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背了十來頁台詞, 聞亭麗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床上的陸世澄呼吸越來越粗重。

  而且,不知是不是窗外恰有一縷夕陽落在陸世澄臉上的緣故,他的臉色顯出一種奇異的潮紅, 探手摸去,他的皮膚有點燙手。

  聞亭麗大吃一驚,路易斯大夫說過,別的不怕就怕陸世澄發燒,她忙低聲喚道:「陸先生, 陸先生。」

  陸世澄微微聳了聳眉,卻沒能睜開眼。

  聞亭麗慌忙跑出去:「路易斯大夫!陸先生好像發燒了!」

  路易斯進屋檢視一番後,沉著臉說:「應該是傷口感染了, 白天鄺先生在時, 我就極力建議把陸先生轉送醫院,陸先生只是不同意——我馬上給鄺先生打電話。」

  聞亭麗焦聲問:「我能做些什麼?」

  路易斯的聲音從屋外傳進來:「你幫忙把藥品和近幾日的體徵表都收好,稍後跟惠群醫院的大夫交接時,這些記錄有助於那邊了解陸先生的傷情。」

  ***

  一個鐘頭後,陸世澄被送到了惠群醫院。

  惠群醫院是一家私立醫院, 隸屬於陸家名下,等他們趕到時,院長早已率領一班人親自在門口等候。

  陸世澄被安排在外科的高級病房。

  大批醫護人員在病房裡進進出出, 聞亭麗無處容身, 只得先退到走廊上。

  憂心忡忡等了半晌, 鄺志林出來了。

  鄺志林這段時間黑瘦了不少,望見聞亭麗,疾步走近說:「聞小姐請先回吧, 大夫們在商議診療措施, 這地方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快十點了, 我讓人送聞小姐回去。」

  聞亭麗懸著心問:「陸先生情況怎麼樣?」

  鄺志林只是搖頭:「聞小姐,你這幾日太累了,今晚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來。」

  聞亭麗咬了咬唇:「也好。」

  鄺志林送她出去,路上突然止住腳步說:「忙到現在也沒跟聞小姐道過謝,那晚多虧聞小姐挺身相救,過後又承蒙聞小姐和周嫂悉心照料,否則澄少爺未必能脫離險境,這份大恩,陸先生和鄺某銘記於心。」

  他深深向聞亭麗鞠了一躬。

  聞亭麗忙說:「當晚那種情況,凡是有點血性的人都會出手相救的,何況陸先生也曾不計回報多次幫我。」

  鄺志林並未馬上接腔,而是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神情打量聞亭麗。從前他待聞亭麗就極客套,但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他眼神里常常透出審視和防範的意味。

  而今晚,鄺志林對她,於客氣之外還多了一份尊重。

  聞亭麗未作聲,想想陸家多年來的恩怨糾葛,再想想陸世澄險些命喪陸三爺之手,這一切也就不那麼難以理解了。

  門口停著一輛汽車,兩人下了台階,鄺志林親自幫聞亭麗開車門,緊接著,他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一張名片遞給聞亭麗。

  「今後聞小姐有什麼事可以直接打這個號碼。」

  聞亭麗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接過名片正色說:「如果陸先生醒了,煩請鄺先生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鄺志林應了,又叮囑道:「還有一件事需跟聞小姐提前打聲招呼,為防白龍幫的人找聞小姐麻煩,這段時間我們會多留一些人在貴府周圍日夜照看,聞小姐若是察覺到什麼,莫要擔心,那是我們的人。」

  汽車開動後,聞亭麗在窗內朝鄺志林揮揮手,鄺志林在台階上目送了一會才返身進去。

  快到家時,聞亭麗留神觀察窗外,附近果然停著兩輛車。

  進了家門,周嫂和小桃子早睡下了。

  聞亭麗徑直穿過客廳朝裡屋走。

  往常這個點,她該提醒路易斯大夫給陸世澄換藥了。

  推開門,發覺床上空蕩蕩的,心中莫名一空。

  這些日子她習慣了在床邊照料陸世澄,習慣了掐著時間等陸世澄醒來,現在陸世澄離開了,那種心境上的失落連她自己都有點意外。

  有那麼一陣,她只是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口打量房內,鄺志林做事太周到,走前特地留人打掃過。這一來,房中給人一種異常潔淨的感覺,但也因為這個緣故,目光所及之處,幾乎找不到陸世澄在此生活過的痕跡。

  轉頭望見窗台前月光下的花生苗,她情不自禁走上前撥了撥那嫩綠的葉片,想起那個靜謐的午後,整個人說不出的悵然,在窗前心煩意亂待了許久,這才關上燈出來。

  回到主臥,聞亭麗一訝。

  地板上那堆曲奇罐全都不見了。

  找遍房中每一個角落,只是找不見蹤影,一直找到衣櫃,才發現糖果和曲奇罐不知何時被挪到了柜子里。

  多半是周嫂趁她不在時收拾的。

  這樣堆在柜子里,倒比在地上擺著時更多了,聞亭麗笑著想,怎麼一下子買這麼多,陸世澄以為她一次能吃下多少罐?其實從醫院出來後她的情緒一直有點低落,直到望見這座「小山」的這一刻,心情才驟然明快了幾分。

  這一晚,聞亭麗睡得並不安穩,醒來已是五點多,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給惠群醫院打電話。

  護士在那頭說:「陸先生?對不起,女士您記錯了,我們昨晚沒有收治一位姓陸的先生。」

  聞亭麗直發愣,轉念一想,陸家人大概不想讓外界知道陸世澄受了重傷,看樣子從醫院是打探不到什麼了,她索性找出鄺志林的名片打過去,誰知這時電話響了。

  「起床了?四十分鐘後我來接你。」

  是欣欣百貨的大小姐董沁芳,

  聞亭麗一頭霧水:「沁芳姐?你來接我做什麼?」

  「給馥麗施拍冬衣GG呀,說好了我來接你的。」董沁芳奇道。

  聞亭麗暗道糟糕,她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那晚欣欣百貨舉辦決賽時,馥麗施也在台下觀賽,頒獎一結束,馥麗施的經理立即決定跟聞亭麗續簽冬衣GG,雙方將拍攝時間定在《南國佳人》正式開機前,而拍攝地點則租在冠林影視公司的攝影棚,這事黃遠山也知道。

  鑑於欣欣百貨是中間人,上回來聞亭麗新家做客時,董沁芳主動提出當日開車來接聞亭麗,一方面聞亭麗新租的房子有點遠,而攝影師八點鐘就要開工,另一方面,她們欣欣百貨當天也有一支GG要在那邊拍攝(注)。

  誰知沒多久就趕上陸世澄出事——

  「沒忘沒忘。」聞亭麗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打著哈哈笑道,「我正準備吃早飯呢。」

  。」

  接完這通電話,聞亭麗忙不迭去盥洗室洗漱,看看還有時間,便再次拿起話筒給鄺志林打過去。

  接電話的是個老頭,想必鄺志林昨夜曾專門交代過,老頭的語氣很溫和。

  「鄺先生一整晚都沒回來……聞小姐放心,一有消息鄺先生就會通知您的。」

  聞亭麗同對方道了謝,掛斷電話後,心中只是不安,可是再不安又如何,一個人總得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再說。

  想起今天要去的冠林攝影棚經常有大公司拍GG,她特地精心打扮一番才出門,出來後在路口等了幾分鐘,就看見董沁芳的汽車朝這邊駛來。

  「沁芳姐!」

  董沁芳眼前一亮:「今天怎麼打扮得這樣招眼?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在冠林的攝影棚里爭取新的工作機會,妙極了!那些經理看到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說不定當場找你拍GG呢。」

  聞亭麗滿肚子心事,上車時只是笑:「沁芳姐又取笑我。」

  董沁芳轉動方向盤:「這可不是取笑,你呀,不僅懂得把握機會,還懂得主動製造機會,即便有時候運氣不那麼好,你骨子裡的這股勁也能幫你把壞事變成好事,我就喜歡跟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

  兩人就這樣閒閒聊著,驅車向目的地駛去,路過惠群醫院時,董沁芳忽道:

  「那不是你們學校的鄒校長嗎?她老人家一大早到醫院來做什麼?」

  聞亭麗惴惴地望著窗外,鄒校長剛從車上下來,給鄒校長開門的人正是鄺志林,鄒校長神色匆匆向里走,鄺志林緊隨其後。

  「來看病?不對,若是來看病,沒必要讓鄺志林專門陪著,他可是陸世澄身邊的頭號忙人。」

  聞亭麗忙說:「我聽說鄒校長當年跟陸小先生的母親是摯友,興許陸先生不放心,所以才讓鄺先生陪鄒校長看病。」

  又小心翼翼岔開話題道:「沁芳姐,再不走就遲到了。」

  兩人趕到攝影棚時,馥麗施的人也剛到,誠如董沁芳所說,今天共有四家公司在此地租影棚拍GG片(注),除了欣欣百貨和馥麗施布料行,還有另外兩家名氣不小的公司,這邊聞亭麗一露面,馥麗施的工作人員呼啦啦圍上來,董沁芳在路邊停好車,自行去找欣欣的同事。

  馥麗施的經理一共帶來了四十多套冬裝,每拍完一套造型,聞亭麗就得抓緊時間到化妝室換下一套。眼下雖已是初秋,天氣卻不比夏日清涼多少,尤其是攝影棚里,溫度比外面高許多,聞亭麗穿著厚重的冬裝,身上的汗就沒停過,偏偏還得在鏡頭裡做出種種姿態,這實在是一種折磨。

  好在聞亭麗不是一般人,不論多厚的衣服穿在身上,她都能展現最自然和動人的笑容。

  這一拍,就拍到了夜裡九點鐘,導演和經理對聞亭麗讚不絕口,可惜其他公司並未像聞亭麗所設想的那樣,被她的表演吸引著過來打聽她的資料,兩家公司都是一幹完自己的活就走了。

  收工時,聞亭麗感覺全身被像泥漿糊住了,汗氣熏天,一舉一動都笨重不堪,即便卸下了服裝,身上每一個毛孔仍在向外冒酸氣。

  比這更糟糕的,是她從中午到現在一口東西都沒吃。

  好在董沁芳臨走前在附近的寧波飯館給她買了一份飯菜送過來,她坐到鏡子前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油紙,一嘗之下,差點當場嘔出來,那包飯菜已經餿了。

  隨即打開馥麗施為她準備的飯盒,結果也是一股酸氣。馥麗施的經理一個勁地賠罪:「實在對不住,誰能想到棚里這樣熱,聞小姐在此稍等,我馬上讓他們再買一份吃的來。

  聞亭麗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沒關係的,我知道你們也沒吃,橫豎已經收工了,回家再吃也是一樣的。」

  大夥匆匆收拾東西出來,馥麗施的經理為聞亭麗雇了一輛車:「聞小姐是直接回住所嗎?」

  聞亭麗略一猶豫,點點頭說:「對的,麻煩了。」

  汽車啟動後,聞亭麗忙不迭從書包里取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一股奶香撲鼻而來,她滿足地深吸一口,還好早上出門前特地包了十來塊陸世澄昨天送的曲奇在包里,飯菜容易餿,這個卻存得住。一口氣吃了十來塊,好歹不再頭暈手抖了。

  其實中途餓得慌的時候,她不是沒想過將曲奇拿出來吃,但如此一來,少不了給大家也分一點,她平日極大方,今天卻只想美美地吃獨食。

  回到家,聞亭麗輕手輕腳進房間看小桃子,小桃子睡得正酣,聞亭麗在床邊看了幾眼,急急忙忙將周嫂拉出去:「今天鄺先生有沒有打過電話來?」

  「打過兩個電話,第一通是早上八點,我說小姐出門拍掛曆去了,鄺先生便要我轉告小姐:陸小先生醒來了。第二通是傍晚五點多打來的,問小姐回沒回家,我說還沒回,這次鄺先生倒沒說什麼。」

  聞亭麗二話不說衝進浴室。

  為了洗掉身上殘留的汗氣,光是頭髮她就仔仔細細洗了兩遍,又用香皂從頭到腳打了三遍泡沫,將全身洗得香噴噴的才出來。

  一開門,香氣伴著乳白色的水霧一起湧出來。聞亭麗裹著毛巾到臥房裡找衣服,忽覺後頸有點發癢,一時也顧不上細看,匆匆將頭髮高高束在腦後,換鞋準備出門。

  周嫂正忙著熱菜,聞聲在廚房裡揚聲問:「要去探望陸先生嗎,好歹先吃點東西再走。」

  「再晚醫院恐怕就不讓進了,您先睡,我去去就回。」

  ***

  病房的醫務人員果然將聞亭麗攔在外頭。

  「過了探視時間了,請明天再來。」

  「我姓聞,我是來找鄺志林先生的,麻煩通傳一聲。」

  鄺志林沒出來,倒出來了兩位面熟的中年男子,聞亭麗以前在陸世澄身邊見過他們,二人對聞亭麗很客套。

  「鄺先生臨時有事離開一會,聞小姐請這邊走。」

  聞亭麗隨二人上樓,這是一幢單獨的小樓,每層只有兩三間病房,陸世澄的那間位於三樓走廊最深處,走廊上有不少陸家的護衛,但他們一個比一個安靜。

  推開門,房裡也是闃然無聲。

  「先前澄少爺醒來過一陣,後來又睡著了,大夫說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了。」

  「我可以進去看看陸先生嗎?」

  「請便。」兩人悄悄退到門邊。

  聞亭麗走到床旁的椅子上坐下,一天不見,陸世澄額上的白紗布並未撤下,反而加厚了些,胸口蓋著薄毯,也不知胸腹處的傷口如何了。這樣在燈光下看著,他的氣色比前幾日略好,只是他仿佛睡得不太踏實,皺著眉,呼吸也有點亂。

  忽然,陸世澄掙扎了一下。

  「媽媽——」

  聞亭麗立即屏住呼吸。

  接著,又是同樣的一聲低喃。

  他似乎經常做同一個噩夢,夢裡總在找尋他的母親,那聲「媽媽」,也總是充滿痛楚。

  聞亭麗不忍陸世澄陷在那可怖的夢境裡,輕輕喚一聲:「陸先生。」

  陸世澄呼吸稍緩,卻並未醒轉。

  聞亭麗有心等他醒來再走,最起碼也要等鄺志林回來問問陸世澄的情況再說,但看這樣子,陸世澄一時半會醒不了,乾脆悄悄從書袋裡取出劇本,打算邊讀邊等,但她委實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天不亮就起來了,白天在攝影棚繃了一整天,而此前,她為了照顧陸世澄連日來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撐到現在早就筋疲力盡了。

  讀了沒多久,竟不知不覺趴在床邊睡著了。

  ***

  聞亭麗是被一陣鑽心的癢弄醒的。

  猛一抬眼,病床上空蕩蕩的。

  她一驚,顧不上追究那奇癢的來處,慌忙轉動腦袋:「陸先生?!」

  定睛一看,陸世澄坐在對面床邊的輪椅上一眼不眨看著她。

  「你什麼時候起來的?」聞亭麗一懵,急急忙忙直起身,不料肩膀上蓋著東西,她這一動,東西便無聲滑落到她的腳邊。

  那是陸世澄床上的薄被,不知怎麼到了她的身上。

  在聞亭麗發懵的當口,陸世澄朝她這邊推動輪椅,推了兩下卻未能成功,聞亭麗果斷地放下被子朝陸世澄走去。

  「我來。」

  她想像不出陸世澄剛才是怎樣下床而不吵醒她,他的動作必定十分小心,甚至可能扯動了傷口,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陸先生醒來多久了?怎麼也不叫我?瞧我,過來探望病人,自己倒先睡著了。」

  陸世澄望著她的臉,忽然一下子,眼神變得奇怪起來,一邊盯著她看,一邊試圖撐著輪椅站起。

  聞亭麗搶先一步扶住他,陸世澄立即低下頭盯著她的脖頸瞧,雙方的距離那樣近,他的目光幾乎是牢牢黏在了她的肌膚上。

  聞亭麗臉上一燙,陸世澄從未這樣唐突過,她把臉轉到一邊,小聲提醒他:「陸先生。」

  陸世澄目光微動,但他並未挪開視線,而是抬手指了指她的脖頸,接著便焦急地環顧四周。

  聞亭麗心知不妙,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意外觸到了蚊子包似的東西。

  「這是什麼?」這一碰,那種奇癢的感覺又來了。

  她下意識想抓撓,手腕卻被陸世澄扣住了。

  【不能抓。】

  「可是我好癢,是不是很嚇人。」聞亭麗癢得跺腳。除了癢,還被一種驚恐的感覺攫住了,那究竟是什麼,脖子上怎會突然長疹子。

  陸世澄也不似往常那樣冷靜,她太驚慌了,這樣下去會把皮膚抓爛的。

  他儘可能用安撫性的眼神告訴她「不嚇人」,一隻手按住她,同時撳動床邊的電鈴喚人。

  兩名隨從進來看見屋內的景象,一下愣住了。聞小姐在陸先生身前扭成了一團麻花,陸先生則強摁著讓她別動。

  陸世澄沉著臉讓他們去催大夫。大夫進來一看便說:「像是過敏了,什麼時候起病的?有點嚴重,千萬不要抓,聞小姐,你以前犯過皮疹嗎?什麼時候起的病。」

  直到大夫走到身前,陸世澄才鬆開聞亭麗的胳膊,聞亭麗強忍著奇癢說:「從來沒犯過皮疹,來之前還好好的,剛才不小心盹著了,醒來就這樣了。」

  「來之前可曾吃過什麼不該吃的東西?白天都待在什麼地方?」

  「今天一整天都在冠林公司名下的攝影棚拍GG,早上在家吃了一碗糖渥雞蛋——這個平常我在家裡總吃的,中午在片場吃了一塊粢飯糕,晚上沒吃東西。」

  陸世澄皺了皺眉,大夫也很錯愕:「一整天就吃了這麼一點東西?」

  聞亭麗咬唇忍耐著說:「還吃了一點別的,回來的路上我吃了十來塊瑞士國的露斐尼曲奇,這個我以前也吃過。」

  「所以應該不是飲食上出了問題。你這看著像是汗疹,攝影棚里很熱嗎,你在那裡待了多久?中途可曾出外走動?」

  「從早上八點一直拍到晚上九點才收工,我今天拍的是冬裝,出汗尤其多。公司只租了一天的場地,中途不曾休息。」

  大夫嘆口氣:「這一捂就是十三四個鐘頭,怎能不出問題,面積這樣大,不只像汗疹,還像是對某套冬裝的染料過敏,當時可曾癢過?皮膚這樣紅,敢問聞小姐收工以後是不是用肥皂洗過澡?」

  何止清洗過,為了清清爽爽來醫院,聞亭麗恨不得把身上每一個毛孔都搓洗一遍。她瞥瞥陸世澄,喃喃地說:「我覺得身上汗津津的不舒服,所以回家洗了個熱水澡。」

  「難怪,在已經出現皮疹的情況下,肥皂和熱水都有可能加重皮損,我馬上請急診科的同事過來看看,聞小姐這情況必須馬上用藥,不然會越來越嚴重。」

  聞亭麗想抓又不敢抓,大夫一問完話,她立即跑進盥洗室照鏡子,一看就哭了。

  脖子上出現了一片紅疹子,眼皮和嘴唇也有點紅腫,這令她整個人看上去像一顆紅腫的壽桃,虧她還特地打扮一番才來探望陸世澄,這樣子不把人嚇壞才怪,忙又關上門脫掉衣裳檢查,前胸和後背也是紅紅的一大片。

  陸世澄在外面敲門。

  「我不想出去。」

  陸世澄頓了一下,再次輕輕敲門。

  聞亭麗垂頭喪氣拉開門。

  陸世澄推著輪椅向後退了退,望她一陣,隨手把便箋簿遞給她。

  【大夫說你可以喝綠豆粥,我讓人去準備了,你先吃點東西再哭。】

  聞亭麗:「誰說我還要哭了?」說完自己噙著淚先笑了。

  陸世澄也笑了,望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轉頭看看四周,對她指了指沙發,不管怎樣,先坐下來休憩一會,等她坐下後,他推著輪椅離她再近一點,低頭幫她細細查看。

  她心窩一暖,他的目光沒有冒犯,只有濃濃的關切和心疼,很快急診科大夫就帶著藥箱來了,是位女大夫,一看就說:「估計身上也有不少疹子,我得馬上給聞小姐做個體檢,時間很短,陸先生方不方便迴避一二?若是不方便——」

  陸世澄想也不想就推著輪椅退到門外,隨從們一愣,趕忙拿起毛毯追出去。

  聞亭麗愈發哭笑不得,她明明是來探望陸世澄的,現在他的病房倒變成她的了。

  大夫檢查完畢,在患處抹上一層薄薄的淡褐色藥粉,又給聞亭麗餵了幾粒口服藥。

  「皮疹面積比較大,為慎重起見,聞小姐最好留院觀察一晚,我給你在公共病房安排一張臨時床位,萬一晚上病情有變化,也好及時為你處理。」

  出去後,女大夫又將這話對陸世澄說了一遍,陸世澄想了想。

  【麻煩給聞小姐安排一間單獨的病房。】

  聞亭麗本想說些什麼,大夫早應了,陸世澄在輪椅上向大夫欠身道謝。

  聞亭麗輕聲對陸世澄說:「我得給周嫂和小桃子打電話說下情況,不然她們會擔心的。」

  打完電話,飯食也送來了。除了綠豆粥,還有幾碟精緻的點心,

  陸世澄看著聞亭麗脖子上的藥粉。

  【還癢嗎?】

  「癢。」聞亭麗懊喪地點點頭。

  【要不先吃點東西再說?】

  聞亭麗本來是沒有胃口的,但桌上點心的熱氣絲絲縷縷直往鼻子裡鑽,眼看陸世澄幫她舀了一碗放到她手邊,當場決定先填飽肚子再發愁。

  不過,她還是習慣性地也給陸世澄舀了一碗粥放到他手邊,順便拿起一個小勺,準備給陸世澄餵食。

  陸世澄在她家養傷期間,她和路易斯就是這樣輪流照料他的,這會兒她心不在焉的,不免又把他當作重傷病人來看待了。

  陸世澄眼中閃現笑意,偏頭躲開聞亭麗送到自己唇邊的勺子。

  【我吃過了,這些都是你的。】

  有那麼幾秒,聞亭麗只是手握勺子端詳陸世澄,醫院裡的條件究竟要比家裡好,才一天,他的狀況似乎就好了不少,仔仔細細打量一晌,她放心收回勺子,咕噥著說:「我是來探望陸先生的,結果倒成了陸先生照顧我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興致勃勃把一碗粥吃完了,接著,她望向那幾碟點心,猶豫要不要吃。

  陸世澄把桌上的碟子一股腦推到她這邊。

  【問過大夫了,這些都可以吃。】

  聞亭麗夾起一小塊放到嘴裡,很節制地不敢多吃,就聽隨從在外頭敲了敲門:「聞小姐,病房安排好了,那邊大夫正等著錄病案。」

  聞亭麗看看鐘點,不知不覺已是一點鐘多,陸世澄臉上沒有半點疲態,但她知道,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這不過是在強撐而已。

  她悄聲對他說:「那我走了。」

  陸世澄欠身從几上拿起便箋簿寫了一行字遞給她。

  紙上只有一串電話號碼,別無其它文字。

  但她猜這是他房間的專線電話,惠群醫院每一間高級病房好像都裝有電話號碼。

  他指指自己的那串號碼,夜裡有什麼事,馬上打電話找他。

  「好。」她垂著眼睫甜笑。

  陸世澄推著輪椅親自把她送到樓梯口。在隨從的帶領下,聞亭麗來到了前樓急診科那間新開的病房,房中有新買的臉盆、毛巾、牙粉、水杯、軟毛拖鞋等物,就連梳子也準備了全新的一把。

  此外,床頭堆滿了熟悉的維琪牌礦泉水,以及一些易消化的水果,只是沒有牛奶和餅乾等物,想是怕她吃了病情加重。

  「這些都是陸先生讓買的。」隨從熱忱地說,「聞小姐若還缺什麼,儘管吩咐我們。」

  聞亭麗望著床邊那雙葵綠色的緞面單鞋,心裡不知怎的浮起一點隱秘的愛悅,這鞋子的顏色和款式跟她在公寓裡常穿的那雙幾乎一樣,就不知是巧合,還是陸世澄專門讓人買來的。

  她原以為自己換了陌生環境會睡不著,不料心裡有種出奇的安寧感,洗漱完出來,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本章完)

  作者說:註:民國時期GG行業已十分成熟,報紙上有專門的GG版塊,商務印書館等機構都設有GG部,甚至還有專門的化妝GG公司(1923年,由法國留學生徐琥所創辦,公司全名雙澄化GG公司)。除了雪花膏、奶粉等商品經常打GG之外,幾乎每部電影上映前都會在《申報》等熱銷報紙上刊登大篇幅的GG,比如明星電影公司的《火燒紅蓮寺》上映前,就在各大報紙上面號稱這是一部「最宏大、最精彩、最奇特的武俠神怪電影」,以吸引廣大市民前去影院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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