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三人再次婉拒景僧聆聽講經的邀請,離開景寺,
登上馬車的時候楊域還在嘀咕著,「怎麼現在連景教都學起街頭算命的招式,見面就跟人說說印堂發黑有血光之災了」
厲緯撇嘴道:「不這樣怎麼能招得到信眾、掙得到香火錢呢。��
他們三人身上還佩戴著學宮腰牌,對於景教而言,如果學宮弟子能成為信眾,那含金量肯定要比普通信眾高不少。
李昂也不相信有血光之災的說法,乘馬車回到家裡,想了想乾脆把柴柴帶出門,叫上宋紹元、尤都知還有一些朋友,一起去酒樓吃頓好的,就當過聖誕節了。
「這家金城坊酒樓的蘿蔔排骨湯還挺好喝的,有空可以過來嘗一嘗。冬吃蘿蔔夏吃薑嘛。」
李昂給自己和柴柴盛了碗湯,說道:「這喝湯,多是一件美事。」
「冬天要多吃蘿蔔?」
楊域眼前一亮,「這也是醫理嗎?」
宋紹元想了想說道:「《傷寒論》有云:十一月之時,陽氣在里,胃中煩熱,以陰氣內弱,不能勝熱。
可能冬天吃蘿蔔能清解積熱?」
就不能是蘿蔔好吃嗎?話說宋大哥你最近讀書讀得有點雜啊。
李昂咂了咂嘴巴,決定不再說話看楊域他們臉上的表情,估計回去以後家裡也要開始吃蘿蔔湯了。
自從考進學宮以後,李昂生活上的習慣莫名其妙就會被長安家庭們所模仿。
比如絕對不吃沒煮熟的河鮮海鮮,飯前便後堅持用肥皂洗手,只喝過濾、煮開過的水,
連李昂偶爾戴著的棉布口罩,街上都已經有效仿者出現。
有種自己成了長安城時尚風潮帶領者的奇怪既視感。
李昂本來也想糾正這種古怪風氣,不過後來想想,這樣起碼有助於推廣公共衛生習慣,也就聽之任之了。
話說,桌上好像沒有豬肉酸菜燉粉條啊
粉條能用雜糧加工而成,而酸菜的原料大白菜在虞國好像還沒有,得用十字花科的南方菘菜和北方蕪菁雜交演化才能弄出來。
李昂一邊吃著蘿蔔排骨湯一邊想著改良食譜的事情。
虞國目前的民間主要蔬菜還是葵菜,這種錦葵科蔬菜嘗起來有種類似油脂的滑膩口感,還有輕微澀味。
學宮的許多農學博士都嘗試改良葵菜口味,不過都沒有成功。只好把目光轉向無盡海之外的豐富蔬菜品種。
也許哪天該把大白菜雜交出來?
李昂想著改善伙食的種種方法,突然間,隔壁隔間裡傳來一陣輕微哭聲和交談聲。
楊域等人對視一眼,本來想繼續吃飯,但仔細聆聽,那聲音似乎還是一位學宮的女同學?
「日升。」
楊域下意識地站起來,有些緊張地看了李昂一眼,「我過去看看?」
「我也去吧。」
李昂無奈地按著桌子站了起來,那個聲音似乎是一位叫張余妍的女同學,出身於官宦家族,楊域對她頗有好感。
李昂和楊域推門而出,敲響隔壁隔間的門,道明身份後,開門的是那位御醫之女邱楓,隔間裡還有其他幾位學宮同窗,以及一對母子。
「那什麼,我們剛才在隔壁吃飯來著。發生了什麼嗎?」
楊域開口詢問,經過交談才知道,又是大家族裡的那些事情。
張余妍的父親是戶部侍郎,其祖父曾做過虞國宰相、受封國公。張家在長安不能說門第高貴,至少也是朱門大戶。
張家有一位主婦,七位小妾。那位張侍郎特別寵愛一位妾室,但前段時間,張侍郎總覺得妾室所生的七歲小兒子和自己越來越不像。
一般這種事情,長安世家處理起來都是比較冷酷無情的,
不過張余妍是另一個妾室生的女兒,和那位小妾的關係特別好,把她當成親姨,
張家就算想要悄無聲息處理掉小妾,也得考慮張余妍這位學宮弟子的想法。
後來不知怎的,這件事情在坊市間泄露了出去,
張侍郎為了摘掉被綠的嫌疑,也為了讓那個妾室證明清白,就採用了滴血驗親的方法。
至於驗親結果
血液並不相融,小妾和其子也被掃地出門,流落街頭。
此時此刻,張余妍就是為這件事情而哭泣憂傷。
只能說不愧是世家麼,爛事就是多。
李昂揉了揉眉心,掃了眼哭得梨花帶雨的張余妍、妾室母子,以及在旁邊低聲安慰的邱楓、楊域等學宮同學,嘆了口氣。
張余妍是官宦世家出身,每個月零花錢不少,偷偷攢錢是能租房子、養得起妾室母子的。
但沒有身份證明,沒有名分,妾室母子必然少不了要遭人白眼,生活艱難。
「我能問一下麼,」
李昂想了想問道:「之前張家用的滴血驗親法,是合血法,還是滴骨法?」
合血法、滴骨法,都是滴血驗親的方法。
前者是取兩人血液,滴至碗中,看能否相融。
能相融則證明有血緣關係,不能相融則無血緣關係。
而滴骨法,則是將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頭上,觀察是否滲入。能滲入則證明是血親。
南朝時期的梁武帝從東昏侯那裡討要來一位妃子,妃子入宮後七月即生下蕭綜。
宮中都懷疑蕭綜不是梁武帝親生,連蕭綜自己都疑惑,偷偷去盜掘東昏侯的墳墓,刨出屍骨,將自己血液滴在屍骨上,果然能融入其中。
為了驗證,他還殺了自己親生兒子,重複實驗。
確認後就出奔北魏。
除此之外,還有海員出海殞命,同船屍首腐爛,海員家屬們滴血驗親、尋找家人屍首的故事。
見李昂開口詢問,張余妍擦了擦臉上淚水,說道:「是合血法。」
「合血法啊」
李昂低頭陷入思索,楊域看到他臉上的沉思表情,下意識問道:「日升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滴血驗親完全是錯誤的,根本無法證明是否有血緣關係。」
李昂抬頭說道:「等明天上學的時候吧。
我來證明這一點。」
是時候,把血型理論抬上桌面了。
聽李昂許下承諾,楊域臉上一喜,而其他同學也放心了不少誰都知道李昂言必行,行必果。
他說有辦法,可能就真的能夠解決。
這頓飯草草結束,由楊域出資,找旅店先安頓下了張家的妾室母子,
而李昂則回到家中,拿出紙筆,寫下實驗方案。
次日清晨,楊域早早就坐著馬車來到金城坊,一見面就詢問李昂進展。
「急什麼,」
李昂翻了個白眼,「滴血驗親的錯誤觀念延續了這麼多年,要想扳倒,得拿出更加合理的證明方法。
不是我在家寫點文章就能做到的。」
「這不是信任日升你麼。」
楊域搓著手掌,諂媚道:「日升你打算怎麼證明?」
「找蘇馮博士,申請進行大型實驗,加上在學宮刊物上發表論文。」
李昂隨意說道:「不過這樣只是能證明滴血驗親完全無效,
用血液來進行親子證明,還是很難做到。」
楊域下意識問道:「誒,為什麼?」
李昂反問道:「過程很複雜,你確定聽得懂?」
「好吧。」
楊域想了想,有些心虛地擺擺手,沒有繼續追問明明自己也是考進學宮的精英學子來著,被李昂一問就莫名失去了底氣。
馬車駛入學宮,在上完一堂理學課後,李昂找到了理學博士蘇馮。
「哦,日升啊。」
蘇馮說道:「昨天西荊商會在長安的代表也找了過來,說是希望能有一部分的肥皂香皂轉售權,想把虞國生產的肥皂香皂賣回西荊。
胡商商會也有這個想法。
你看哪天你和他們見一面,談一談?」
「呃,可以。」
李昂點頭答應,虞國不允許技術外流,但完全能接受把商品賣到外國掙取錢財。
「對了蘇馮博士,這是我昨天寫的論文,希望下午的時候能申請進行大型試驗。」
李昂從包里取出寫滿文字的紙張遞給蘇馮,學宮向來有進行大型試驗的傳統,
一些博士如果有了新的理論、新的發明、新的實驗方案,會邀請學宮博士、弟子一同參觀。
比如新式水車、農具,乃至前段時間風靡學宮的航模。
「你要證偽滴血驗親?」
蘇馮掃了一遍論文,眼前一亮,確認實驗過程沒有明顯疏漏之後,立刻同意了實驗申請。
地點選在學宮廣場,時間則是下午。
很快,學宮廣場要進行證偽滴血驗親的大型試驗的告示,就貼在了學宮各個角落。
到下午時,學宮廣場已經來了不少學宮博士、同窗敢申請大型試驗的,大部分都是有資歷、威望、成果的博士,從沒聽說過有新生。
何況還是前段時間,發明了航模的新生。
「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李昂看了眼坐在凳子上的人數,也不拖沓,讓楊域厲緯將一大疊新印刷出來的論文下發,自己則站到了台前。
「各位師長、同窗,今天我來證偽延續了數百年的滴血驗親法。」
李昂從台下,取出了五根骨頭,朗聲道:「這十根骨頭,分別是豬、牛、羊、馬、驢的新舊腿骨。
新的,是昨天學宮食堂宰殺的,
舊的,則是從長安屠宰場中取來、至少放了六個月以上的。」
然後,他又取出了五壇裝著血液的玻璃罐子,展示給學宮博士和弟子們看。
「這些罐子裡,裝著也是豬、牛、羊、馬、驢的新鮮血液。」
李昂說道:「按照滴血驗親中滴骨法的記載,只需要將活人鮮血滴在死人骨頭上,觀察是否滲入,就能證明有無血緣關係。
現在我分別將牲畜血液,滴到不同牲畜的骨骼中,看看會發生什麼。」
在楊域、厲緯的幫助下,李昂沾了點玻璃罐子中的牲畜血液,滴在舊的動物骨骼上,發現都能相融。
「豬的血液,能滲透進牛的骨骼。
羊的血液,能滲透進驢的骨骼。這明顯不符合常理。難道豬和牛、羊和驢,有親緣關係麼?
剛才我用的都是舊骨骼,那麼新的呢。」
李昂又取來鮮血,滴在新鮮的動物骨骼表面,圍觀的眾人卻發現,這一次鮮血滲透的速率卻變慢了很多,甚至無法滲透進去。
「這是為什麼?」
有學宮博士問道。
「很簡單,骨骼縫隙。」
李昂說道:「舊骨骼可以滲透鮮血,而新骨骼無法滲透。完全是新舊骨骼之間的差異。
舊骨骼表面的肌肉、筋膜脫落,
骨骼本身風化,出現微小裂縫,大部分液體都能輕易滲透其中。
各位師長、同窗也可以回家進行類似實驗,哪怕用沾了顏料的水,滴在老舊破損的牲畜骨骼上,一樣能滲透進去。
所以滴血驗親中的滴骨法,完全沒用。」
牲畜和人沒有什麼差別,牲畜骨骼能夠滲透,人類骸骨也是一樣的道理。
「滴血驗親沒用,那蕭綜的兒子豈不是白死了。」
另一位學宮博士小聲嘀咕道。
「應該說是冤死的。」
李昂說道:「接下來我要證明,不止滴骨法沒有用。滴血驗親中的合血法同樣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