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同志們對現在的經濟制度有看法。當下是商品匱乏階段,國家投資的話,就可以賺到足夠的錢用來建設。這種思路在當下也有很好的效果。為何非得讓那幫鑽營的人賺了這筆錢?」肖漢山說完,又覺得自己因為心情不快,只怕說的太沖,趕緊補充一句,「請總理指點。」
吳有平知道讓同志們理解這些需要時間,便問道:「企業壽命規律的報告,你讀過吧。」
「……是,讀過。」肖漢山不得不答道。報告引用了不少外國企業調查結果,美國與歐洲中小型企業的壽命為2年與5年。歐美大公司的平均壽命業平均壽命長達30年。如果按照這個數字,現在正在蓬勃興起的企業壽命其實很短。
然而肖漢山所見到的店鋪營業壽命都很長,不少店鋪都傳了一兩代人。當然,由於過去幾十年中國國內混亂,生意的確不好做。但肖漢山認為,如今社會穩定,中國企業壽命會更長久些。也就是說,現在正在辦商鋪的企業最少能賺十幾年的錢。這也是不少幹部們感覺不快的原因。
吳有平認為肖漢山身為直隸部部長,在推動經濟工作上的能力著實有些問題,索性降低了討論的層次,「肖部長,國家的任務是發展經濟,還是要賺錢?這兩者之間的關係並非簡單的賺了錢就能發展經濟。如果只是認為企業賺了國家的錢,國家就吃虧了,這看法完全不合理。」
肖漢山怕吳有平誤會了自己,解釋道:「現在是執行的過程中,那些人賺錢太容易,讓地方上的感受很差。」
「為什麼那些人賺錢快,原因是參與到競爭的企業少。企業多了,競爭激烈,結果就是總體市場變大,平均利潤薄了。政府的工作在於,稅收是否收到了,勞動者的權利保護是否到位。對於欠薪以及其他刁難的事情是否依法管理?對於被僱傭的人員,我們可否主動宣傳了他們應有的權利。如果同志們看著那些辦企業的人賺了錢,心裡不服氣,也可以辭職,去開作坊,辦企業。」
肖漢山一時無語。他也向那些抱怨的幹部們問過『要不要辭職經商』的問題,結果沒有一人表示想經商。做到部長級別,肖漢山也知道人性。那幫說怪話的其實是『既要又要』,只是當下制度嚴明,不敢直接說出來而已。
「企業為什麼能統計出來平均壽命?因為企業一定會面對風險。企業破產,就如人類死亡一樣,只是幾根血管的破裂,一個器官病變,人就死掉了。人類死亡的時候,大多數器官都是正常的。所以,人類本能的厭惡風險,想在沒有風險的環境下生活。如果有人活在無風險的環境下,便只有一個解釋,定然有其他人在替他承擔風險。」
到了這樣的層面,肖漢山很清楚自己著實沒能力對吳有平提出反駁。肖漢山遲疑一下,突然很想坐下談話。只是不自覺的看了沙發一眼,就聽吳有平說道:「坐下談。」
坐進沙發,肖漢山覺得身上舒服了很多,心情也隨之好了一點。這讓肖漢山有勇氣試探道:「總理,是否有些同志不適合經濟工作?」
吳有平搖搖頭,「不是有些同志不適合經濟工作,而是現在傳統的農業社會看法不適合工業經濟。在傳統看法中,天下財富有定數,這裡多些那裡就少些。然而工業社會對於資源的利用範圍與效率極大提高,財富的增長上限遠高於農業社會。如果用農業社會的思路搞工業社會的經濟,肯定不合格。」
肖漢山知道吳有平正在講述哪些同志不適合經濟工作,只能努力理解吳有平的思路。在沉重的工作壓力下,肖漢山甚至連感受自己是否喜歡這樣的觀點的餘暇都沒有。
吳有平看著肖漢山不由自主開始變得痛苦的神色,便停下這方面的講述,換了個說法,「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完全只是基於經濟學原理的推演,完全沒有任何情緒在裡面。不管裡面提到了什麼樣的人,或者是什麼樣的成功或者失敗,都只是毫無情緒的推演。你覺得你能做好準備麼?」
肖漢山不得不努力放空大腦,讓自己儘量平靜下來。準備了一陣,才答道:「總理,我準備好了。」
吳有平見肖漢山還挺緊張,就先說了一個輕鬆的話題,「我覺得基層的同志們總不會覺得縫紉鋪之類靠手藝的作坊是什麼資本家吧?」
肖漢山一愣,想到之前的對華,便苦笑道:「不至於,不至於。」
吳有平收起笑容,「根據財政部的推演,3-5年內,凡是與大量動力有關的作坊,只要沒有轉成機械化生產,大概只有4%能夠活下來。這就是小商品經濟的企業命運。」
「這麼快?」肖漢山愣住了。
「即便那些同類企業通過加大投資的存活下來,10年內,他們就會因為競爭,活下來的不會超過10%。這將是一場巨大的企業破產,應該會席捲整個中國。」
肖漢山之前還覺得在鄉村,在各地冒出來的大量的企業賺到了錢,會引發『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社會問題。現在聽到這些企業竟然連10年都活不過去,甚至連升級的企業都活不下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尾巴根直衝天靈蓋。
一個恐懼的設想令肖漢山說不出話來,這麼多企業全部完蛋,國家經濟豈不是也要跟著遭受重創麼?
不等肖漢山提出問題,吳有平繼續說道:「但這樣的覆滅後,中國經濟只會更好。因為負責技術研發的上游企業,很大一部分是國企。隨著10年的發展,國企一定會獲得極大的提升。加上這些年中的道路通訊等基礎建設,大量地區核心城市的工業品會進入鄉村,就如現在的自行車下鄉一樣。只要運輸成本能夠降低到足夠低,那些核心城市的工業品將徹底統一農村。」
說道這裡,吳有平微微一笑,「怎麼樣,你期待的局面是不是發生了?」
肖漢山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懵了,他在東北工作了好幾年,親眼看到國有企業是如何自上而下拉動東北地區的工業發展,席捲了整個東北。自然覺得這樣的模式應該是最好的。
然而吳有平的描述卻是另外一種模樣,這是來自民間自下而上的發展。這種發展卻會遭到城市地區的工業品碾壓。肖漢山有些艱難的問道:「總理,這樣的大破產,難道不會影響經濟麼?」
「我們要動態看問題。肖部長,這些企業破產的原因是什麼?」吳有平問。
「呃……請總理指示。」肖漢山完全不敢自己解釋。
「他們破產的原因很簡單。馬克思在資本論里有非常精彩的描述,商品到貨幣是一次驚險的跳躍。如果掉下去,那麼摔碎的不僅是商品,而是商品的所有者。
商品被生產者生產出來後,就與生產者的切身利益聯繫在一起了,在以貨幣為媒介交換的過程中,商品——貨幣——商品,商品生產者只有順利實現商品到貨幣的跳躍,把商品換成可以和其他一切商品相交換的貨幣,生產者才能交換到自己所需要的商品(可以滿足他的生存發展的需要),否則生產者就無法再市場中生存下去。
肖部長,每一個環節,都存在風險。這就是企業為什麼會有壽命的原因。為什麼一個國家叫資本主義國家,因為這種國家的目的是為了避免資本的風險,所以儘可能把風險轉移到其他的領域去。為了抵抗風險,卡特爾、托拉斯、辛迪加之類的壟斷組織就出現了。
社會主義制度不是神,社會主義制度不可能消除風險。制度確定一個國家會如何運行,那麼,社會主義制度下,我們要做到的是確保底線,確保風險不會被轉移到不該由他們承擔的人群身上。這麼講,能理解麼?」
「……我感覺,茅塞頓開。」肖漢山嘆息道。跟著吳有平的引導,肖漢山感覺自己站在另一個高度上看待政治與經濟問題。曾經讓肖漢山覺得是天大的事情,此時也成了雖然有一定重要性,卻不再是仿佛生死攸關的問題。
而肖漢山又隱約感覺到,那些好像不甚重要的事情,卻有著意外的重要性。譬如,中央禁止地方政府使用國有資金在農村投資小作坊。
「我們來說說財政紀律問題。」吳有平繼續說道。
肖漢山心中一震,就感覺吳有平好像能聽到肖漢山的心聲一樣。
「肖部長,農村的投資的確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國家只能投資基礎建設,強制義務教育、提供廉價商品供應這類覆蓋了整個農村的項目。城市、縣城到農村招工,也是有公開的標準,對所有人都一樣。這就是國家在農村投入的基本要求。
至於農村的各種小商品經濟,這就得讓農村的人民自己去做。政府的職權則是相關的行政監督與法律服務。這是社會主義制度規定的社會運行方式,想在農村完成這些,需要非常巨大的投入,以及大量的工作。同志們的工作壓力會非常大。」
肖漢山聽吳有平釋重若輕的講述,幾乎是一字一句的答道:「總理,我覺得我明白了。」
吳有平覺得肖漢山今天的接受能力也就到此為止了,心中雖然還是有些擔心,卻不再繼續說下去,而是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我對肖部長有很高的評價,我希望你能夠真正理解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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