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此消彼長(十九)

  日本國家總動員局局長永田鐵山中將整理了一下軍服,才走向了陸軍退役大將田中義一的宅邸。宅邸門前是幾名穿著學生服的青年,從他們那驕傲的神色中能夠看出,他們以這樣的服飾為自己的驕傲。就如永田鐵山中將以自己的軍服為傲一樣。

  這些人應該是『大日本青年聯合會』的幹部。1910年11月,田中義一長期倡導的帝國在鄉軍人會成立。該會是將已經結束現役的後備役軍人組織起來,既可削減國家軍隊維持費,同時又能把國家意志廣泛傳播到國民當中去(之後預備役也列入其中)。該會在起立之初僅以陸軍為對象,從1914年開始把海軍也加入進來,使該組織最終完善。

  1924年,趁著關東大地震的時機,田中義一創立了全國性青年組織「大日本聯合青年團」。有之前的在鄉軍人會這個組織的基礎,『大日本聯合青年團』自從成立之後就有二百五十萬成員,成為田中強有力的支持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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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位青年就是田中義一這個青年聯合會的成員。

  面對永田中將,青年們也露出了足夠的恭敬,引領著永田進入了田中義一家的大門。這是一座不大的宅子,小小的前廳中種了一棵樹,房子只有四間屋子。田中義一在正廳迎接了永田中將。

  兩人剛落座,田中義一就詢問起關於石井和柴田兩位議員的事情。永田沒有隱瞞自己得知的消息,因為這件事令石原也相當的意外,甚至有些不快。但背後指使者背景很深,連永田自己都不願意插手。

  田中義一靜靜的聽著永田的講述,柴田議員在街上倒斃,巡警查看了屍體,沒有外傷。此時秋葉原地區的警察署署長前來,查看過遺體,又詢問了周邊的人,得知柴田議員並沒有遭到人襲擊,就下令把遺體運送到醫院。

  遺體運到醫院,早已經有醫生等在裡面。在停屍間,醫生連衣服都沒有解開,只是看了看,就在報告書上寫下『因為心臟麻痹,突然去世』的結論。

  聽完了簡單的介紹,田中義一沒有說話,只是給永田倒上茶。但田中義一的內心並沒有表面那麼平靜。

  從那時候到現在已經過去了5天,報紙上沒有報導,除了田中義一與永田鐵山這樣的大人物,也沒人能夠得到更多消息。兩位眾議院議員的死竟然沒有引發任何動靜,仿佛他們兩個人從來沒有在世界上存在過。

  兩人喝完第一杯茶,田中義一才開口說道:「永田君,最近上層有個關於支國的說法,不知永田君可否聽說過。」

  永田仿佛完全沒聽說過,平靜的答道:「請閣下明示。」

  田中義一再次倒上茶,才繼續說道:「有人說,誰能恢復與中國的貿易,誰就能當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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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田鐵山聽說過這樣的說法,不過到現在也不知道是誰放出來的風聲,甚至不能確定這到底是有人故意放話,還是某種很多人內心隱約感受到的想法。畢竟現實已經讓稍微有點腦子的日本上層清楚透徹的理解到中國市場對日本的重要性。

  不過永田沒有接腔,而是等待田中義一繼續說下去。中國市場對日本的重要性已經非常清晰,但是田中義一的想法卻無法確定。畢竟誰都知道田中義一曾經多麼努力推動『滿蒙是帝國生命線』的觀點,而田中義一也沒有放棄在政治上有所作為。

  田中義一則繼續說道:「永田君,你認為當下有什麼人適合與中國談判?」

  「閣下中意哪一位呢?」永田問。

  田中義一笑了笑,露出了他因為抽菸太多而呈現出黃褐色的牙齒,「不知永田君對石原君評價如何?」

  永田鐵山知道田中義一是在試探自己,因為田中義一絕不可能和石原莞爾是一路人。於是永田問道:「閣下,不知鄉間的社團可否聽說過《日本土地維新提案》?」

  田中義一稍微一愣,沒有立刻回答。轉念間他就已經有些明白統制派的年輕帶頭人永田鐵山在試探田中義一為代表的皇道派的想法。既然永田要問,田中義一爽快的答道:「大日本聯合青年團並不知道有這份提案。」

  永田按捺住衝上來的恨意,平靜的說道:「聯合青年團中就沒人知道此事麼?」

  田中義一沒有立刻回答,心中對永田的這個態度很是不滿。雖然不滿,但是田中義一很清楚以永田鐵山的聰明,絕不會沒城府到如此挑釁。田中義一問道:「永田君認為年輕人會被這樣的提案蠱惑麼?」

  這句話讓永田了解到田中義一的不安,便答道:「閣下,這份提案的價值在於指出了創造出日本內部市場的一種可能性,恢復與中國的貿易關係則是恢復外部市場。不知青年聯合會的幹部們對此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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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永田看似平靜的喝茶,實際上在暗中觀察著田中義一的反應。永田是統制派成員,與皇道派並非一路人。在統制派眼中,所謂的皇道派不過是激進的民粹團體。這年頭的激進團體分成兩派。農村出身的就是皇道派,城市出身的就是無政府主義者。

  馬克思主義者與社會主義者並不被軍部或者司法部門歸於『激進派』,而是歸於被打擊的對象。譬如在1911年,日本就以『謀殺天皇』的罪名將馬克思主義者幸德秋水等十幾人處決。1923年9月16日,又將公認的幸德秋水繼承人大杉榮聯通他的妻子以及侄子在東京憲兵總部一起殺死。罪名是煽動暴亂。

  這也引發了1923年12月27日,大杉榮的崇拜者,國會難波議員的兒子難波大助對皇太子裕仁發動了刺殺。裕仁僥倖沒受傷。之後憲兵隊對難波大助拷打了一年,依舊沒辦法讓難波大助認罪,最後只能編造了一份難波大助的認罪聲明,然後將其處死。

  這些人是被軍部或者司法以及憲兵部門認為要被除掉的人,至於皇道派的支持者們是連這樣的評價都沒資格獲得的民粹團體而已。

  在田中義一看來,統制派是沒什麼價值的傢伙,但是永田卻有著皇道派並不擁有的能力。譬如,皇道派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服何銳政權與日本恢復貿易往來。皇道派們儘管缺乏土地,十分需要土地,卻連分析出如何土改的能力都沒有。

  「永田君,你認為皇道派會支持土改麼?」田中義一試探道。

  永田也不藏著掖著,「他們是不是支持,並不重要。青年聯合會只會聽從田中閣下的土地方案。我很想知道,田中閣下可否想發展國內的需求。」

  這話把田中義一給問住了。田中義一當過陸軍大臣,見識並不差。但是田中義一本人對於經濟並不了解,他對於國內市場的理解很模糊,最新的認知還是從兩位被殺害的議員提案中學到的。

  看完之後,田中義一感覺到自己內心甚至生出一種衝動。他之前對於農村的看法都是基於政治,從經濟視角看,日本的農村竟然一個如此巨大的市場,在農村有著巨大影響力的田中義一有可能掌握這樣的一股力量。

  但兩位議員被殺的事情讓田中感覺到了危險。這兩位議員本就不是社會主義者,原本的立場甚至很保守。這樣的人沒必要殺死,至少在皇道派眼中,這樣的議員即便不至於完全無罪,至少也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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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這兩名議員就這麼被殺了。那麼田中義一如果想通過推行土改獲取利益的話,他又會是什麼下場呢?

  田中義一把話題轉回到最初去,「永田君,如果石原君並不適合與支國談判的話,你有什麼推薦的人選麼?」

  永田並不相信田中義一真的想去與何銳政府談判,永田甚至不相信石原莞爾能與何銳談成恢復中日貿易的談判。當下局面再清楚不過,日本絕不可能讓步,既然日本不可能讓步,何銳就不會滿意。

  所以永田繼續試探道:「不知田中閣下可否有興趣擔起這份的重擔。閣下的地位與影響力都足以代表日本。」

  田中義一真的有些不快。他請永田來的目的並非去承擔那份重擔,而是考慮能否在愈發動盪的日本局勢中有所作為。非得具體說一種可能,那就是田中義一在本屆政府下台後出任首相。

  如果是別的局面下,田中義一或許還會再等等。但是日本當下局面已經非常糟糕,如果是其他的人出任首相,日本經濟只會繼續惡化。現階段,田中義一所仰仗的大日本青年聯合會已經開始出現了分裂。一旦日本經濟真的崩潰,這股力量就會自行解體。田中義一之前的種種努力都會大打折扣,甚至有可能無疾而終。

  這畢竟是250萬人,如果不能善加利用,田中義一不甘心。

  永田此時已經大概理解了田中義一的想法,便坦率的問道:「閣下的經濟觀點是什麼樣的?」

  田中義一有所準備,當即講述起來。半個小時後,永田告辭離開,心中頗為後悔。田中義一這樣的人物對於經濟的理解竟然十分淺顯。就這麼一個貨色還想當首相,田中義一不愧是長州藩的繼承人。

  當然,如果是以前,田中義一本人的確有機會。但當下已經是一個『何學』幾乎要成為顯學的時代。何銳提出的政治經濟學的確可以非常有效的解釋大多數政治問題。田中義一已經遠遠落後於現在的日本精英。連那兩個被殺的議員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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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田中義一的躁動也給永田鐵山提了個醒,當下想趁亂謀位的人物都看到了機會。經濟局面如此慘澹,首相很可能會遭遇到倒閣。永田自己雖然不可能當首相,但是永田也必須推出自己的人選。田中義一最初轉述的那個『謠言』其實非常有道理。當下誰能恢復中日貿易,誰就能當總理大臣。

  想到此,永田上了汽車。把田中義一的行動轉告給西園寺閣下,對於西園寺統領的政友會是一個很好的禮物。永田也能順道詢問一下西園寺對於總理人選的看法。

  說做就做,永田對司機命道:「去西園寺閣下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