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關東州位於中國遼東半島最南端,三井財團的副社長三井康木並沒有聲張什麼,只是安安靜靜的抵達這裡,然後乘坐上前往奉天的火車。
火車車廂內有不少帶著大包小包的中國人,一看就是在出遠門。日本關東州一直在招攬中國人,所以城市規模快速擴大。從這些中國人破破爛爛的服裝看,他們都是窮人,並不符合關東州招收移民的條件,看來這些人的目的地是鎮安上將何銳所在關外。
想到何銳,三井康木心中著實很期待再次會面。聽聞何銳被段祺瑞委任鎮安上將,成為關外最高長官的消息,三井康木立刻推掉了6月24日的一個重要會議,乘船前來關東州。
如果是其他人,26歲就走上了如此高位,想必是志得意滿。但是這個人是何銳,三井康木認為何銳定然感受到了這個地位所帶來的沉重壓力。在這樣的時刻,需要的絕非是阿諛奉承,而是切切實實的支持。
乘船前來的路上,三井康木已經考慮過種種可能,此時在心中梳理著思路。此時隨從站起身,才打斷了三井康木的思考。抬眼看去,一位日本少佐正站到了三井康木座位旁邊的過道上。
「請問少佐有什麼事?」隨從問道。
「請問是三井康木先生麼?」少佐向著三井康木問道。
三井康木對這位少佐完全沒印象,但看到少佐胸前的橢圓型徽章,三井康木沒辦法直接拒絕。橢圓型的徽章的底部是散射的諸多紋路,代表著菊花。雖然三井康木並不覺得這紋路像菊花,但是既然徽章名為『菊花與星』,就這麼認為吧。曲線的菊花紋理上面是一枚金色五角星。這是日本陸軍大學畢業的徽章,有沒有這枚徽章就意味晉升道路上的巨大鴻溝。
既然對方有這樣的身份,三井康木站起身禮貌的問道:「請問少佐怎麼稱呼?」』
少佐舉手向三井康木敬禮,「在下板垣征四郎,曾經在送別何銳……學長的時候見過三井先生一面。」
何銳離開日本的時候,的確是由三井康木的車把何銳到碼頭。當時有不少軍人前來送行,而三井康木當時心中所想的都是何銳對經濟危機應對方法的評價,完全不記得有板垣征四郎這個人。
不過板垣征四郎既然佩戴著菊花與星徽章,又稱呼何銳為學長,定然是陸大畢業。三井康木繼續問道:「請問板垣君此行為何?」
板垣征四郎答道:「在下今年畢業,分配到關東州服役。此次是受關東總督府所命,前去給何學長送去關東總督府的祝賀。而且陸軍大學校長河合操少將也命我帶去賀信。」
沒想到竟然遇到同樣去見何銳的傢伙,三井康木稍一思索,就請板垣征四郎坐到自己對面,聊了幾句,話題就落到了何銳身上。作雖然板垣征四郎年齡比何銳大了6歲,但學弟就是學弟,而且板垣征四郎的確很關注何銳,交談間說了不少關於何銳的在學校的事情。
或許板垣征四郎自己並沒有注意到,但是三井康木感覺到他對何銳有著深刻的忌憚,便看似很隨意的問道:「板垣君既然是陸大畢業,不知是支持新亞論還是支持大陸政策?」
板垣征四郎愣了愣,思索片刻才答道:「在下更支持大陸政策。」
這下三井康木更實錘了板垣征四郎的立場。日本支持新亞論的軍人認為應該以日本為核心構建亞洲新秩序,領導亞洲國家與西方列強對抗,獲取世界霸權。而支持大陸政策則是滿蒙為日本生命線,要奪取關外與蒙古的控制權,使得日本獲得幅員遼闊的地盤,以儘快強大日本的實力。
新亞論面對的問題是,如果中國的精英們不支持新亞論,統合亞洲就是妄想。而大陸政策由於要從中國手裡奪取滿蒙,註定要面對中國的反對。何銳就是中國精英的一員,絕不可能聽之任之。更不用說何銳本人現在又是東北最高長官。
確定了板垣征四郎的立場,三井突然很想知道何銳在陸大畢業生中的軍事實力如何。有了想法,三井康木率直的笑道:「聽板垣君所說,何君的學業極為優秀。就我所知,何君從未打過仗,不知他實際指揮能力如何?」
板垣征四郎作為小隊長參加過日俄戰爭,在投入戰爭不久便因為負傷被送進醫院,等傷好了,戰爭也結束了。被這麼問,板垣征四郎覺得自己比何銳強,但是在陸大的所有演習中,不管是紙面演習或者是其他,何銳從未敗過。板垣征四郎也找不到支持自己觀點的理由。
感覺三井康木的關注點,板垣征四郎問道:「不知三井先生支持新亞論還是大陸政策?」
三井康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支持哪一種政策對於三井康木毫無區別,真正決定三井康木方向的是能否賺到錢,哪一種政策能夠讓三井康木賺到更多錢,他就會毫不遲疑的支持哪一種政策,也會毫不遲疑地放棄某種政策。
如果不是為了賺錢,三井康木也沒有理由千里迢迢越過大海跑到東北來。
好在板垣征四郎看著很機靈,見三井康木敷衍,也沒追問。又聊了幾句,板垣征四郎起身告辭,回去了他的座位。
三井康木看著板垣征四郎的背影,考慮著會有那些勢力對何銳這位中國東北最高長官感興趣。
到了奉天,派在東北的三井家貿易代表野口信雄已經等在奉天火車站。前去下榻所在的路上,野口信雄把最近的重要事情告知給三井康木。聽聞法國商人竟然運了兵工廠的設備過來,三井康木不禁微微皺眉。
野口信雄繼續說道:「先生,那些設備已經送到了四平,而沒有放在奉天。」
這下三井康木更加不解了。但此時不是詳細詢問的時候,三井康木繼續詢問,卻得知那些英國與法國商人運來的設備都送去了四平,在四平建立起工廠。事情太過蹊蹺,三井康木問野口信雄,「何君有沒有提過將四平的工廠搬遷到奉天的意思?」
野口信雄搖搖頭,「我數次詢問吳有平市長,他始終說沒有。看得出,在這方面吳有平市長也覺得很訝異。」
三井康木雖然覺得很奇怪,卻覺得這個問題在與何銳見面的時候是很好的切入點。
第二天約定時間,三井康木前往何銳的公署。就見鎮安上將公署此時人來人往,十分繁忙。就在門口,三井康木還見到板垣征四郎從裡面出來,還是何銳親自送他。板垣征四郎認真敬禮的姿勢,看得出他對何銳頗為重視。
等三井康木與何銳見面的時候,何銳率先說道:「三井兄,聽聞板垣說他和你乘坐同一趟車來的。」
三井康木笑道:「的確如此。得知板垣君竟然也是前來恭喜何君的,真讓我很是驚訝。我此行目的也是為了當面向何君道賀。」
「那可就勞累三井君了。」
兩人說著聊著,到了辦公室,何銳就直接問道:「不知在下有什麼可以為三井君做的。」
三井康木也不隱瞞,「何君可知在鶴崗勘探出了大煤田?」
何銳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鶴崗位於黑龍江省靠近邊境線的所在,勘測自然不是何銳搞成的,而是滿洲株式會社勘探出來的。對於何銳來說,鶴崗煤礦決不能落到日本人手裡,現在何銳已經開始行動了。
三井此時極為坦率,「要是在下沒猜錯的話,何君是不會讓在下投資入股的。」
「我會用煤來償還貸款。用中國話來說的話,以三井君的實力,提供成套設備不過小菜一碟。」
三井康木很想讓何銳接受一起投資的方案,但是不管三井康木怎麼說,何銳在此事上絲毫沒有放鬆。三井康木知道這並非是何銳當了督軍之後才如此強硬,在四平的時候何銳就是如此。
嘗試數次都沒辦法動搖何銳的決定,三井康木只能退而求其次,「何君,在下想在東北投資建立發電站。以何君的遠見,當知道發電站的重要性。」
說完,三井康木看向何銳,心中頗為期待。就聽何銳說道:「三井兄,在下已經與美國特斯拉先生達成協議,在東北建立交流電電網。」
「美國人?」三井康木十分訝異,片刻後他就明白過來,自己是沒辦法與美國競爭。
何銳點點頭,卻不再多說。能夠請到特斯拉本身就很奇妙,身為後世人,何銳知道特斯拉的一些事跡,卻從沒有特別關心過。有趙天麟在美國的人脈,何銳就請趙天麟幫忙。
然而沒想到的是,生於塞爾維亞的美國科學家尼古拉·特斯拉此時已經走到了人生的背運階段。曾經輝煌過的著名電氣工程師已經成了美國人眼中年近六旬的瘋狂科學家。
而且他曾經想搞的無線電傳輸電力的沃登克里弗塔被作為欠款抵押品沒收後,在去年被拆除掉了。這對於特斯拉無疑是沉重的打擊。所以這位老先生接到何銳的邀請信後,竟然就答應下來。何銳當然歡迎這位世界上最頂尖的電氣工程師前來,不過對於特斯拉到了東北後會提出什麼要求也有所準備。
當然,這些事情自然不會告訴三井康木。何銳只是明確的告訴三井康木,發電廠的事情不需要三井家投入。
三井康木也不關心特斯拉是誰,他明顯感覺到何銳這位鎮安上將與四平督軍有著很大不同。或者說有不少事情已經無需何銳隱瞞。
但這並沒有讓三井康木感覺不舒服,此次交談至少確定了一件事,原本局限於四平一地的何銳正在以整個東北與三井康木合作。四平督軍何銳無論如何都不會與三井康木談論遠在黑龍江的鶴崗煤礦的開發。
有了這樣令人滿意的結果,三井康木覺得此行不虛。不過在準備告辭前,三井康木問了一個令他很疑惑的問題,「何君為何與法國人合作建立兵工廠?」
「三井兄有意向合作建立兵工廠麼?」何銳笑道。
三井康木的確覺得這是個不錯的買賣,但是轉念一想就知道這明顯不可能。三井家在海外建設兵工廠,哪怕只是這個消息傳出去,總參謀部就會立刻派人前來質問,並且要求三井康木終止這樣的項目。
於是三井康木站起身,向何銳伸出了手,「再次祝賀何君榮升如此地位,祝願何君能夠繼續一路高升。」
何銳握住了三井康木的手,「再次歡迎三井兄前來投資東北。」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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