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大過濾器（上）
清大，近春園。
天氣雖然已經轉暖，但春天還沒有到來。近春園的核心是個不大的假山和池塘，在枯枝爛葉的襯托下，顯得十分破落。
眾人對眼前的景象，十分失望。
近春園面積不大，但由於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以及清大的原因，名氣驚人。
真是不知道，舊文人的腦洞要開得多大，才能為眼前這個不起眼的水泡子，寫出不朽的篇章。
在從大禮堂完成宣講任務的眾人，在此臨時休整。
零度左右的氣溫，對於京城的人來說，想當寒冷，但對於冰城的學生們，已經算是溫暖如春了。
陳泉和曲燕秋坐在長椅上。
回來之後的這些天，由於緊張的排練，兩個人並沒有太多時間獨處。寒假，春節，加上整個2月份，快兩個月沒有見面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太陽的角度越來越低。眾人的身影也越拉越長。
夕陽下，整個天空和大地，以及視野所及的一切萬物，都被染上了一層靚麗的紅色。
看著身邊, 曲燕秋粉紅的臉龐, 陳泉猶豫了一下。「這一幕，我很熟悉。」
「你很熟悉？」曲燕秋一愣。「他來過這裡？你看到了什麼？」
「不是他，是我自己。」
「你？」曲燕秋有些迷惑。「你看到過這一幕，什麼時候？」
「記不記得, 去年的5月, 我們在工大主樓的後花園？」
「哦，我想起來了。」曲燕秋笑了。「是AI走之前那次嗎？」
說完, 她故意把臉板了起來, 伸手撫摸陳泉的臉頰，然後輕輕說道「這就是悲傷嗎？」
「呃」
陳泉的心, 不知道怎麼了, 突然就是一顫。「別這樣，你這樣讓我很不舒服。」
「是嗎？」
曲燕秋聳了聳肩。
雖然這段歷史，她記得很清楚, 但畢竟主體發生了變化，看待事物的角度也有所區別。
從曲燕秋的視角來看，這只是一段有趣的體驗罷了。
有了這麼一出之後，兩個人都不再說話，而是靜靜地看著眼前平靜的小池塘。
太陽終於徹底沉到了地平面以下。隨著夕陽紅的消失，近春園重新恢復到了無生氣的狀態。
由於乾旱少雨的緣故, 池塘的水位已經相當低了。水面上漂浮著幾個枯樹枝, 加上周圍光禿禿的樹幹，大名鼎鼎的近春園, 居然給人以一種肅殺的荒涼感。
「可能在你心裡，我和她，總還是有所區別的, 對嗎？」
沉默了良久，曲燕秋突然問。
「我不知道。」
陳泉搖了搖頭。
雖然說, AI和曲燕秋, 絕對不可能是一個「人」。但與曲燕秋在一起的時候, 他確能夠感覺到AI就在身邊。這種熟悉感, 讓他十分心安。
也許眼睛會被人欺騙，但感覺不會, 直覺不會。
這種奇怪的狀態，陳泉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
——
「其實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她們』到底是誰。不搞清這個問題，就無從了解, 她們想幹什麼。」
曲燕秋主動轉移了話題。
「哦？」
陳泉有點意外。但也十分期待。曲燕秋的歸納總結能力, 不是常人可以比的。
「她們不是地球人, 這個毫無疑問，對吧。」
「當然不是。」陳泉試圖回憶。「我跟她們有過一次正面接觸, 當時是在一片遙遠的星空中。」
時間過得飛快，幾年前的事情, 對於陳泉來說，已經恍如隔世。
「你知道我是學物理的，在現代物理學裡，有一個很著名的悖論, 費米悖論。」曲燕秋說道。
「費米悖論我曾聽說過。」
雖然陳泉不是物理專業學生，但科普性話題, 還是有所涉獵。
費米悖論闡述的是對地外文明存在性的過高估計, 和缺少相關證據之間的矛盾。
費米悖論的第一點：銀河系有2500億顆恆星, 可觀測宇宙內則有700垓（7 x 10^22）顆。即使智慧生命以很小的概率出現, 僅僅在銀河系內就應該有相當多的文明。
費米悖論的第二點：考慮到智慧生命對資源的不斷追求, 以及原生的對外擴張性，任何高等文明都會開拓他們所在的恆星系統，然後是涉足鄰近的星系。
如果星際旅行是可行的話，哪怕其飛船再慢，也只需要5百萬到5千萬年去征服其所在的銀河系。
根據以上兩點推論，我們的視野里應該充滿了外星人才對，畢竟宇宙的歷史，超過138億年了。但這顯然與人類的觀測結果不符。
曲燕秋緩緩解釋：「為了解決費米悖論，有人提出一個全新的觀點，那就是大過濾器。
大過濾器理論的核心思想，就是由於某種天然的限制，導致所有的文明，都無法造出, 能飛出其所在恆星系的載人飛船。」
「哦？大過濾器？你的意思是有什麼力量, 壓抑著星際文明的發展？」
陳泉有點意外。
「是的。根據我的推導, 地球上天然存在著一個大過濾器。這個大過濾器, 就是我們人類的搖籃，地球本身。」
「什麼意思？」
「地球雖然孕育了人類文明，最終也將限制文明的上限。
邏輯上，雖然存在人類走出搖籃的可能性，但由於搖籃的尺度太小，導致了人們根本無法獲得，星際旅行所需要的技術。」
「可以詳細解釋一下嗎？」
「為了解釋這個大過濾器，讓我們回顧一下人類的發展歷史。以古鑒今。」
曲燕秋擺出一副教書育人的姿態。
曲燕秋的這個姿態，陳泉很熟悉，也很久沒有看到了。
AI以前就是這樣教他的。
「在人類歷史上，先後出現多次城邦國家的概念，早期比較有名氣的是希臘文明時代，例如雅典，斯巴達，克洛伊等。
到了中世紀，又出現了威尼斯，熱那亞，米蘭等地中海城邦強國。你這次去的呂貝克，也是其中的一個典型，只是沒那麼有名罷了。
到了近現代，我們又看到比利時，荷蘭這種大型的城邦國家。雖然他們認為，自己不僅僅是一個城市，但以我們的觀點來看，這種小國，比一座城市也大不了多少。」
「有意思。」陳泉有點好奇。「你把這些歷史上著名的城邦國家，都挑出來，是什麼道理？」
「你沒有聽出什麼規律嗎？」曲燕秋反問。
「規律？這中間有什麼規律嗎？」
「好，那我接著說。隨著時間的推移，比利時，荷蘭這種小國，很快就被西班牙，英國所取代，再之後，我們就見到了法國，德國的崛起。
二戰後，大國爭霸，就只剩下兩家：蘇，美。
到現在，你還沒有看到什麼趨勢嗎？」
「好像有點了。」陳泉心中有些模模糊糊的猜測。「是不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能夠參與爭霸的國家尺度，越來越大了。」
「對了！」曲燕秋一拍手。
「這是什麼原因？是由於競爭的日趨激烈列嗎？還是缺乏英明的領導？還是內部的管理水平，管理機制？領導人選拔制度？」
「不！」
曲燕秋搖了搖頭。「是人口！」
「人口？」
「這些國家級別的文明，面對的問題，與費米悖論有異曲同工之處。其中的核心問題，是全產業鏈的長度。
在古希臘時代，一座城市中，只要能養得起幾百人規模的青銅冶煉作坊，就有了征戰天下的本錢。所以爭霸的主體，就是中小型城邦。
到了中世紀，隨著航海技術的出現和發展，爭戰天下的最低基礎是完整的造船業。熱那亞等地中海城邦城市，就此興起。
隨著火藥技術的出現，全產業鏈需要的工種日益龐大，除了造船業，還必須能夠自產火炮。產業鏈需要的人口規模也就越來越大。這時候，只有比利時，乃至荷蘭等小國才能參與了。
等到鐵甲艦出現的時候，荷蘭，比利時等小國，因為無法在國土範圍內，提供完整產業鏈，就只能落敗。
這個過程完全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不論什麼樣的領導，什麼樣的制度，都無法逆轉此進程。」
「哦……」
陳泉，一個只知道不停競賽，很少為其它事情分心的人，聽到這種級別的新奇觀點，只能是目瞪口呆。
「隨著人類科技水平的不斷繼續發展，這個過程仍然在持續。隨著航空技術的成熟，飛彈技術，火箭技術的普及，爭霸天下的就只剩下了美蘇兩家。
英法德日等很快就掉隊了。
在5，60年代，全球範圍內興起了殖民地獨立運動，英國，法國的海外殖民地紛紛獨立，就是這種掉隊的真實體現。」
隨著曲燕秋的不停解說，駱凝薇等人也紛紛圍了過來。
「等到半導體技術大規模應用的時候，CCCP的人口規模終於不夠了。哪怕CCCP的制度更優越，執行力更強，效率更高。」
「可我們聽到的，看到的，都不是這麼說的啊！」
陳泉還沒有說話，於耀贏首先反駁。
在此時的新聞報導中，普遍談論的是，CCCP制度僵化，導致生產效率大幅度下降。最後導致民不聊生，民生用品匱乏。
「任何制度都有陰暗面，都有弱點。」
曲燕秋聳了聳肩。「正是由於CCCP的人口總數不足。他們只能把有限的人口，填充進軍工，科技等領域。由於沒有足夠的人口放到農業和勞動密集型的輕工產業上，最後導致了食物和日用品的短缺。這才是他們崩潰的根本原因。」
「會不會有特例呢？」
於耀贏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雖然人類的技術在不斷前進，但某些技術的出現，會使產業鏈的長度縮短，而不是延長。
例如，我們現在的汽車，使用的是複雜的內燃機。但在不遠的將來，很有可能會換成電動機。而電動機可比內燃機結構簡單多了。
從這個角度看，生產汽車的產業鏈，是變短了，而不是變長了。」
「不，你說的這種現象，產業鏈仍然在不斷延長。只不過延長的方式，不是直接延長，而是進行了替換。
直觀看起來，電動機比內燃機簡單了，產業鏈在縮短。但隨著電能在汽車上應用，儲能，發電，控制，輸電等方向，都在劇烈延伸。綜合起來看，以電動車為核心的未來汽車，全產業鏈需要的人口，只能是更多。」
「好吧，就算你說的有道理。但這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於耀贏問。
「其實人類技術的前進步伐，始終沒有停止，很快，它就會來到一個新的節點。」
「什麼節點？」
「其實這個節點，也是我聽了陳泉的演說，才剛剛意識到的。」曲燕秋轉頭看了一眼陳泉，迎來後者的微笑回應。「美國的人口總數很快也會不夠了。他們的人口，將不足以支撐他們的強國地位。」
「你不是危言從聽吧。」
這次，不但是於耀贏，所有人都驚了。
「我沒有危言從聽。這是人類發展的必然規律。
你們看，CCCP的人口總數2億，而美國的人口總數，不過3億多而已。隨著新技術的不斷出現，發展，產業鏈的總長度仍然在不斷延伸中。這個人類發展的基本邏輯和規律，始終沒有改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校園裡的路燈第次亮起。
曲燕秋在清冷的燈光下，侃侃而談。
「不太一樣吧。現在不是流行什麼全球化嗎？全球經濟大分工。這樣，全球的人口，不就都可以被利用起來了嗎？」
駱凝薇的知識面，比一群新生還是強了不少。
「其實這個想法，不是什麼新理論了。」
曲燕秋並沒有被駱凝薇的觀點所打倒。「同樣的事情，希臘人做過，羅馬人做過，英國人做過。
強者總是希望自己能占據金字塔的頂端，驅動儘可能多的人口，資源為自己所用。但又有誰心甘情願的被剝削呢？
雅典人做過，結果馬其頓崛起了。羅馬人做過，結果歐洲崛起了。英國人做過，結果美洲崛起了。
同樣的的事情，美國正在做，你們猜，誰會最後崛起？」
「誰？」
幾個聲音一起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