近洛克菲勒財團已經向中國政府提取投資建議,願意提供10億美元以上的投資,而且是第一階段的投資。

  作為美國財團來說,這個判斷相當理性。歷史上蘇聯在頭兩個五年計劃中購買了30億美元的機械設備,為了還錢,蘇聯政府實施了殘酷的農業剪刀差,通過廉價出口糧食的方式還債。這才導致了烏克蘭大饑荒,導致上百萬蘇聯人民死亡。

  即便是現階段中蘇在重工業生產上充分合作,蘇聯的需求加上中國的需求,至少也需要20億美元的設備與技術轉讓。這個數字如果折合成21世紀的美元,起價值大概相當於一千多億美元。

  法國這個高利貸帝國主義國家的金融界肯定對此有所預測,才會讓白里安前來傳遞法國願意全面擴大對華投資的表態。

  中國絕不可能被法國控制,所以何銳笑道:「呵呵,白里安先生,為了能夠償還借款,我們認為法國有必要擴大對華進口。」

  白里安此行之前早就與法國上層討論過,他果斷答道:「在紡織品以及輕工業品方面,法國願意增加對華的採購。」

  何銳聽了白里安的承諾,心中很是滿意。看得出,法國經濟界人士還挺正經,如果法國不能增加對華進口商品,中國就不可能有足夠的法郎用來還債。

  不等何銳追問,白里安已經給出了方案,「我國想一部分船舶訂單交給中國。」

  何銳覺得法國方面太上道了,中國最近在分段造船法上得到了巨大突破。以往的造船就是一個船塢一艘船,占用船塢的時間太久。中國現階段正在大力興建新船塢,而分段造船法是先根據焊接技術將一整艘船分成若干分段獨立建造,這個建造過程並不需要在船塢中建造。

  等各個分段完成後,需要通過大型龍門吊將各個分段吊裝到船塢進行焊接。這個過程時間大大少於船塢中整體造船。同樣的一個船塢,效率增加了好幾倍。

  而完成分段造船技術需要一流的焊接,早在東北政府時代,何銳就讓技術部門就這部分技術進行開發。如果法國能夠將一部分造船訂單給中國,中國即便沒有賺到錢,至少也將前期投入給平了帳。

  何銳笑道:「我認為法國政府做出了明智的選擇,中國造船業一定會讓法國客戶感到滿意。」

  「主席先生,中國會全面與法國金融業合作麼?」白里安就坡下驢。

  何銳搖搖頭,「白里安先生,中國與法國的合作不該是金融業,而是全產業鏈的合作。」

  白里安愣住了,他沒想到何銳居然如此果斷的拒絕了金融全面合作。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能夠將法國金融業與中國經濟綁定。將英美兩國的對話合作排除掉。何銳的果斷讓白里安再次確定,中華民國的主席是一個非常堅定的人。只要對中國有利的事情,何銳絕不會受到所謂『傳統友誼』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