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名次

  「李昂?」

  大明宮以南,長樂坊,全長安名聲最大、地位最高的酒樓——安國寺紅樓。

  能看見星空、皇宮與萬家燈火長安城的頂樓,被整層包下,

  樓頂圍欄、地板、牆壁的材質,都是天竺以南的島國出產的白檀,由船隊跨越險惡海洋運送而來。

  這種白檀紋路細密,所蘊含油脂的氣味芳香,能防蟲防腐。

  而在四邊圍欄獸首雕像的底座上,各貼著一張防風符——這種由巡雲境修士親自寫下的符籙,能隔離狂風,

  讓紅樓頂層的貴客們,不至於在觀賞夜景時,被冰冷夜風吹到。

  今晚包下紅樓頂層的,是一群貴族少年。

  「李昂...」

  吏部侍郎仇文翰家的大公子仇景煥,轉了轉手中的玉質酒杯,對同伴們說道:「我記得,宗室里,沒有叫這個的吧?」

  「沒有,我找人打聽過了,就是個洢州來的小醫師。」

  門下省給事中家的六公子,隨意笑道:「也可惜。如果他真的是官宦人家,反而好辦了。」

  出身顯貴的五陵少年們,輕財任俠、放蕩不羈、交遊廣泛,但這並不代表他們脾氣很好。

  「他在洢州救治過軍馬,所以白天才能輕易喚來那匹棗紅馬,四郎你算是被他擺了一道。」

  一位貴族少年沉聲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宴席中間,那位一臉淡然從容、倚著窗沿默默喝酒的裴家四郎裴靜。

  仇靜煥皺眉道:「雖然他不是官宦子弟,不能用我們的方式處理。但四郎被陰了一手,這帳可沒有不還的道理。」

  「不用。」

  裴靜喝了口酒,平靜道:「學宮考試期間,不要生事。

  何況當時我也耍了心思,用我家馬倌教的手法試圖把馬吸引過來,

  只不過手段不如他而已。」

  「可是...」

  貴族少年還欲爭辯,裴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後者就立刻閉上了嘴巴。

  「眼光,放長遠一些。」

  裴靜跳下窗沿,隨意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勛貴家族,只有嫡長子能繼承父輩的爵位,其他子弟必須自尋出路。

  我們這群人,既有嫡長子,也有次子。

  但就算是勛貴家的嫡長子,在繼承爵位後,也多的是庸庸碌碌,無法守家的——這些年為了勉強維持貴族門面,不得不出賣地產的勛貴子弟還少嗎?

  只有考進學宮,才有未來。

  否則眼前的富貴風流,都是過眼雲煙。」

  他掃視在場的同伴,平靜道:「而要進學宮,就不能像以前一樣,耍性子,賣弄小聰明。」

  「知道了四郎。」

  一眾貴族少年老老實實地接受裴靜教誨,

  仇景煥咂了咂嘴巴,說道:「四郎你肯定能考進學宮,那位新晉學宮司業的奚陽羽不是說了麼?四郎你靈脈天賦優秀。

  而且今天白天的初試,除了必考科目外,又參加了算學、虞律、國史、音韻、丹青、兵擊、弈棋、工學等等非必考科目,

  每一科都出類拔萃,堪比兩百年前的蘇子。

  初試、複試乃至三試的第一,非你莫屬。」

  提起這個,裴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淡淡笑意,「第一...不是應該的麼?」

  父親是尚書左僕射,一國宰相,

  母親是千年世家的嫡女。

  對於裴靜來說,別人的讚美驚嘆,就像是自然而然的事物。

  理應如此。

  鐺鐺鐺——

  二十四響鐘聲響徹全城,只聽「咚」的一聲,頂樓木門被重重推開。

  「四郎!」

  從樓下一路跑上來的氣喘吁吁貴族少年喊道:「成績!學宮初考的成績,已經在朱雀門貼出來了!」

  「這麼快?」

  裴靜有些驚訝地一挑眉梢,轉頭看向欄杆外面的長安夜景——不少馬車正從坊市中駛出,急匆匆地趕往朱雀門,

  明顯都是率先接到消息、去看初試成績的。

  「我們也走吧。」

  裴靜一馬當先走在最前方,下了紅樓,騎上來時的康國名駿,奔往朱雀門。

  越往朱雀門走,馬車就越多,

  裴靜跳下馬背,將韁繩隨手丟給一名護衛,自己和同伴們擠進人群。

  考生、家屬、看熱鬧的閒人,將夜晚的朱雀門堵得水泄不通。

  好在裴靜身上穿著的狐裘白袍,以及跟著的同伴、護衛,彰顯了貴族少年的身份,順利擠到了人群前排。

  整整八張告示牌上,貼滿了五千人的名單,按名次從上到下排列。

  不少學子趴在告示牌前,苦苦尋找著自己的籍貫、姓名,

  不斷有人找到自己的名字,和友人相擁歡笑,甚至喜極而泣,

  也有人在反覆尋覓名單後,失魂落魄地推開旁人,默默獨自走到路邊。

  喜悅與悲傷,得意與失意,皆因一榜而生。

  裴靜直接略過了後七張告示牌,只看第一張的前半部分。

  「第五十名,吉州駱致遠,經卷甲等下,詩詞甲等下,策問乙等上,騎射乙等...」

  「第四十九名,擴州蔚雪風,經卷甲等下,詩詞甲等下,策問甲等下...」

  裴靜快速瀏覽過前排名次,耳邊不斷響起同伴們的大呼小叫。

  「找到了!長安仇景煥!排名五百一十!景煥兄恭喜恭喜啊!」

  「哈哈,同喜同喜。」

  仇靜煥一臉得意地朝友人們拱手,一回頭卻看見,裴靜眉頭深深皺起,眯著眼睛凝望著榜單。

  仇靜煥順著裴靜目光看去,只見在裴靜的名字,在榜單的最前方那一排,特地用硃砂筆書寫。

  長安裴靜,經卷甲等,詩詞甲等,策問甲等上,騎射甲等,除兵擊外的算學、虞律、國史、音韻等科目,均為甲等下或甲等。

  十三科甲等!

  這樣的綜合成績,哪怕放在學宮歷史上也極其少見——能在少年時就對各科涉獵廣泛、研究深刻,不僅要天資卓越,還要有優秀嚴苛的家教。

  然而...

  「長安裴靜,第三。」

  裴靜的聲音依舊平靜,只有仇靜煥這樣自幼相處的友人,才能聽出平淡聲音中那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波動。

  「第一,幽州,何繁霜。」

  冷清月光下,披著狐裘白袍的裴靜望著壓在自己上方的兩個名字,目光深邃,喃喃自語道,

  「第二,洢州,李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