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此消彼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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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夕陽的餘暉灑落在西園寺公望元老家的庭院裡。回望庭院,已經很久沒把注意力放在風景之上的永田看到楓樹在夏日傍晚的微風中輕輕晃動著美麗的樹葉,一種感動莫名湧上心頭。

  從1922年10月投入戰爭後,季節變化對永田來說只是必須應對的諸多變化之一。冬裝與春秋裝的變化,相關食物的供應。又或者是在回國後,作為總動員局局長,要考慮總動員在不同階段的需求。

  一切外部變化都是強加給永田的問題,永田的工作就是要克服自然環境與人類的社會造成的變化與波動,努力讓日本維持在穩定可行的軌跡上,想著更好的未來前進。

  此時,永田突然意識到夏季來了。熱烈,成長,蚊蟲,這一切的一切終於回到了夏季本身的時候,自然而然的感動讓永田感覺自己內心深處一部分仿佛被凍結的東西重新柔軟起來。

  但盯著別人的庭院這麼看著實無禮。永田轉頭走向汽車。他已經決定,明天一定要給自己放鬆一下。泡泡澡,卻不喝酒,讓自己完全忘記當下的世界,就如一個普通人般生活幾天。自己的假期已經不知道累積了多少,這麼幾天時間肯定用不完。

  不過作為核心權力層的一員,永田這想法沒有維持片刻,思路就回到了剛才結束的會面上。經過一番對談,西園寺公望應該很滿意,這位日本元老想永田暗示,到了該決定日本新國策的時候,永田有可能獲得一個很重要的職務。

  這是一個非常有誘惑力的暗示,但是永田本人卻感覺到了其中的危險。與其他身居高位的人不同,永田出身很平常,甚至不如石原莞爾。石原莞爾的父親是日本鶴岡市警察署署長,在鶴岡這種農村地區是一號大人物。

  現在的高層都認為永田是『未來的陸軍領導者』,而不是現在的領導者。論資歷,永田的確需要時間繼續培養自己的勢力。如果過早的冒頭,很大可能就要為某個政策背鍋。對於核心權力層來說,拋棄一個人與扶植起一個人都是一樣的果斷。

  最終,永田決定自己就等著那一天到來就好。以當下的局面,決定日本未來命運的新國策制定遲早要來,甚至在並不久遠的未來就會逼迫日本上層做出決定。到了那個時候,永田自然就知道要面對什麼。

  汽車駛向永田的住所,心情輕鬆的永田聞到身上的氣味,很想立刻就去泡澡。一時間,他突然想起自己與石原、岡村在漢城的日本駐韓司令部一起泡腳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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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現在能回到那個時間就好了,永田心中感嘆。如果現在三人的力量結合在一起,即便面對整個軍部上層的壓力,永田也沒什麼好怕的。但石原與永田的分歧已經到了極難彌合的地步,永田就搞不明白石原為什麼要堅持那麼激進的思路。

  永田搞不懂石原的想法,石原卻覺得自己完全搞明白了永田的思路。此時,在新技術培訓局的局長辦公室旁的小屋內,石原正在與新的團體核心們進行密會。

  桌上擺了食物,與西園寺公望元老家招待客人的飯菜相比,這些食物可謂十分粗劣。每個人面前都是一碗米麥混合飯,一條魚,一份食堂大缸醃製的醃菜,一碗昆布(海帶)湯。唯一的好處就是有一瓶大吟釀,石原畢竟是中將,雖然沒有永田那般有人支持資金,靠他自己的俸祿還能請得起。

  年輕人們的熱情讓這桌飯在他們眼中變得十分豐盛美味,又有酒喝,那幾乎是宴席了。

  新加入團體的北一輝正在向同志們講述著他在中國的見聞,「……整個上海在極短時間內就接管,每處死一個外國人,都得到了中國民眾的歡呼。被壓迫民眾發出的歡呼,即便在下是日本人,依舊不能不為之感動。在下一直認為,日本革命必須在中國完成革命之後才可以藉助中國革命的成功而完成。然而中國政府的腐朽墮落超出我的想像之外,之前我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偉大的國家竟然會墮落到如此地步,直到讀了何君的文章,才真正理解了一個買辦政權必然會在經濟活動趨勢下走向那一步……」

  其他日本未來社的核心同志聽了北一輝的看法,心中都頗有感觸。北一輝從年輕時代就前往中國參加中國革命,一直是南方革命黨的親密夥伴。然而現在的北一輝對中國革命黨依舊有很深厚的感情,但在理念上已經完全投向何銳政權。

  原因正如北一輝所說,當北一輝弄清楚了滿清末年的滿清政府、之後的民國政府都是買辦政府之後,他就理解了革命的對象到底該是誰。

  如果把所有在舊制度下處於社會中高階層的人都視為敵人,自然會選擇以底層力量推翻上層的革命運動。但這種革命的結果就是無論如何推動革命,都沒辦法解決現實的問題。為了讓失望的支持者們繼續留下,就只能繼續尋找敵人。

  但將某些人定義為敵人有什麼用呢?只要維持政府運營的經濟模式是買辦經濟,不管上台多少人,他們都會屈於現實的政府存續壓力,而選擇買辦經濟模式。

  何銳在文章中對此做了十分透徹的闡述。並且自信的對中國未來發展做出了判斷,隨著中國破產的農村經濟得到恢復,隨著中國的稅收已經能夠支撐起國家的營運與發展,買辦經濟的基礎已經被剷除。新政府的勝利並非是簡單的軍事勝利,而是重建經濟秩序的勝利,是制定新經濟秩序的政治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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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這麼大,必然有人妄想恢復舊制度。這些人遇到的問題在於,他們得倒貼錢去實現他們的目的。那些人如果不能得到外國勢力的支持,他們自己的那點錢根本翻不起什麼浪。

  當然,新政府並非會幹看著。新政府接受了反對派存在的必然現實,也認為必然存在反動派。對反對派,新政府並不會針對他們做什麼。但是對反動派,新政府一定會秉持著尊重的態度,對其進行消滅。

  即便通篇文章都是針對中國革命與建設,但是在日本革命者看來,依舊有著巨大的指引作用。

  講述完自己的看法,激動的北一輝詢問起未來社的同志們,「不知同志們對於日本當前革命局面的判斷是怎麼樣的?」

  石原莞爾率直的答道:「當下的日本並不具備倉促發動革命的條件。如果想發動革命,必須具備數個條件。」

  在北一輝明亮目光注視下,石原繼續說道:「最基礎的條件之一,中下層軍官必須對現實有一個明確的認知。北君在中國的變化,就足以證明這件工作的重要性。」

  北一輝重重點頭。他一直在尋求革命同伴,卻發現革命同伴們有著北一輝難以接受的想法。譬如,他在1919年從中國返回日本,就是覺得中國革命變成了反日鬥爭,認為這是狹隘與不能接受的。

  此次前去上海,親眼見到了新政府以殘酷迅猛的手段處死了以萬來計算的外國人,其中不乏日本人。接受了新認知體系的北一輝不再認為這是一場反日本或者排外的行動。處決罪人在任何國家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民國新政府對罪人的定義完全符合北一輝的認知。

  石原卻停下來,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同時努力梳理清楚自己的思路。很多事情是在石原當上了新技術培訓局局長之後,與大量青年軍官接觸後才真正體會到的。倒不是說之前的石原無法理解這些,而是石原不能接納絕一個事實,大多數日本軍官是無知的。

  知道這樣的現實與接受這樣的現實並非一回事。石原本很早就知道大多數日本軍官很無知,那時候的石原選擇是成為一個刺頭,蔑視那些軍官,只願意與那些達到了某個水準的軍官們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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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石原願意與各種軍官們接觸,與他們交朋友,談心,嘗試理解他們在政治上會那麼無知。這麼做了之後,石原的收穫無比巨大。

  就如石原每隔三天就能拿到在情報部門的同志送來的最近《國民日報》。

  現在的日本陸軍省在大敗之餘需要石原這位戰爭英雄的形象,石原也非常需要新技術培訓局的工作機會。若是說石原看不明白永田安排職務的把戲,那未免太小看石原了。但是日本陸軍內部的監視能力並不差,如果被人發現石原竟然能夠得到全世界最新的消息,一定會被人注意到。

  自從未來社在情報部門發展出同志,不僅這些問題被解決,石原也能得到更多的情報,以了解世界的局勢發展。

  革命時機何時降臨,就得石原和同志們自己做出判斷。通過在情報部門的同志們,石原得到了日本情報部門收集的最新各國報紙。石原所需要的只是在閱讀外國報紙後,讓同志們把報紙再送回去。因為這些報紙在各國都是公開發行的,情報部門在意的只是別出現在比較新的報紙要不被大規模的偷偷拿走賣廢紙換錢這麼一件事而已。

  整理好思路,石原才解釋道:首先是未來社主要幹部的本人號召力,只有和中低級軍官們都有所接觸,才能在需要的時候讓他們做出決定。任何正常人都不會對一個陌生人的提議給出回應。

  另一個條件是在軍隊中有足夠的同志。石原並不需要讓所有軍官都選擇石原,只要同志們的數量足夠,石原就能夠在實際到達之時發動行動。

  「中國革命的完全成功也需要時間來培育。何君也需要時間,而我們需要的是日本未來國策制定時候必然導致的分歧。我得到了最新消息,中國在1924年,湖北到湖南的鐵路,以及川渝鐵路都已經啟動。因為這些鐵路的所有權鬧出過『保路運動』,也是之後辛亥革命爆發的導火索……」

  「新政府遷都,使得統治中心向南移動了近700公里,重新回到中原地區,對於長江流域的輻射能力大大增加。等這些鐵路完工後,何銳政府對於南方的統治還會繼續增強。土改解決了農村幾乎全面破產的局面,配合著統治能力提升,民國新政府很可能在半年內徹底穩定下來。」

  「如果完成了這些之後,意味著什麼?」北一輝還不能理解石原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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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味著那時候英國就有可能要開始建設一個針對日本的包圍圈。我們姑且稱其為中國包圍網吧。」石原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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