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為真理行不義
奧森科。
一個位于丹斯切爾帝國南方邊疆的國度,這裡近乎三分之二的土地都被森林覆蓋,適合農耕的土地少之又少,在數百年前,曾是獸人們的國度。
然而隨著人類的進入,獸人的地盤在極速地銳減,兩者最終在三百年前爆發了一場大戰,而這正是奧森科王國的立國根基。
由於地理原因,奧森科王國並不富裕,人類在進入這個國家之後,也無法創造出更多的財富,很多時候,除了敬奉的神靈不同、種族習俗不同以外,他們過的生活跟獸人們沒什麼特別大的區別。
這種情況,一直到丹斯切爾帝國的向南擴張才改變。
大概兩百年前,丹斯切爾帝國剛剛從全國性的內戰中緩過神來,此刻帝國雖然存續,但疆土早已大不如前,特別是北方和東方邊境,都因為國力衰弱而劇烈收縮。
正因如此,為了彌補北方和東方的損失,歷代帝國皇帝決心向南或向西擴張,從那些土地上汲取維繫帝國的養料。
其中手段,包括商業貿易、武力征服、移民殖民,收購土地,納為附庸等等,帝國在向西方向的擴張並不算特別順利,可謂收效甚微,但向南方的擴張就不同了,那裡不僅有大片無主之地,還有難成氣候的小國城邦,丹斯切爾帝國在南方的擴張,一直抵達奧森科時才停了下來。
原因無他,一是奧森科早早就與帝國保持友好關係;二是奧森科並非是小國城邦,此地的人民猶為尚武,保持著許多部落時代的好勇鬥狠的風俗;三是奧森科當地森林繁多,耕地較為稀少,即便靠武力征服吞併,最後也是得不償失。
綜上種種考慮,丹斯切爾帝國歷代皇帝就從未想過征服奧森科,恰恰相反,幾乎每一任皇帝都致力於提高兩國的友好關係,到了康斯坦丁六世這一代,便是期望通過聯姻、貿易等等和平手段,將奧森科納為帝國的附庸,好為帝國永遠守衛南方邊疆。
想將奧森科納為帝國的附庸,說來簡單,但做起來並不容易。
雖然兩國常年保持著友好關係,但若要將它納為附庸,向帝國宣誓忠誠又何談容易,畢竟,又有多少國王願意屈居於人下呢?
除此之外,兩國信仰不同,奧森科王國遵奉狩獵神、森林神、龍神等等神祗,而丹斯切爾帝國自詡真教世界的守護者,雙方彼此間缺乏一種強有力的紐帶和認同感。
因此,常年以來,丹斯切爾帝國與奧森科王國的關係即便不斷升溫,但納為帝國附庸一事,仍舊遙遙無期。
只是,在最近的十年間,事情慢慢出現轉機。
原本活躍在帝國邊境的法何拉派,逐漸深入到奧森科王國之中,並且在短短時間內,足跡便近乎遍布王國全境,無數原本遵奉他神的王國子民紛紛皈依,沐浴在神的光輝之下。
最後,連奧森科王室也皈依了,國王父子受了洗禮,並承諾將真教奉為國教,到此為止,奧森科王國已有將近三成人口皈依真教之中。
對於遠在首都的康斯坦丁六世而言,這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發生的,簡直就是難以想像的意外之喜,奧森科的皈依,無疑是將後者納入帝國附庸的重要一步。
浸淫於政治的皇帝不在乎到底是哪個教派讓奧森科王室皈依,也不在乎那個教派的獨特教義,在皇帝看來,奧森科只要能皈依就行了。
正因如此,倘若不是皇后無意間察覺,恐怕沒有人會對奧森科的皈依起疑心,更不會知道,讓奧森科皈依的法何拉教派不僅與主流大相逕庭,甚至可謂是一支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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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森科境內,某處城堡內。
在往常用於召開宴會的大廳,大約有五六十身著修士袍的人聚在一起,麋鹿和棕熊等野獸的頭顱掛在牆上,在最高的地方,懸掛著獅鷲的頭顱,從那銳利的喙上,可以一瞥生前的兇猛。
大廳內瀰漫著一陣沉默、寂靜的氣氛,似乎誰也不敢率先開口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一位老人走了進來,那位老人沒有牧首法冠、也有沒有橄欖葉環、手裡沒有鍍金的法杖,只有一根粗朴的橡木杖,身上同樣是一襲粗朴的修士袍,還打了許多補丁。
正是這樣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人,場上所有人見到他時,都不約如同地站了起來。
老人為眾人獻上祝福,而後跪了下來,其他人也跟著一同下跪,火盆燃燒的噼啪聲縈繞著大廳,良久,他們開始了禱告。
禱告結束之後,眾人跟著老人一同站了起來,這時,老人開始講話了,
「你們之中,是誰策劃了這件事。」
眾人間一陣沉默,場上安靜非凡,灰燼隨著火焰的噼啪聲飄蕩到半空中,許多人大氣都不敢喘。
這位老人,在所有人中,享有著難以想像的威望。
原因無他,他正是法何拉,這個教派的創始人與奠基人。
法何拉環視場上眾人,半響之後,在眾人的最末尾,另一位老人緩緩站了出來。
「是我縱容了他們。」
說話的,乃是教派的長老之一,威廉。
「你怎麼要做這些呢?」
法何拉以一種溫和而督促的目光盯著他。
「倘若公主就這樣嫁過來,那麼我們一切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
威廉不退不避道,
「她嫁過來,可不僅僅是一個女人嫁了過來,丹斯切爾的制度、儀式、法律,就全都一起嫁過來了,當然,還有那些墮落愚昧的神甫們,也會跟著一起嫁過來。
大長老啊,我們好不容易在奧森科取得勝利,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勝利的果實拱手讓人麼?」
威廉並沒有直接說出是誰策劃的刺殺,但顯而易見的是,他支持這一場刺殺。
「不,不該這樣,無論是哪位神,都不願見人行不義之事。」
法何拉長老搖搖頭道。
「大長老,這是為了真理行不義,又怎能稱得上不義?
在萬王之王們啟示的真理面前,伱算什麼,我又算什麼?」
威廉長老急促地反駁道。
萬王之王們,這個尊稱,在法何拉教派里,既指代天上的主,亦指代他們預言中繼承權柄的新神。
「你無需為真理行不義,真理會自己顯明。」
法何拉長老如同一位溫柔和善的老師,以敦敦教誨的口吻說道。
只是,三眼猿人里有一句俗語,和善的老師也很少有聽話的學生。
「若等真理顯明,那就太晚了。」
威廉搖頭道,
「在這裡,沒有一個人不願為真理赴湯蹈火,真理必須不顧一切手段去戰勝,才得以為世人所承認。」
威廉長老的話語落下時,場上眾人不禁微微頷首,他們跟以前不同了,以前他們只能在邊疆上流浪,然而,如今卻成為了王室的座上賓,法何拉派已經在這個國家取得了勝利,他們又怎麼能主動投降,等候真理顯明,從而將勝利就此拱手相讓?
看著在場眾人,法何拉長老面露猶豫,而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些人都將他當先知推崇,可他算什麼,不過是一個得到預言的老人,四處雲遊布道,恍然回首,就有如此多的人跟從自己,團結在同一個預言之下,他自知沒有任何馴服人心的能力,也從做馴服人心之事,正因如此,他雖是教派的創始人,教派卻不全聽憑他的控制。
教派內已經產生了分歧,有人聽他的,有人不全聽他的,要不了多久,甚至有人會公開出來反對他,他被人當先知般尊敬,但不被人當先知般順從。
有些時候,連他自己都都由不得自己,如果有朝一日迫害來臨,即便他寧願去死,就此犧牲,也會有無數人會拿起刀兵保衛他們的先知。
「我再說一遍吧,要讓不義離你們遠去。」
法何拉長老苦口婆心地教誨道。
眾人都虔誠地點了點頭,而後雙手合十,這樣,一陣接連禱告聲又在大廳里響起了。
隨後,在商議過一些教派內的事務後,法何拉長老便離開了大廳,而其他長老仍然留在這裡。
他們在討論著、闡述著經文,從中尋出與預言印證的字句。
「我們足以看見天國敞開門扉,這個天國與此前不再一樣,那為非的、作歹的、無論如何,再不能進了,犯歷一次罪孽,就是犯歷千百罪孽,唯有純粹的、行義的能夠得到聖潔,那一日若來,就不是拯救的日子了,是降罰的日子,審判的日子,要恨一切罪惡。」
威廉長老以慷慨激昂的聲音對眾人道,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激情洋溢,仿佛四周的人不僅僅是教士,更是一群群即將受刑的殉道者。
眾人都被他的聲音鼓舞,一個個雙手激動得顫抖,如果他們力量足夠,或許就在威廉的一生令下,直接打到丹斯切爾去了,征服那裡的教堂,讓他們的真理普照世界。
這時,同意威廉長老看法的人越來越多了,為了真理行不義,又怎能稱得上不義?
說完要說的話後,威廉長老慢慢直起身來,他默默走到大廳的邊緣,火光照射下的陰影處,仿佛有人的輪廓。
「精彩的發言,威廉長老,你將你們的先知都壓過去了。」
陰影里,傳出只有威廉長老聽到的聲音。
「大長老不是先知,他多次否認了自己是先知。」
威廉長老沉聲道。
「你們凡人真是看重這些虛名,連恭維話都不肯接受。」
「說正事吧,洛茲默爾。」
「好吧,我得告訴你,我們從人骨教堂弄出來的吊墜,已經丟失了。」
「什麼?!」
威廉長老瞪大眼睛道。
「不知道是路上丟失的,還是刺殺中丟失的,反正…已經不見了。」
陰影里的洛茲默爾緩緩道。
「那你們想好怎麼跟公爵交代吧!」
威廉長老慍怒道,
「你們不會有新的鬼王了!」
「別著急,或許還有轉機。」
洛茲默爾以嬉笑的口吻說道:
「我們有足夠的能力,去追蹤吊墜的位置,現在…羅盤上顯示,吊墜正在朝奧森科靠近。」
在朝奧森科靠近…
威廉長老捕捉到什麼,
「你是說,吊墜是被公主一行人撿走的。」
洛茲默爾點點頭,
「很大可能是。」
「不幸中的萬幸…這真是神的眷顧。」
威廉長老呢喃道:
「調查好是誰撿走了吊墜,然後…殺了他,吊墜一旦認主,就只有等主人死亡後,才會為我們所用。」
陰影里的人影像是鞠了一躬般,洛茲默爾緩緩道:
「如你所願,威廉長老,為了…你們的神,也為了…我們的鬼王。」
半響後,陰影里再也沒傳出一點聲音,威廉長老確認那個魔鬼巫師已經離開了,這才慢慢從這大廳的邊緣離開,再度加入到教派的討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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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森科的王城越來越近了,這一路上,提米安不斷地給伊登講述法何拉教派的故事。
實話實說,提米安是一個能言善辯的講述者,在他的嗓子裡,法何拉教派的經歷總是帶著傳奇色彩,他講了許多人物,許多誡命,還有許多奇蹟,其中情節跌宕起伏,富含數不清的神秘色彩,就好像法何拉等一行人真的有神靈眷顧般。
不過,無論提米安講述得多麼繪聲繪色,伊登都只是逢場作戲而已,表面上露出無限的好奇,心裡卻平靜極了。
身為教士,伊登早就對各種各樣的所謂傳奇故事有了免疫力,無論多麼傳奇,都無法動搖他的心。
更何況,他還穿越到未來中,親眼看見那些信奉吾王之王的異教徒是如何對待真教徒們的,如此一來,心中不免對這個異教的源頭——法何拉派抱有成見。
在他看來,那個異端教派,是由絕大多數陰謀家與少數無辜者組成的,那裡的靈魂都骯髒不堪,帶著腐臭墮落的氣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