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八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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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束了。

  李昂抬頭默默仰望著晴朗天空。

  現在此案證據確鑿,再無翻案可能,就算是常襄郡王也無法將他兒子撈出去。

  這段時間他想了無數種方法找出證據,最後只剩制碘、用碘蒸氣提取指紋這一種有效。

  制碘,需要先將曬乾的海帶根、海藻,用大鐵鍋朝焦,成為黑色炭狀物,

  再加水煮沸三次,持續攪拌,

  過濾後升溫濃縮,加入硫酸,使其ph值降低,加入錳粉,並加熱,使碘蒸氣升華,最後用球形冷凝管冷凝。

  這一整套工序流程下來,可以得到活性炭,純無機鹽,碘,碘化鉀等等額外材料。

  其中活性炭是優秀的物理、化學吸附劑,能淨化水源,

  碘化鉀可以治療慢性咽喉炎、口腔潰瘍、牙齦炎、牙周炎,預防和治療因缺碘引起甲狀腺腫。

  但...

  李昂聽著大理寺中,由聶老漢和聶鈺環抱著聶石磊屍體所發出的悲戚哭聲,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不管端午節那晚,李申斌是見色起意,還是醉酒發瘋,他的罪行,都已經造成了兩名無辜者死亡、兩個家庭破裂的後果。

  他和那些協助他掩蓋罪行的僕役們,會為此付出代價。

  ————

  代價。

  一切皆有代價。

  常襄郡王府中,身形瘦削快要看不出人形的李成和,坐在涼亭椅子上,怔怔地發著呆。

  三堂會審的結果,是李申斌被宣判有罪。

  考慮到他罪行惡劣,蓄意謀殺,栽贓嫁禍,阻礙司法,數罪併罰之下,當斬。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成和坐在涼亭里,隱約能聽到街上傳來的兒童歌謠,歌唱著那位李小郎君不畏權貴、斷案如神。

  也許千百年後,自己也會被編排成戲劇里的人物,充當「李小郎君」劇目的丑角吧?

  常襄郡王緩緩站起來,沙啞地喊了一聲,「來人。」

  良久,無人應答。

  常襄郡王這才想起來,是自己讓下人們走遠,不要打擾。

  何況,家裡其實也不剩什麼僕役了——僕役們要麼大著膽子請辭,要麼就是被大理寺帶走審問。

  郡王府死寂冷清,宛如幾十年前自己父親離奇死去時的景象。

  李成和艱難地咳嗽了一陣,托著病軀,獨自一人穿過寂靜走廊,來到了浴池。

  幾年前他的身體就不怎麼好,聽人說泡澡可以強身健體,就在宅邸里安置了一座露天浴池,裡面牆上都貼著上等瓷磚,專門用來招待客人。

  而現在,因為沒人使用和打理,浴池裡積著枯枝落葉,水也幹了一半。

  李成和默默搖了搖頭,從浴池邊上拿起杆子,費力地挑走枯枝落葉,再打開通往龍首渠的水閥,朝池子裡注水。

  水流走得很慢,李成和坐在浴池底部的台階上,任由冰冷水流浸沒腳面,一點一點上升。

  小腿,膝蓋,腹部,胸膛。

  水流冰冷刺骨,李成和逐漸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眼前不斷閃過一幕幕景象。

  他年少得志,最好的表兄弟成為了太子乃至虞帝,而他也從郡公,恩進封為郡王。唯一意難平之事,就是家門不幸。

  所有出生的子女,全部夭折,只剩一個獨子。

  他照顧寵溺著這個兒子,想要給他最好的一切,為此不惜親自拋頭露面,經營商號,和商賈們打交道,在背地裡被其他宗室所取笑嘲諷。

  他堅信,只要家族存在,一切都有轉機。

  只要家族存在...

  寒冷水流沒過臉龐,視線逐漸轉為漆黑。

  ————

  依舊是東市,槐樹下。

  大理寺獄卒鄒翰和萬年縣差役烏十七,正坐在食攤座位上,吃著槐葉冷淘涼麵。

  他們剛剛幫聶老漢一家安葬了聶石磊,由於案情昭雪,孟成業和金無算已經承諾過,不會再為難聶老漢一家。

  鄒翰抬起頭來,看向頭頂播撒著綠蔭的槐樹,隨口問道:「你說,這顆槐樹長了多少年了?」

  烏十七漫不經心道:「三四百年得有了吧?不是說禪宗的菩提達摩來中原傳授禪教的時候,就在東市附近的槐樹下悟道麼。

  還傳聞什麼,在這個槐樹下面許的願,如果足夠虔誠,就能實現什麼的。」

  「嗤,這話你也信啊。不過是那些賣槐葉冷淘、賣許願牌的店家,用來漲價的藉口罷了。」

  鄒翰搖了搖頭,往面里倒了些醋。

  踏踏踏。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小乞丐急匆匆跑了過來,在烏十七耳邊耳語了幾句。

  烏十七臉色陡變,「常襄郡王死了?」

  「嗯,死了,自己摔在浴池裡,溺死的。」

  小乞丐擦了擦流淌下來的鼻涕,朝烏十七一攤手掌,「錢。」

  「給。」

  烏十七從懷裡掏出兩枚折五錢,丟給小乞丐,目視著對方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在萬年縣衙被其他差役排擠,為了查案只好發展自己的情報網。長安城裡這些乞丐,就是他最好的耳目。

  「常襄郡王死了...」

  烏十七皺道:「畏罪自殺?不應該啊,他都快要病死了,就算是大理寺也懶得查他的包庇罪行,押他進監牢。

  難不成是給他兒子陪葬?

  也不對啊,他兒子至少要等待秋後才會被問斬,他現在尋死,到時候給他兒子送葬的人都沒有。」

  「也許是覺得人生無望,死了得了呢。」

  鄒翰漫不經心地說道:「他可就這麼一個兒子。他兒子死了,他這就算絕後了,再多的家產都打了水漂。

  是個人都接受不了。何況還是宗室權貴。

  呵呵,這也算罪有應得吧,天知道在這起案件前,他兒子還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

  突然間,烏十七臉色狂變,站了起來,差點打翻桌上的槐葉冷淘涼麵,「等等,你說什麼?」

  鄒翰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放下筷子,「呃?天知道在這起案件前,他兒子還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

  「不,上上句。」

  「他兒子死了,他這就算絕後了?」

  鄒翰看著烏十七的臉色由白轉青,心底莫名升起一陣不安,「你怎麼了?」

  「《虞律疏義》,八議...」

  烏十七雙眼失神,沙啞道:「按照虞律規定,親、故、賢、德、能、功、勤、賓、貴這八類人犯案時,可以減輕刑法罪責。

  流放以下,減罪一等。若為死罪,可以免除。

  常襄郡王死後,他的從一品郡王爵位,將自動轉移到...」

  「...郡王之子李申斌的身上。」

  鄒翰臉色鐵青著說道。

  ————

  「這是陛下的旨意?」

  「是的。」

  大理寺中,大理寺卿運翰池攥緊拳頭,看著面前來自宮裡的黃衣宦官——內侍省少監楊恩朝。

  「常襄郡王,曾經救過陛下,有救主之功。

  他為了救獨子,甘願自盡身亡,讓陛下的故人又少了一位。」

  楊恩朝低垂眼帘,傳達著消息,「念在常襄郡王的份上,大理寺這邊,李成和的死罪,就改了吧。」

  「...改成什麼?」

  「流放四千里,永世不能回。」

  「...好。」

  ————

  「我要去見陛下!」

  啪!

  響亮的耳光聲,在琉光錢莊的密室中響起。

  金無算面無表情地收回了生疼的手掌,看著身前雙目與一側臉頰通紅的孟成業,「你見陛下做什麼?嗯?要去伸冤?要去訴苦?

  你有通行腰牌嗎?你有資格進承天門嗎?

  你以為你在上元節,以琉光錢莊代表這一身份,在大明宮遠遠見過陛下一面,他就記得你是誰?」

  孟成業低垂頭顱,手掌捂著通紅的一側臉頰,牙齒摩擦著,不斷發出聲響。

  「常襄郡王,自盡了。」

  金無算加重了語氣,對友人說道:「李申斌被判流放四千里,肯定是在十萬荒山或者無盡海的某處海島上。

  在那種窮山惡水的地方,哪怕他煉體習武,也活不了幾年。

  他還是會死。」

  「還要幾年?」

  孟成業依舊低著頭,反問道:「朝廷朝令夕改,這年頭難道還不夠多見麼?

  太子大婚、太子誕下皇孫、立後、大戰告捷、更換年號、開疆拓土、遭遇天災...

  隨便哪個理由,都足以發布大赦天下的命令。

  大郎,你是要我坐在長安,等著李申斌回來麼。」

  「...」

  金無算沉默了一陣,幽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整個虞國都是他李家的,我們拿什麼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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