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會面(十)

  在趙天麟進入總統府之時,就注意到總統府會客廳內的裝飾著實陳舊,整體搭配也頗為不協調。滿清時代的瓷器古玩,與士大夫們喜歡的書畫,以及西洋鍾之類的物件擺在同1間房屋內,絲毫體現不出總統府主人的格調。

  只是這些混在1起倒也罷了,各種物件的色彩、紋理、樣式更是毫無章法。與之相比,何銳的會客室雖然簡單卻極為實用,單調卻風格統1。

  在北洋總統府這個布置毫無章法的會客室里,趙天麟終於聽到段祺瑞說出了心裡話,倒是有種釋然。終於可以與段祺瑞就最關鍵的問題進行討論,然後就可以結束這些沒多大意義的討論。

  趙天麟推了推眼鏡,看了看段祺瑞的眼睛。在那雙眼睛中,有著掩藏不住的不安與焦慮。趙天麟問道:「段總理,下官認為段總理是愛國的。」

  段祺瑞的眉頭皺起,他沒想到趙天麟在此時竟然說起大而空的話。

  趙天麟能理解段祺瑞的不快,在教書育人的過程中,那些聰明又固執的學生會因為被迫接受他們不認同的學習內容而感到不快,學生在那時的神色與段祺瑞區別並不大。但這並不能阻礙趙天麟繼續灌輸知識,因為這些知識就是趙天麟對世界認知的基礎。

  「東北的官員和軍人都是人,他們都很清楚,1個人若是有良田萬畝,就意味著自己擁有了很大的財富,也是很體面的事情。這點上,東北與京城的人沒什麼不同。現在的京城政府靠北洋兄弟們撐著,段總理當下必須要為兄弟們謀得更好的未來。如果這個未來與中國復興的未來衝突的話,下官認為段總理會選擇國家大義。」

  段祺瑞不快的答道:「趙廳長是要責備段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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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天麟搖搖頭,「段總理,東北政府的土地政策,不是何主席1人決定,而是百萬東北政府的人員,以及東北4000萬民眾都認同並且支持的政策。因為舊政策無法實現民眾們想過更好生活的期待,更解決不了中國的問題。到現在為止的1切都證明了東北政府的政策行之有效,如果在全國推廣,整個中國都能如此強大。下官與段總長要談的是此事。至於北洋兄弟們的未來,人說水漲船高。東北強大了,近千萬災民在東北不僅活下來了,日子也都比以前過的好了許多。中國強大了,北洋兄弟們怎麼可能過得比以前差。」

  段祺瑞知道在這方面沒辦法與趙天麟爭辯,不得不放軟些身段,「趙廳長,世上總是賢人少,糊塗人多。北洋兄弟們也是如此,說起國家大義,他們嘴上說說,其實都當了耳旁風。若是1個月的軍餉發的遲了1天,立刻就要聒噪起來。與他們說這些,只怕沒用。」

  趙天麟不準備再糾纏下去,以段祺瑞的想法,應當是說再多也沒用了。趙天麟給了段祺瑞最後的選擇機會,「下官此次奉命前來,是想詢問徐大總統與段總理的決定。以徐大總統與段總長的聲望,只要兩位做了決定,大部分北洋兄弟還是會跟隨。」

  徐世昌聽出了這最後通牒的味道,便說道:「從瀋陽到京城路途遙遠,想來趙廳長也已經累了。今日不妨先說到這裡,這裡已經備好薄酒,與趙廳長接風洗塵。」

  段祺瑞也覺得談不下去,便附和了徐世昌。趙天麟已經確定段祺瑞靠不住,笑道:「客隨主便,兩位如何安排,下官奉命就是。」

  總統府自有人招待趙天麟,徐世昌留段祺瑞私下談話。見段祺瑞神色有些猙獰,徐世昌嘆道:「段老弟,此時何不忍耐。何銳要得罪所有列強,只怕他撐不住。」

  段祺瑞卻不這麼看。既然是畢業於日本6軍士官學校,段祺瑞也能判斷出1些大形勢。東北相較京城的最大優勢在於,東北財政能夠自給自足,不用靠借款維持。所以列強除了直接出兵之外,想靠關稅拿捏何銳,那是痴心妄想。

  現在何銳穩住了蘇聯,又擊敗了日本。蘇聯本就與英法對立,英法得拿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讓蘇聯背後襲擊東北?至少段祺瑞想不出來。

  至於日本,關東大地震之外的日本各地並未受災,但是日本核心工業區崩潰,重建需要時間。更何況日本在戰爭中用光了錢財,此時國內經濟極為吃緊。日本已經打不起仗了。

  若是想打仗,英法就要出錢來武裝日本,這筆錢數量極大。英法定然不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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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法從國內派出十萬人到中國作戰,或許是能做到的。如果面對北洋政府或者南方亂黨,這十萬軍隊1定能夠打贏。然而此次東北與日本大戰,日本百萬大軍都沒能擊敗東北,十萬英法6軍進入中國作戰,與送死沒多大分別。

  至於英法運送百萬大軍到中國,段祺瑞知道那絕無可能。日本6軍士官學校畢業後,段祺瑞對這點最起碼的軍事常識還是有的。

  何銳現的確要得罪所有列強,也僅僅是得罪而已。若是列強僅僅在嘴上罵1罵,別說何銳不會怕,換做段祺瑞也不會怕。段祺瑞怕的是列強的軍隊真的打過來,殲滅皖系的北洋軍。

  想到這裡,段祺瑞問道:「大總統想來已經有了決定。」

  徐世昌的確有了決定,便笑道:「國事當前,自當為國家考慮。」

  段祺瑞心中1痛。把徐世昌扶上大總統之位,竟然得了這麼個結果,即便段祺瑞覺得徐世昌也談不上虧欠自己,卻還是感覺自己仿佛被背叛了。

  徐世昌本就是被段祺瑞推上來的,1無兵權2無財權,當不當大總統其實無所謂。此時有了決定,便說道:「若是我等能有張公的未來,便算是完滿了。」

  段祺瑞心中1震。張錫鑾的例子就在面前,因為全力支持何銳,何銳越強,張錫鑾的評價就越高。以段祺瑞看來,張錫鑾本人的能力與當下的聲望相比其實德不配位。然而張錫鑾有自知之明,什麼都不索取,卻還不避事。身為張錫鑾同輩之人,段祺瑞知道張錫鑾不過中人之姿,然而後世史書上提起張錫鑾,定然是見識卓絕,慷慨豪邁,憂國憂民。評價會比袁世凱更高。

  現在張錫鑾身前事身後名都已經有了,段祺瑞卻因為不得不顧及北洋兄弟而面對身敗名裂的可能。1時間,段祺瑞只覺得心灰意冷。嘆道:「既然徐大總統如此說,兄弟我也只能向北洋兄弟們攤牌。至於未來如此,各憑天命吧。」

  說罷,起身離開了總統府會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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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世昌沒有起身,他看著周圍的1切,想到自己在這裡已經坐不了幾天,便叫來勤務兵,吩咐道:「泡茶!」

  茶水散發出來的香氣在空蕩蕩的會客室里散開,純正的香氣並沒有因為淡薄而變得有什麼不同。徐世昌端起茶杯想品1口,卻覺得胸膛中1股氣湧上腦門。放下茶杯,徐世昌拍案而起,亮出身架先來個叫板:」喝呀啊啊……」

  而後慨然唱道:」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1任俺芒鞋破缽隨緣」

  此時段祺瑞正在門外,隔著玻璃窗看這徐世昌唱了1曲,立在原地動彈不得。方才出去到了總統府外,段祺瑞才發覺自己並沒有戴軍帽。回憶片刻才想起,之前聽到何銳竟然要對列強動手,激動下把軍帽給摘下來扔在沙發上。離開之時又因為過於激動,忘記拿。

  段祺瑞胸中有1口悶氣,索性自己親自回來取軍帽,卻沒想到看到徐世昌在空蕩蕩的會客廳內獨自唱了這麼1段《寄生草》。

  本以為徐世昌不過是個借他人之勢而起的人,此時段祺瑞才真的感受到徐世昌自己也是有建功立業之心。聽這曲慷慨悲涼,又見徐世昌唱罷,抬手捂住臉,肩頭竟然微微抽搐。段祺瑞只覺得感同身受,鼻子1酸,久違的眼淚竟然奪眶而出。

  旁邊的警衛看著兩道淚水順著段祺瑞臉頰滑落,連忙低下頭。段祺瑞也不再考慮取回軍帽的事,他抬手摸去眼淚,神色又恢復了往日的冷峻。轉身就向外走去。

  雖然神色中恢復了鎮定,段祺瑞卻覺得心如死灰。之前段祺瑞還覺得袁世凱1生最後因為稱帝失敗而亡,著實是個敗筆。此時段祺瑞突然發現,自己的1生不過是在袁世凱開闢出來的道路上行走。走在別人開闢的道路上,走的再遠也只是1個過客。

  袁世凱的1生有成功,有失敗。段祺瑞連成功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失敗。

  段祺瑞還記得,何銳雖然反對袁世凱稱帝,卻還指出袁世凱的目的是為了實現統1,是奮起1搏。那麼,段祺瑞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如果還想嘗試掙扎1下。又該如何評價呢?

  趙天麟內心已經放棄了說服徐世昌與段祺瑞,所以整個人輕鬆下來。卻沒想到從第2天開始,段祺瑞與徐世昌都表現出全面配合的姿態。他們詳細了解了他們要做的事情,卻沒詢問原因何在,只是搞清楚具體時間,以及他們具體做什麼。

  之後,段祺瑞與徐世昌讓趙天麟帶消息給何銳,「既然何老弟為國家不畏生死,我等能助何老弟1臂之力,喜不自勝。北洋兄弟,我等已經和他們談過。若是心懷國家的,自然會留在京城。其他的,便隨他們去吧。還請何老弟不要在意此事。請他以國家為重。」

  兩位北洋大人物投降的如此徹底,趙天麟都覺得事情好像哪裡不對。此時卻也不能問,只能再次向兩人保證,「兩位如此深明大義,乃是國家之幸。東北政府對北洋待遇的承諾,定然會兌現。還請兩位放心。」

  段祺瑞微微1笑,「國家苦難至此,百姓身處倒懸之苦。天下皆期待何老弟能領導中國走出如此局面,還請何老弟儘快發兵。我便在京城等著與何老弟會面。」

  趙天麟見事情已經確定,便起身告辭,馬不停蹄的返回瀋陽。回到瀋陽,正是11月5日,距離東北軍南下的最後期限只剩下6天。東北政府也已經接到了京城的電報聯絡,東北軍已經向段祺瑞提出了要求,凡是肯接受改編的北洋軍,都要到指定地區等待。凡是在指定地區之外的北洋軍,東北軍將自行應對。

  得知段祺瑞並沒有玩拖延,趙天麟感覺輕鬆許多,便笑道:「內戰不比外戰,能少流血就該少流血。」

  何銳點點頭,把1份文件交給趙天麟。趙天麟看了片刻,神色已經嚴肅起來,等全看完,便嘆息道:「主席將那些反抗者定位戰犯,從法理上並沒有錯。不過用戰犯定義那些地主士紳的武裝,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

  何銳搖搖頭,「地主和地方勢力定然會用武力對抗我們,這個時間大概會持續兩年。我們自然對他們做出明確定義。如果是土匪,自然是剿匪。如果是地方武裝發動的軍事行動,自然是基於政治原因發動的行動,就是對新政權的戰爭行為。我對法律了解不多,這些工作自然得由趙廳長這樣的專家來負責。」

  趙天麟思索片刻,覺得從法理上沒什麼問題,但是從習慣上卻是怪怪的。最終答道:「我會就此問題找人研究1下,儘快給出結果。不過現在各省武裝力量的敵對行動,的確可以毫無歧義的歸於戰爭行為。他們戰敗後被俘,自然是戰犯。」

  「還有1事。」何銳繼續說道:「等地方局面穩定,我準備先從北方平原地區開始土地贖買,以完成土地國有。」

  「土地贖買……這得很多錢!」趙天麟只覺得自己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何銳點點頭,這件事他只嘗試著與吳有平和徐乘風兩人談過,兩人的反應比趙天麟大得多。而且兩人對於這個看似異想天開的政策也十分擔心,反倒是趙天麟看著鎮定些,何銳便忍不住多說幾句,「土地國有是1個風險非常大的政策,但是任何政策都有巨大風險。從收益角度,土地國有的實際收益也同樣巨大。此事已經要提上日程,我會在穩定了北方地區之後,專門召開會議。」

  「收益何在?」趙天麟小心翼翼的求證。

  「現在中國的土地無疑是私有制,我們不能當作看不到。如果改成土地由地方所有的集體所有制,問題依舊太多。尤其是在組織生產上,會有很多未來的麻煩。土地贖買的最大收益,是在建立市場的時候,有這麼1筆啟動資金。只要願意耕種的人民有地種,他們就需要置辦生產資料。這時候,1筆土地贖買的資金,正可以滿足他們的需求。」

  何銳說完,看著趙天麟,想看看這法學專家會怎麼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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