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談最終不歡而散。走到內閣總理辦所在的辦公地外,參謀本部長上原勇作大將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內閣辦公地。田中義一看到上原勇作大將眼中閃動著陰鷙的光,心中不免有些嘆息。
正好汽車來了,陸軍省大臣田中義一招呼上原勇作大將上車。等車子啟動,田中義一大將問道:「上原君,聽說永田君要被派去歐洲?有這回事?」
上原勇作聽到永田鐵山的名字,才稍微消了點氣,冷冷的說道:「是永田君申請到歐洲,想繼續了解歐洲,繼續學習。。」
「哦?」田中義一半真半假的表達了訝異之情,「如果讓永田君前去海參崴,或許能夠有很好的成果。」
上原勇作搖搖頭,卻沒接這個茬,「田中君,不知你能否與在下一起向天皇上奏摺?」
田中義一微微搖頭。就他本人而言,對於占領遠東並無興趣。倒不是因為田中義一支持內閣總理大臣原敬,而是認為這樣的政策著實沒什麼收益。入侵俄國不等於能夠直接吞併俄國領土。只要俄國政府不與日本政府簽署領土條約,全世界各國就不會承認日本控制地區屬於日本。
雖然田中義一不支持原敬的政策,卻很認同原敬提出『英國絕不會同意』的觀點。如果英國不支持,日本單獨對付俄國,代價與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但是身為軍人,田中義一併不想直接與上原勇作起衝突。於是田中義一嘆道:「天皇陛下現在完全接受了原敬這些人的看法,我們上奏只會引發陛下的聖怒。對於局面毫無幫助。」
上原勇作眼中再次閃動著陰鷙危險的光,這位參謀本部長再次生出了血洗內閣的衝動。
不過上原勇作大將很快就把自己從這樣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天誅國賊這等事不能急。現在原敬若是突然被天誅,反倒會引發被原敬這些政客們蠱惑的大正天皇的震怒。下一個上台的只怕還是和原敬有相同想法的政客。
看著身邊的田中義一,上原勇作大將笑道:「方才說起永田君,他認為何銳從一開始就是大日本帝國的敵人,最晚到25年,何銳就會與大日本帝國交戰。」
田中義一怎麼可能被上原勇作忽悠住,便笑道:「若永田君真的這麼說,才是真正明白滿蒙生命線的意義所在。」
上原勇作著實沒興趣陪著田中義一放空炮,眼見田中義一要說一通大道理,索性單刀直入,「田中君,你身為陸軍省大臣,真的不想為帝國開疆拓土麼?現在帝國的力量是明治維新後最強,歐洲列強因為戰爭而削弱,正是大日本帝國的機會!」
田中義一沒想到上原勇作這麼直接,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上原勇作這樣的傢伙在軍中要多少有多少,他們對世界的認知還完全停留在日清戰爭時代,認為靠贏得戰爭而獲取土地與賠款是唯一正確的道路。
田中義一認為的『滿蒙生命線』,重點是生命線,而並非滿蒙。之所以提到滿蒙,是因為滿蒙相較其他選擇,是最容易完成的目標。如果日本國運到了,有其他更好的選擇,田中義一就會毫不遲疑的提出其他的日本生命線。
在這方面,上原勇作真的不如永田鐵山,永田鐵山得到軍中大佬們的讚賞,是因為永田鐵山提出的是如何強化日本的方案。
到了這個層次,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不會明白。田中義一沉默了好一陣,突然開口說道:「陸軍省到了,上原君,我先下車了。告辭。」
話音方落,汽車就停在陸軍省門口。車門一開,田中義一下了車,禮貌的向車內的上原勇作躬身行禮,轉身就走進了陸軍省大門。
看著田中義一的背影消失在大門裡,上原勇作心中情緒翻滾。便是在軍中,支持對俄國動手的人也並不很多,這讓上原勇作極為惱怒。
汽車很快啟動起來,上原勇作已經下了決心,既然這幫人不肯動手,上原勇作只能為大日本帝國獨自奮戰了。
剛回到參謀本部,已經有參謀急沖沖的送上來一份文件。甚至沒有等上原勇作,參謀就用激動到顫抖的歡喜聲音說道:「閣下,白俄……白俄臨時政府與蘇俄交戰戰敗,白俄臨時政府請求我們援助。」
上原勇作不禁瞪大了眼睛,他一直期待著此事發生,卻沒想到竟然會在今日發生。
打開文件一看,裡面附帶的電報抄稿內容果然與參謀所說的一樣。這下上原勇作大喜,當即命道:「開會!」
眾參謀本部成員們快速集合,得知全面介入俄國內戰的機會到了,這幫參謀們的反應與上原勇作大將完全一樣,尤其是牛島滿,興奮到有些失態的喊道:「閣下,我們干吧!」
在機會降臨的現在,上原勇作大將反倒沉穩下來,並沒有被牛島滿這樣的小參謀影響。
「你們立刻準備作戰計劃。」上原勇作命道。
等部下們立刻行動起來,上原勇作開始考慮如何能夠一舉實現自己的目標。日本陸軍參謀本部是軍令機構,作戰由參謀本部制定,提條給天皇。如果天皇認同,就將作戰計劃以敕令形式發給陸軍省,由陸軍省大臣負責執行。
這也是上原勇作不得不拉著田中義一去說服內閣總理大臣原敬的原因,現在的天皇大正在政策上深受黨派政治影響,再不是明治天皇時代與軍隊團結一心的局面。
上原勇作的計劃若是被天皇否定,自然就無法實行。而指揮前線的又是陸軍省,而不是參謀本部,參謀本部沒有越過陸軍部直接指揮前線的權力。
以田中義一的表現,這老狐狸大概是認為天皇不會同意與俄國正式開戰的計劃,所以首鼠兩端。
怎麼才能說服天皇呢?
想了想,上原勇作突然想到一個方法,就把親信池田中佐叫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當天傍晚,參謀本部的池田中佐走進了一處酒店。在老闆親切的『歡迎光臨』的聲音中,池田中佐走進酒店。在一處角落坐下,環視周圍,就見飯點的現在,店裡面只有寥寥幾位客人。看著如此局面,池田中佐心中不免難過。
戰爭結束後,日本經濟就遭到了巨大影響,市面是一天不如一天。不用說與一年多前戰爭時期相比,就是與半年前相比,客人數量也遠遠不如。
正在想,入口的門帘一挑,兩人走了進來。老闆連忙上前躬身相迎,『歡迎光臨』。
池田中佐看到為首那位一身西服,正是自己在《朝日新聞》工作的同學井口,邊站起身。隨即,池田中佐愣住了,就見井口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姑娘。
姑娘穿著英國維多利亞式的淺灰色外套,帶著記者們喜歡的鴨舌帽。裝束乾淨利落,圓圓的臉很可愛,又透露出一種學者的氣度。池田中佐能分配到參謀本部工作,也是陸軍大學畢業的精英,見識過不少人。然而只是這麼一眼,竟然搞不清楚這年輕女子是什麼出身。
井口走到池田面前,兩人直接握手。井口隨即介紹道:「池田君,這是我們報社分配給我帶的新人,森田小姐。森田,這位是我的小學同學池田。」
面對森田小姐禮貌親切的問候,池田趕緊回禮。三人坐下,池田是第一次與報社的職業女性面對,一時有些不適應。井口記者看池田的反應,笑道:「池田,你可不要小看森田小姐,她是帝國東北大學的畢業生,可是貨真價實的女大學生。如果不是因為要來見你,我才不會這麼晚了還請森田一起出來。說吧,有什麼大新聞。」
聽聞對面的居然是女大學生,池田都有些驚了。從軍多年,池田見過的將官得有幾十位,便是元帥甚至是親王也不止見過一次。連天皇陛下,池田也在某次會議上有機會比較近距離的見過。
然而,活生生的日本女大學生卻是池田這輩子第一次見到。弄的池田再次低頭向森田記者行禮。
森田光子見池田這般模樣,不禁微笑著說道:「井口君,不如我先出去走走?」
井口當然知道《朝日新聞》主編派森田光子跟著他的原因何在,當然沒有答應。只要池田中佐沒有直接表示想私下傳遞新聞,就得讓森田光子在旁邊看著。對於記者而言,社會閱歷是非常重要的積累。
池田此時完全沒想到要讓女記者森田離開的想法,他只是按捺住自己,不要讓自己一個勁的去看女記者森田。女大學生們背後都有其強大的家族,不禮貌的結果未必是池田能承擔的起的。
此時,酒店老闆已經送上了兩盤小菜,一壺酒。就見女記者森田先擺好了酒杯,隨即拿起酒壺,給三人面前的酒杯里倒上酒。
這般文雅體貼,讓池田大生好感。他端起酒杯,對著女記者森田說道:「幸會。」
森田露出了禮貌的甜美笑容,等井口端起酒杯,她也端起,三人碰杯後,森田右手握住左邊略顯寬大的衣袖,說了句『幸會』,就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看著如此優雅又豪爽的模樣,池田只覺得本來是很無趣的事情,就變得有趣起來。
三人吃著聊著,不久後,聽池田講述起最近發生的事情,井口記者眉頭已經皺起,「白俄臨時政府請我們出兵相助的事情能確定麼?」
池田中佐著實不想回答這麼蠢的問題,而且此時女記者森田小姐正好又給池田已經喝乾的酒杯裡面再次倒上酒。森田小姐身上散發的淡淡的香水氣味讓池田覺得注意力也沒辦法集中,為了掩飾失態,池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剛放下酒杯,就聽井口笑道:「便是要喝醉,也把事情說清楚。」
趁著酒勁上頭,池田中佐長嘆道:「帝國的機會就在眼前,但是看政府的意思,竟然想放過這樣的機會。」
井口記者當然知道自己的老同學此次前來的目的絕不是敘舊,而是想利用《朝日新聞》的渠道放出這個新聞。但此事的確超出了井口能夠自作主張的範圍,他可不敢給自己的老同學任何承諾。尤其是《朝日新聞》編輯部也發過不少關於遠東局勢的文章。由於朝日新聞的社長被上層叫去吃過飯,對於其中的傾向更加謹慎了一些。
見井口記者沉默不語,池田心中的不滿發作起來,他問道:「井口君,你認為這不是機會麼?」
井口依舊不言不語,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開疆拓土當然是機會,但是當了這麼久的記者,井口對世界的看法和年輕時候大不相同。再沒辦法單純的為某種可能不顧一切。而且上一次日俄戰爭殷鑑不遠,日本陸軍奪取了堅固的旅順要塞,海軍以微小的損失,幾乎一舉殲滅了俄國所有主力艦。
如果只是從勝利的角度看來看,這的確是日本空前的大勝利。從政治經濟角度,日本獲得了英國的尊敬,簽署了英日同盟。
但是,獲得如此成功的桂政府卻在日本全國民眾的唾罵聲中轟然倒台。日本民眾固然會因為戰爭的勝利而歡喜,卻完全不能接受戰爭結束後沒能獲得任何賠款。
這次白俄臨時政府向日本求助,以井口了解到的情報而言,白俄政府能給日本的東西非常少。而且白俄臨時政府的首腦是海軍上將高爾察克將軍,這個人參加過上一次日俄戰爭。他並不可能割地給日本,而白俄政府攜帶的黃金也大多用在向中國東北購買軍火與物資上。
如果這次日本出兵,即便獲得大勝,也沒辦法獲得割地賠款。現在的原敬內閣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井口做著判斷,同時端起酒杯慢慢喝著。池田中佐見井口記者如此反應,就覺得自己只怕是找錯了人。如果是一門心思想搶新聞的記者,此時就該立刻詢問消息的細節。
既然井口沒有反應,池田看向了女記者森田。或許是酒勁上頭,又加上心中的鬱悶,池田向森田提出了問題,「森田小姐,您支持出兵麼?」
就見女記者森田又露出了文雅的甜美笑容,「在出兵的時候,如果能讓我採訪參謀本部,那可就太好了。」
這話聽得池田十分歡喜,心中更是鄙視起老同學井口,就轉回頭問道:「怎麼樣,井口,能報導麼?」
井口依舊不敢答應下來。而且井口對同事森田光子的回答有些佩服。所謂顧左右而言他,森田光子方才的回答無疑是個好樣板。自己的同學池田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森田光子完全沒有回答問題,而是用一種非常巧妙的話術讓池田認為森田光子支持戰爭。
森田光子可以這麼做,井口卻不能。最後井口把心一橫,這的確是個大新聞,又是日本國民最喜歡看的新聞。得罪了老同學的話,以後得到消息的機會就少了許多,井口狠狠心,答道:「就請池田君等著看最近幾天的報紙。」
終於得到了井口明確的回答,池田總算是放下了心。端起酒杯,池田說道:「祝大日本帝國軍隊每戰必勝。」
又聊了一陣,井口說道:天色已經晚了,我要護送森田回家。
池田不知怎麼就有了勇氣,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一起護送好吧。」
井口苦笑一下,看向森田。
參加到護花使者的隊伍里,池田越走越是訝異,森田光子前去的方向是東京老城區,但是並非富人區。到了光子家門口,池田看著很普通的小院,更是不解。這種老院子與森田的大學生身份相差太大。這種地方或許能夠出現大學生,但是絕不可能出女大學生。
等光子回了家,池田才問道:「井口,這位光子小姐是什麼人的親戚麼?」
井口欲言又止,最後在回去的路上被好奇的池田問的太多,索性答道:「你去總參謀部查一下,肯定有關於森田小姐的資料。至於那位是何人,我真的不方便講。」
池田點點頭,把此事記在心中。等第二天醒來,池田就把此時給忘記了。吃了早飯,急匆匆趕到參謀本部,池田拿起《朝日新聞》,卻發現沒有白俄臨時政府的消息。這讓池田非常失望。
到了第二天上午,到了辦公室的池田又是先翻看最新的《朝日新聞》,就見在第一版不起眼位置上終於有了這條新聞但是。這個位置與池田中佐期待的大肆報導還是頗有差距。
看著這個並不起眼的位置,池田突然想起了女記者森田的消息。一時沒忍住,就真的跑去資料室,請負責資料的幫著尋找一下有沒有姓森田的年輕女性的資料。
負責人聽了這些消息,一臉不解的再次確認。池田答道:「沒錯,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
負責人又仔細看了池田帶來的公文,一言不發的進了檔案室。本以為要搜索很久,沒想到不到五分鐘,負責人已經走了出來。手中竟然拿著一份檔案。
池田帶著巨大的疑惑結果檔案,翻開第一頁,池田登時傻了眼。就見資料第一條裡面就明確寫道:「義兄,何銳。」
身為陸軍大學以及參謀本部參謀,池田知道此何銳就是何銳。池田萬萬沒想到,女記者森田的靠山竟然是中國大軍閥何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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