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有平是在商會裡面混過一段,他原本就不喜歡商人,有了那段經歷後對商人的評價就更低了。Google搜索閱讀所以聽到『投資』這麼一個頗為商業化的名詞,心中難免生出一種不快。
雖然這話是何銳說出來的,吳有平甚至生出一絲埋怨。如果是何銳的話,吳有平期待何銳能夠使用不同的名詞。
但吳有平看不出何銳有改換用詞的意思,只能有些無奈的說道:「主席,我不喜歡這個詞。」
「你不喜歡的是其中的運營原理吧。如果是命令式的執行,是讓中國變得強大。喜歡這個詞麼?」何銳微笑著答道。
見何銳完全理解了自己的心思,吳有平精神一振,「主席,我們的目標不該是復興中國麼?」
「對於知識體系匱乏的人來說,復興這個詞很能吸引人。但是對你,對於吳有平同志,這麼看問題就很狹隘。復興的是有相對性的地位?還是實際存在的技術與能力?你能告訴我麼?」
吳有平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當即答道:「是中國領先世界的地位。」
「如果是領先的地位,是什麼朝代的地位。清朝?明朝?唐宋?秦漢?還是虞夏商周?」
吳有平愣住了,每次談論具體問題的時候就必須有非常明確的目標,一旦進入這樣細緻的環節,吳有平就感覺自己抓不住重點。
當前的問答也是一樣,何銳關於『復興』的定義讓吳有平無法招架。一時間,吳有平只覺得臉開始發燙,一股羞愧感覺油然而生。不禁低下了頭。
「不要羞愧,不用羞愧。復興中國是一個技術工作,是個工程學領域的事情。中國淪落到今天的局面,首先是中國發展停滯,技術疊代完全停頓。而外國通過建立科學體系,有了非常有效的方法論,使得技術疊代速度大大提升。你能理解麼?」
吳有平猛然被『技術疊代』這個詞打動,立刻抬起頭來,「是!我們技術疊代速度的確停滯了,非得從外國學習。」
「有平,莫里循想借著招商引資獲得更大影響力,從一個人的角度有錯麼?哪怕是從正常的商業行為角度來看,莫里循做錯了麼?你如果對莫里循很不滿意,那麼你的出發點是什麼?咱們能否從這個角度分析一下?」
吳有平思忖一陣,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對莫里循的不快,便說出了心裡話,「我覺得錢都被那些外國商人賺走了。」
何銳對這個評價不予置評,而是追問道:「你覺得外國商人怎麼賺走了錢?」
談起這個,吳有平覺得自己準備的頗為充分,「他們先壓了咱們的價,接著又通過提供這些產品,從中賺了一筆。主席,我這段時間左思右想,覺得這些設備的確很重要,但是他們並沒有教給我們怎麼製造設備,還有原理……對了,他們並沒有教給咱們技術疊代的能力。」
「你說的都對。不過我要問你一個問題,咱們到底給了他們什麼利益,交換外國商人給咱們技術疊代能力?」
吳有平此時覺得思路明晰,心中的不快終於找到了原因,便大聲答道:「所以我就很不高興。」
「我在全代會上說過這方面的方向,你還記得多少?」何銳問。
吳有平回憶著何銳的說法,「嗯……儘快建立軍工體系……,採掘業要發展……」
「你不用回憶了,我根據你現在的看法再說一次。根據當下的技術水平,我們服務的對象有兩大方向,一個是英法在亞洲殖民地的本地軍隊,英法武裝這些軍隊的時候不會給他們最先進的裝備,採購的時候對於質量要求不高,這是咱們的機會。咱們可以用低價來爭取訂單。另一個是有可能的俄國訂單,因為俄國工業產能比較弱,英法為了讓俄國繼續打下去,有可能給俄國錢,讓俄國自由採購。」
聽到這裡,吳有平猛然想起了何銳之前對這部分內容的描述,忍不住插話進來,「我想起來了,當時主席的確這麼講的……」
「讓我說完。」何銳打斷了吳有平的話。
吳有平抿著嘴唇不再說話,努力讓自己專心聽何銳的講述。
「這部分裝備需求的人數頂多兩百萬,咱們能拿下其中五十萬就算是謝天謝地。正如你現在能理解到的,由於層層盤剝,咱們從中賺到錢非常少。但是我們之所以要繼續招商引資,目的是獲得外國的成套工廠建設,成套的設備以及其附帶的專家帶來的生產管理。先學著,再通過逆向工程,建立起咱們的工人和工程師隊伍。」
吳有平此時完全回想起何銳所說的內容,一時間又感覺羞愧起來。這是第三次或者第四次聽何銳講述這些內容,吳有平發現前幾次聽,以及之後多次閱讀一五計劃文件,竟然完全沒能理解。
就在此時,吳有平又聽何銳說道:「不要把羞愧當成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如果連你都得經過好幾次才能明白的更多,那麼其他同志和你是一樣的。甚至有可能你需要四次,他們就需要五六次七八次。這就是人類學習進步的過程,沒什麼不好意思。你作為四平市委書記,作為四平市長,如果羞愧讓你感覺到印象深刻,那就記住,同志們在認識新知識的時候和你差不多,你就必須學著理解同志們。」
「……是。」吳有平勉強答道。
何銳心中嘆息,吳有平已經算是不錯的了,現在的工作對這個理想主義的青年壓力還是太大了啊。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從組織角度,領導工作的儘可能得是理想主義者,因為理想主義者們都會堅信現狀必須改變,這種內生的力量是他們的優勢,當然也會帶來不利的影響。
「有平,我要你坦率的告訴我,如果拋開莫里循和外國商人,你現在感覺最不能接受的是什麼?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用按照你現在已知的知識去尋找什麼更深刻的含義。因為你再如何深挖,都是基於你現在知識體系的產生的內容。」
吳有平覺得何銳說的有道理,便嘗試著尋找自己不快的對象。很快,吳有平就找到了自己很不喜歡的內容,卻又遲疑起來。
「有什麼就說。」何銳催促著,同時拿出懷表看了看時間。
這下吳有平不敢再遲疑,答道:「同志們意見很大,覺得咱們沒賺到錢。」
「呵呵,你回去宣布,今年工資提升10。」
吳有平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時間對自己口無遮攔深深感到羞愧。但話已經說出來了,吳有平也沒辦法收回去,只能嘗試著說道:「……主席,我不是這個意思。」
何銳一點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的是針對同志們不滿的解決辦法。等我們完成了整個東北的土改,建立起比較完備的體系後,就得制定更詳細的工資標準。」
吳有平心中很是牴觸,「為國效力怎麼能這麼在意報酬,而且現在的工資已經不算低了。」
「有平,你是個堅定的愛國者,是一個願意為了改變不惜一切的同志。當然了,你還很有錢,完全不為生計在意……」
吳有平最初還被何銳的稱讚感到訝異,聽到何銳提到不缺錢,心中就更是不快。這不快並非針對何銳,而是因為吳有平知道很多同志其實對此事很有意見。於是吳有平想做個表態,不等他開口,酒杯何銳打斷了,「你聽我說完!」
「是!」吳有平決定先聽何銳說完,然後就表示要把家產捐出來。
何銳繼續說道:「要是我沒猜錯,你要把家產捐出來。」
吳有平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何銳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們文明黨絕不接受私人捐贈。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一個政黨接受私人捐贈是有害的。而且所謂慈善事業,散盡家財,對於組織外的人來說,可以看做個人行為,組織內,就一定會被當做一個組織行為,這也是弊大於利的事情。而且捐出家產,是個意氣之爭。你覺得組織內搞意氣之爭,合適麼?」
吳有平心中意氣翻湧,最後才勉強答道:「不合適。」
說完,還是有些意難平,又補充了一句,「在組織內平息意氣之爭已經很吃力了。」
「所以這個問題以後有機會了再談。我們說回現在的問題,咱們東北對外國商人不滿的絕非你一個,大部分同志都不滿。但原因在哪裡?咱們招商引資,賺的是國內市場的錢還是國外市場的錢?」
「賺的是國內的?不對!」吳有平努力做著判斷,「主席說過,咱們現在賺的是國外市場的錢。」
「以我們現在的生產能力與議價能力,咱們賺不到國外市場的錢,所以我們索性拋開賺取貨幣,而採取記帳的方式進行易物貿易。明面上是用英鎊法郎大洋來記帳,其實貿易中根本沒有現金流動。而真正有現金流動的是國內貿易。咱們雖然缺乏現金,畢竟還是要支付貨幣來發工資。加上稅收中的貨幣部分,咱們真正流通的錢只有這麼多。如果你能理解的話,同志們再有類似不滿,你和他們談這個。」
吳有平跟著何銳的思路走,本來覺得很多事情雖然令人不快,卻還能理解。聽到何銳對現金流動的講述,思路猛然混亂起來。
不過吳有平這一年來一直做著這方面的工作,明白過來也並不很久。把這個新的知識點明晰之後,吳有平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一時間興奮、歡喜、羞愧的情緒混合在一起,最後卻匯聚成了一句話,「增加10的工資,真的很不少了。」
這話說完,吳有平只覺得很訝異,自己竟然為了錢而感嘆,這是以前完全無法想像的。
「沒錯,在現金獲取中增加10的確不少。很多同志看著自己的收入,再聽到那麼多的走帳數字,心中怎麼可能平衡。所以讓同志們明白這些,四平市委要在培訓的時候加入這方面內容。」
吳有平有種如夢方醒的感覺,卻又覺得有些不妥,趕緊問道:「其他地區呢?」
「其他地區的群眾與幹部們的收益提升速度比你想的要快,我說的是提升速度。因為土改制度本身就通過理順生產關係,以及生產資料配置,使得群眾與幹部們的收益大增。而且四平地區有著整個東北比例最高的脫產以及半脫產幹部,這些幹部的收入更多的依賴政府財政,他們是對於工資收入最敏感的人群。」
聽到這裡,吳有平又覺得受不了。便說道:「等等,主席,讓我再想想。」
何銳嘆息一聲,卻沒說什麼。就拿起文件看了起來,不管吳有平怎麼想,最近的消息在何銳看來大多數都是非常好的消息,譬如四平工人數量大增,而針對技術攻關,也就是對現有的所有設備進行測量,並且繪製圖紙的工作進行的異常順利。
看到這些報告,何銳準備派人下去抽查。事情進行的太順利了,順利到何銳都覺得有些不太敢相信的程度。要是下面沒有任何弄虛作假,就意味著今年下半年,也就是1916年下半年可以開始對現有設備的替換零件進行仿製。
一旦加工技術在仿製中得到提升,就可以開始建立東北工業標準件的制定。
現在東北設備也是個萬國造,有英制的,有公制的,一旦開始了東北標準件制定,就等於建起中國的工業標準。有自己工業標準不等於就有了強大的工業,只是用20世紀的工業思路來建設工業而已。
何銳正考慮著這些問題,就聽吳有平開口了,「主席,我有些明白過來了。不過我現在很不滿,大家都是幹革命,為什麼差別有點大?」
何銳抬起頭,看著吳有平誠懇的神色,何銳決定冒點風險,「有平同志,你性格裡面有很強烈的理想主義氣質,所以我希望你只是聽,不要把我接下來要說的當成標準去要求自己或者別人。因為你現階段還沒能力駕馭這樣的認知。聽到了麼?」
吳有平立刻答道:「我會盡力。」
看著這個想知道更多知識的青年,何銳嘆道:「理想主義的氣質,是強烈的內生衝動。你認為把世界改造成你期待的模樣是一種需要,但是更多人沒有這樣的衝動。他們希望的是在這個世界上活的更好些,更舒服些。所以我再強調一次,你聽了這話,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了,不要用這些名詞去要求和界定你自己和別人。你能知道別人想要什麼,別人能知道你想要什麼,這就已經很不錯了。很多同志大概沒辦法感受到你胸膛中仿佛火焰燃燒般的感覺,你也沒辦法感受他們對安定幸福生活的期待,以及為了達成期待而忍受種種不快的忍耐力。」
吳有平心中非常不高興,何銳的話指出了吳有平以前不理解的很多事情,反倒讓吳有平更不能接受了。
但是看著何銳嚴肅的神色,吳有平決定服從何銳的要求,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主席,你心中是不是也有一團火?」
何銳不禁微笑起來,「如果你覺得我非常理解你,那麼就說明我有這樣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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