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軍人們的煩惱(八)

  程若凡一直很喜歡黨課,這點是當徐乘風等人某一次問起的時候,程若凡才意識到的。因為黨課上會講述關於地球幾十億年的演變,會講述生物的起源,進化,以及人類的發展和演變。

  這些知識本身就足夠讓程若凡感覺到歡樂。程若凡甚至生出了一個心愿,等中國恢復到歷史上應有的最強地位,他就要脫下軍服,回到學校研究這麼學問。成為一名像何銳這樣能夠拋開現象看本質的學者。

  現在面對何銳講述俄國為何會被英法針對的原因,更讓程若凡感受到了知識的魅力。表面的衝突,以及政治宣傳的效果,會讓原本簡單明快的事情看起來無比複雜。如果能夠看穿這些,就能得出一個簡單明快冷酷誠懇的答案,『英法為了維持霸權,必須打擊所有不接受英法霸權的強國』。

  沿著這個思路考慮,程若凡在重新劃界方面突然就有了想法,「主席,我們不是要把俄國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對吧?」

  何銳應道:「繼續說。」

  程若凡努力整理紛亂的思路,試圖跟著自己靈光一閃的想法推演下去,「如果把俄國逼到絕境,俄國沒理由向最弱的我們做出巨大讓步。即便是讓步,也會是向最強的國家讓步!」

  何銳著實沒時間和程若凡進行推導,就直接講述了自己的看法,「把俄國逼到絕境,成本太高!英法也付不起!如果布爾什維克政府的領導者真的有我所期待的戰略思維,我會向俄國提出戰略合作的要求,那時候作為條件,我會要求布爾什維克政府取消一部分他們與滿清簽署的條約。我會很明確的告訴布爾什維克政府,我要安撫中國國內的民族主義情緒。」

  對於前半段話,程若凡很能理解。但是最後這段,硬是把程若凡逗樂了。政治是很嚴肅的事情,然而何銳的理由卻是異乎尋常的直白。直白到程若凡想不笑都做不到。

  何銳卻沒有笑,只是嚴肅的闡述道:「若凡,你不會認為整個中國只有你一個民族主義者吧?或者你認為中國人民對於被俄國侵吞土地的歷史很欣喜?」

  原本程若凡是把自己帶入了何銳的立場,所以覺得這想法著實一言難盡。但是程若凡把自己重新放回自己本身的時候,他笑不出來了。程若凡只覺得氣往上涌,激烈的情緒下,憤怒的指責不禁脫口而出,「我們怎麼知道布爾什維克政府不是下一個沙皇俄國?他們還提出了黃俄羅斯計劃,想吞併整個東北呢!」

  何銳被逗樂了,「這個問題很好。如果是外交談判上,提出這麼一個基於民族主義情緒的質疑就很好。俄國人有必要明白中國不僅有民族主義情緒,還很激烈!我們需要有效的政治表態來平息這樣的憤怒。否則的話,俄國永遠不可能掙脫地緣政治的囚籠。」

  程若凡知道自己不該對何銳發火,但著實忍不住。此時聽何銳依舊用純粹的外交視角考慮問題,程若凡心中百感交集,問道:「主席難道就從來不生氣麼?」

  「你怎麼知道我沒生過氣?」何銳的語氣更是溫和,但接下來,何銳的語氣已經變得冷酷無情,「我對同志們說過,我曾經非常認真的基於民族主義情緒而進行過推演,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如果想滿足民族主義情緒,基於利益的考慮,為了斷絕因為民族戰爭而帶來的百年千年的仇恨,就必須把中國之外的所有人類全部殺光。你認同這樣的結果麼?」

  程若凡從來沒考慮過消滅世界人類的想法,覺得何銳這話簡直是強詞奪理,不禁反駁道:「可我們是收復失地!」

  何銳針鋒相對的答道:「這叫五十步笑百步!是給缺乏實力的自己脂抹粉而已。」

  程若凡更是激動,然而他卻開始思考起來。

  何銳其實並不激動,因為在做這些思考的時候,何銳早就激動了太多次,每次激動,內心都沸騰著毀滅世界的狂暴心情。

  看著程若凡的激動引發的居然思考,何銳對這位年輕人更生出不少期待。思考很痛苦,而且成功率比那些靠天分的傢伙們要低。畢竟思考是很痛苦的經歷,而天分的發揮能夠帶來格外的歡樂。

  但是,如果從有可能達到的高度來說,程若凡是有可能達到更高的層級。因為只有思考才是完成否定之否定的必經之路。

  然而程若凡此時卻站起身,對何銳敬禮,「主席,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何銳點點頭,起身與程若凡握手。通過思考得出反人類必然性,這是個很大衝擊。對沒有在深淵中潛入如此之深的人來說,是難以接受,更是難以忍受的。即便是何銳自己,也是經過很多次往返,才明白自己到底進入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程若凡這邊離開,何銳就開始準備黨校課程。在未來的幾年裡,何銳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黨校校長。即便大多數黨員同志沒辦法向程若凡這樣嘗試深入深淵,何銳也要把陽光下的世界規律講給同志們,幫助同志們不斷提升自己,並且從中選出優秀的成員,由他們承擔起更沉重的工作。

  在11月1日,高爾察克決定接受何銳支援的時候,東北招商局局長莫里循就已經率領代表團在營口港登船,前往歐洲。12月5日,代表團抵達了英國倫敦。

  前來迎接的是英國商務部的代表,莫里循覺得對面這傢伙有點眼熟。而這位也已經上前握手,「莫里循,還記得我麼?我是法學院的桑德斯。」

  這下莫里循想了起來,桑德斯比莫里循低一屆,和桑德斯都是學校足球隊的成員。兩人都代表著官方身份,不宜多談,很快大家就忙起了公務。

  桑德斯代表英國方面歡迎東北代表團抵達英國,就帶領眾人到下榻的賓館。到了晚上,莫里循才和桑德斯到了旁邊的酒吧。兩人坐在吧檯旁邊,一人面前一份炸魚薯條,冒著泡沫的啤酒杯碰在一起,莫里循感覺自己回到了大學時代。如果有什麼區別的話,大概是手中的酒是啤酒而不是便宜的劣質威士忌。

  在19世紀,吃油炸魚在倫敦和英國東南部變得普遍(查爾斯·狄更斯在《霧都孤兒》一書中提及「炸魚倉庫」)。而同時,在英國北部,油炸「削塊」土豆的產業亦被開發。不明何時何地,這兩項被合併成為我們知道的炸魚薯條商店產業。第一間炸魚薯條店或許是josephmalin於1860年在倫敦開設的。英國人喜食土豆,他們經常把土豆當作一餐的主食,甚至有過於麵包。英國的土豆有至少不下十種,有大有小,皮的顏色也有黑的,黃的和白的,但價格都十分便宜。在英國,土豆有很多吃法,有幾種是比較有特色的。

  兩人邊吃邊喝,聊著大學時代的過往。那些激烈的足球比賽,足球隊的隊友。兩人都認識的同學。當然,還有令人印象深的老師。自然也不會少了在學校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

  兩人面前的炸魚薯條已經吃光,就再來了一份,啤酒又上了三杯。大大喝了一口,又吃了一塊炸魚,桑德斯嘆道:「最近大家都說起你,莫里循,你在商務部已經是名人了。」

  莫里循並沒有立刻回答,人生的經歷沒辦法預料。莫里循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成為中國地方政府的官員,更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作為中國地方政府代表團的團長回到英國。

  正想有所感嘆,桑德斯接著說道:「最近泰晤士報有篇文章,說中國有可能把邊境線向北方推進,還說東北已經制定了富有進攻意味的軍事計劃。你聽說過麼?」

  作為新聞從業人員,莫里循完全不為所動。因為在船上的原因,莫里循並不知道有這樣的新聞。便是如此,莫里循也已經在心中快速補出一篇此類文章,而且相信自己寫出來的文章水平不會亞於那篇見都沒見過的新聞稿。想搞事的文章基本都一樣,找到些可能,然後為這種可能找到相應的說辭。

  於是莫里循繼續吃著久違的炸魚薯條,喝著充滿倫敦口味的啤酒。這下,桑德斯倒是有了興趣,他問道:「難道是真的?」

  莫里循不得不答道:「如果你去查看英國參謀部,一定可以看到進攻法國的作戰計劃,你覺得那是不是真的?」

  桑德斯聽到之後微微皺眉,一時沒辦法判斷出莫里循的真正想法。從話裡面來說,莫里循是在否認這樣的看法。不過一些左翼報紙在用『warlord』這個詞來形容何銳。

  warlord的中國對應詞彙是軍閥,如果採用直譯的話,則有更加血腥的意味,『戰爭領主』。

  英國商務部內部研究了何銳掌管的東北與內外蒙的資料,這是一個擁有兵工廠,並且在兩年內為白俄提供了60萬支步槍,數千萬發子彈。

  現在俄國內戰已經到了尾聲,何銳完全可以把這樣的產能用來武裝他自己的軍隊。在遠東出現這樣的一支力量,英國政府內部也頗為矚目。左翼的罵戰可以當做沒聽到,但是一些即將退休的資深的英國官員們會想起德國曾經從英國大規模進口先進的設備來提升德國工業實力的事情。畢竟,歐洲大戰剛結束。

  桑德斯索性問的更直白了一些,「莫里循,東北政府主席真的是一個熱愛和平的人麼?」

  莫里循苦笑道:「桑德斯,我看到的是一位年輕的拿破崙。並非是那位拿破崙上尉,至少是已經完成了遠征埃及的拿破里翁。但是我認為何銳閣下並不執著於自己主導的和平與秩序。」

  桑德斯品味了一下這話裡面的含義,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莫里循已經明確表示,不認為何銳準備挑戰現在的世界秩序。也就是說,不準備挑戰英國主導的世界秩序。

  在中國代表團住宿的旅館裡,每一個窗口都亮著燈火。令代表團對英國普遍採取的煤氣燈感到了極大的訝異。在東北並沒有煤氣燈,夜晚照明的工具中,蠟燭正在替代油燈,電燈也在替代蠟燭。

  但好奇一陣後,剛下船不久的代表團團員就在臨時黨委會的組織下繼續在船上進行了一個多月的規劃。不同的房間裡面是各個門類的團員,王東陸所在飛機小組參加了機械專業的討論會。

  與其說是討論會,更像是學習會。代表團團員們聽了講師們講述著東北這邊已知的工業發展方向和水平,結合東北已經擁有的工廠設備,討論著在東北現有的局面下,到底要引入什麼樣的技術設備。

  王東陸已經聽了太多代表團內部的議論與爭吵,有一部分團員堅持要引進最新的技術設備,另一部分團員則堅持要引進東北立刻需要的技術設備。雙方各有自己的道理,怎麼講都說的通。

  但是王東陸自己並沒有如此困擾。飛機是一種全新的設備。真正的大發展是1914年後的歐洲大戰。一個5年不到的技術,真的沒什麼好說的。

  直到深夜,代表團團長莫里循才有些醉醺醺的回來。大家這才停下了討論,各自休息。躺在被窩裡,王東陸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在想著與飛機真正見面的憧憬中睡著了。

  王東陸發現自己正展開雙臂,如同鳥兒一般在空中飛翔。然而飛了一陣,王東陸就覺得自己開始下墜,恐慌感隨之而來。王東陸努力振動手臂,想像鳥兒一樣飛起來。但是王東陸失敗了,他直直的墜落。然後王東陸就醒了。

  原來是夢!王東陸看著周圍安穩的床鋪和牆壁,這才安下心。起了床,王東陸想起自己已經在英國。看著已經微明的天色。王東陸起了床。

  第二天,各個部門都開始與英國企業接觸。王東陸所在的小組卻沒能見到飛機,只能跟隨著其他小組繼續走。接連幾天都是如此,當王東陸等人詢問莫里循團長,什麼時候能夠見到飛機,莫里循只是告訴他們,還在與英國政府聯絡。英國政府對於中國代表團參觀皇家空軍的事情正在考慮。

  難道自己竟然看不到飛機了麼?王東陸感到了一陣不安。

  此時的瀋陽,何銳乘坐火車剛抵達關東州。日本派出了三輛汽車前來迎接何銳,車隊抵達了關東軍司令部,何銳在引領下進入司令辦公室,一位掛著日本陸軍中將階級章的老年男子在關東軍司令陪同下走進辦公室。何銳立刻上前敬禮,「河合閣下!學生前來迎接!」

  這位陸軍大將正是何銳在日本陸軍大學就讀時候的校長河合操,兩天前,日本方面向何銳發去電報,說是河合操校長想造訪瀋陽。

  何銳立刻回電,作為學生,何銳執弟子禮,親自到關東州迎接河合操校長。於是何銳就這麼一路前來。

  河合操中將看著面前佩戴著上將階級章的學生何銳,不禁嘆道:「何君不愧是日本培養出來的英才。」

  旁邊的關東軍司令立花小一郎中將也跟著說道:「都是河合操閣下教育有方。」

  何銳並沒有回答,只是向立花小一郎中將敬禮。河合操中將作為何銳的老師,此時可以擺點譜。但是立花小一郎中將卻不能,作為官方人員,他也還禮。

  之後河合操中將笑道:「何君,我此次是個人訪問,咱們就不用在這裡談話,不太合適。我已經命人準備了飯菜,你這一路上也辛苦了。」

  何銳倒是客隨主便,既然河合操中將邀請吃飯,定然是有準備的。一行人出了關東軍司令部,汽車到了一處所在。卻是個宅子,而不是酒館。

  等眾人走進去,裡面一位身穿何如的年輕女子已經拉開日式的門,邁著小碎步走了出來。見到何銳之後,立刻躬身行禮,「何銳尼桑(日語哥哥的意思),許久不見。」

  何銳雖然一時沒能看出這化了妝的女子是森田光子,但是聽聲音就確定。便走到光子面前,森田光子此時也和幾年前在東京時候那樣,看向何銳的目光中都是親切。

  下一刻,森田光子已經拉住了何銳的手臂,「尼桑,我好想念你。」

  何銳也覺得心中歡喜,把光子抱在懷裡拍了怕她的後背,「光子,你……你長大了。是個大姑娘了。」

  接著何銳鬆開手臂,把光子拉在面前上下看了一陣,才說道:「很好,很健康,也很有精神。森田阿姨最近可好?」

  光子連忙說道:「我母親很好,她得知我要前來見你,讓我一定要代她向尼桑問好。」

  看著何銳與光子重逢時候的喜悅,河合操中將微笑的看著。森田光子在現在的日本已經不再是東京一個破落家庭出身的小姑娘。雖然大家都知道,軍中和政府中有人關照光子,現在的森田光子作為日本帝國東北大學的學生,也已經不再是平常人家的女孩能夠相比。

  更不用說她與何銳的個人關係,也是日本政府必然注意的事情。

  等兩人聊完了家常,河合操中將請何銳到屋內。屋內已經擺好了桌子,三人坐下,飯菜已經開始送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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