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顆糖

  傍晚時分,蔚藍的蒼穹染上鮮艷的色彩,層層疊疊的雲被夕陽的餘暉燒成一片火紅,還帶了點兒異樣的絳紫,鋪覆在天空。

  唐微微背著小粉書包,雙手抓著肩膀兩側的書包帶子,慢吞吞跟在夏川後面蝸牛爬似的走。

  揉了揉眼睛,感覺還是有點兒困。

  唐微微又打了個哈欠,喊前面的少年:「夏川你慢點,等等我呀……」

  她的聲音里還帶著黏糊糊的困意,小跑追上來,不滿地抱怨:「走那麼快幹嘛。」

  「是你太慢了。」

  夏川停住腳步站在原地,手插在衣服口袋裡,垂著眼看她,「小短腿。」

  「……」

  滾吧。

  唐微微掃了眼少年那到自己腰的大長腿,內心非常不甘。

  唐微微身高一米六左右,知道自己和高挑兩字肯定不搭邊兒,但也不算很矮了,而且身材比例非常好,有很多比她高的女生腿還沒她長呢!

  可是在這人面前,她的優勢蕩然無存。

  她恨!

  等唐微微追上去後,兩個人重新並肩同行。

  嘲笑歸嘲笑,夏川還是放慢了腳步,配合她的速度。

  這時候校園裡的學生不多,穿過教學樓和圖書館,一路上也沒遇見班上的同學。

  走在夏川邊上,兩人都沒說話,氣氛卻莫名的和諧。

  以至於讓唐微微生出一種,老夫老妻用完晚餐,在小區院子裡悠閒散步的錯覺……

  「……」

  唐微微舔了舔嘴唇。

  一般人睡醒後都會有口乾舌燥的感覺,她剛才腦袋還沒徹底清醒,恍惚了一段時間,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口渴。

  把書包從背後抱到前面,她一邊低頭翻找,一邊喊:「夏川……」

  「嗯?」

  「我水好像落在考場,忘記拿了。」

  夏川斜過頭,垂下眼看她。

  小姑娘腦袋低著,長長的睫毛覆蓋下去,鼻尖小巧,一對嫣紅的唇微微乾燥,沒有平時的水潤感,像乾枯的玫瑰花瓣。

  夏川不動聲色移開視線:「出去再買吧。」

  他們已經走了大半,校門口就在不遠處,唐微微點了點頭,重新把書包背回後面。

  她終於注意到了夏川下巴上的紅痕,痕跡已經很淡了,而且只是小小的一條,但少年的膚色白皙,看上去還是挺明顯的。

  唐微微問:「你這是怎麼了?有蚊子咬你你抓出來的?」

  「……」

  夏川神色複雜地瞥她一眼,沒說話。

  唐微微一臉莫名其妙。

  -

  三中校門口有很多店鋪。

  食雜店,文具店,複印店,堪稱學校附近三大龍頭產業。

  進去平時經常去的那家小賣部,唐微微熟練地往裡走,從貨架上拿了瓶百歲山,轉身時,眼尾視線掃見店門口。

  少年身形修長清瘦,正倚著收銀台旁邊的煙櫃玻璃,上本身微微傾斜,一隻手壓在檯面上,另只手拿著手機,拇指按著屏幕。

  渾身都透著一股懶懶散散漫不經心的氣質。

  唐微微頓了頓,又多拿了瓶水,走過去結完帳,把其中一瓶遞給夏川。

  少年看也不看接過去,瓶身擱在玻璃櫃檯上,修長好看的手覆在瓶蓋上,順時針一轉。

  擰完瓶蓋,他把水往唐微微那邊推了推。

  做這個動作時,少年全程都沒抬頭,從唐微微的視角可以看見他的手機屏幕,是微信的界面,看對方頭像貌似是賀行舟。

  「我不是要你幫我開。」唐微微說。

  聽見她的話,夏川抬起頭,看見小姑娘歪了歪腦袋,杏眼漾出月牙的彎度,笑著對他說:「這回是給你買的。」

  聞言,夏川揚了揚眉。

  夏川重新把那瓶水拿過來,單手扣下瓶蓋仰頭喝了一口。

  隨著他抬頭的動作,脖頸線條被拉長,性感的喉結上下滾動著,畫面很是賞心悅目。

  等他喝完,唐微微又把自己的那瓶遞過去,眨了一下眼,暗示意味很明顯。

  夏川嘖了聲,接過來重複剛才的步驟,輕鬆擰開,邊遞給她邊說:「我要不在你豈不是得被渴死?」

  「那不至於,」唐微微隨口道,「我又不傻,就算我真打不開,也還可以找別人呀。」

  其實擰瓶蓋對唐微微來說不算特別困難的事,有時候遇見比較難開的,她也總有辦法打開。

  只不過她比較懶,既然有現成的「工具」,就不想自己動手了。

  咕嚕咕嚕喝了三分之一的水,唐微微終於有活過來的感覺。

  她重新蓋上瓶蓋兒,對夏川說:「我還要去買盒筆芯,今天考試筆沒水了,我還是借的別人的。」

  少年點點頭,收起手機跟著她往隔壁的文具店走。

  文具店裡有幾個學生,都是女孩子,穿著規規矩矩的校服,結伴挑選著本子。

  看見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女生的側臉,唐微微覺得她好像有點兒眼熟。

  等她轉過身,兩個人視線相對時,都認出了對方。

  想起這人之前在食堂給她留下的不好印象,唐微微忽略她,徑直走向放置筆芯的貨架。

  她不找碴,對方倒是先陰陽怪氣了起來:「嘖,有些人啊,待在差班就好好待在差班唄,裝什麼好學生,反正又不會讀書,還逛什麼文具店,看著就煩,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唐微微腳步一頓,抬起頭,很平靜地問:「你是在說我嗎。」

  眼鏡女:「我可沒指名道姓,是你自己要對號入座的。」

  「哦……」唐微微一邊拉長尾音,一邊環視一圈店內,除了眼鏡女和她的小姐妹,再除了她自己,也沒其他人了。

  唐微微點點頭,說:「那我知道了。」

  眼鏡女想問她「知道什麼了你」,話沒問出口,就見這姑娘轉過身,冷不丁朝店外喊了聲:「夏川——!」

  「……」

  這兩個字一喊出來,幾個女生臉色齊唰唰變了。

  屋外被叫到名字的少年發出一聲:「嗯?」

  他抬腳進來,黑色短髮利落,配上那身黑色繡著金色絲線的棒球服,模樣非常酷拽帥,少年社會哥的氣場很足。

  走到小姑娘身後,他停下,懶洋洋問:「叫我幹什麼,總不會是讓我幫你挑吧。」

  唐微微沒想到他會直接進來,怔了一下,才搖搖頭。

  她又轉過頭,抬起胳膊,細細白白的手指指著少年,非常溫和地問眼鏡女:「不是我,那你是在說他嗎?沒自知之明?」

  「……」

  看著距離自己不到兩米遠的,有著無數傳聞的校霸大佬,的臉。

  眼鏡女嘴巴微張,話都說不出來了。

  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害怕更多,還是害羞。

  唐微微在心裡冷笑一聲。

  上次嘴裡還義正言辭說什麼「我真搞不懂夏川有什麼好的,那麼多女生喜歡他,要我說還是南嶼那種才叫男神」的人。

  結果轉眼就對著自己diss對象的臉看呆了。

  姑娘,請問你臉疼不疼?

  「不,不是……」眼鏡女終於反應過來,慌亂地低下頭,手裡的本子胡亂往架子上一放,東西也不買了,拉著她的小姐妹就想走。

  他們兩個剛好擋在過道的位置,她看了夏川一眼,咬了咬唇,小聲地說:「麻煩,讓一下。」

  耳朵都紅了。

  唐微微翻了個白眼。

  她也沒想揪著她不放,側了側身讓她們過去。

  夏川沒什麼表情地看那幾個女生走遠,忽然歪過頭問:「剛才那人是上次食堂的?」

  唐微微有點訝異:「你怎麼知道的?你那時候不是還沒來嗎。」

  「賀行舟跟我說的。」

  「噢。」

  看著小姑娘乖巧純真的臉蛋,夏川頓了頓。

  想起賀行舟當時繪聲繪色地跟他描述小魔女懟人時的氣場……

  他想像著小奶貓發脾氣時,張牙舞爪的樣子,舌尖抵著上顎發出一聲輕笑。

  唐微微拿著自己選好的0.5筆芯去付錢,把東西收進書包,和他一起走出店門。

  「我們走吧。」她準備去車站。

  夏川卻說:「我要去上景路。」

  「啊,」唐微微看著他,問道,「不回家嗎?」

  夏川一頓,低下頭看她,嘴角彎了彎:「你要我跟你回家?」

  「……」

  唐微微莫名其妙看著他:「不是你說的回家嗎?考完試在教室的時候。」

  「我是叫你回家,沒說我也要回。」夏川聳聳肩,雙手插進口袋,懶洋洋道,「賀行舟他們為了慶祝考試結束,訂了餐廳,你要不要去?」

  唐微微想不通這有什麼好慶祝的,無語半響,拒絕道:「我就不去了。」

  她又想了想,總覺得哪裡不對。

  她抬起頭,一臉疑惑地看著少年:「不是,既然你不打算回家,那你等我幹什麼?我們又不順路。」

  「……」

  夏川頓了頓,也有點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沒先走。

  一時半會兒想不到答案,他隨口說了個:「大概是為了給你擰瓶蓋吧。」

  唐微微:「…………」

  -

  等夏川到賀行舟發來的位置時,一群人已經先吃上了。

  這回聚餐的地點不是什麼大排檔燒烤攤,大概是這段時間被複習折磨瘋了,此刻終於解脫,他們挑了個好一點的地兒想犒勞犒勞自己。

  選的是希城一家很有名的網紅火鍋店,上過美食節目,平時吃都要預約的那種。

  「川哥!你怎麼現在才來啊?」周明哲眼尖,一眼就看見了他,從座位上起身和他揮揮手。

  「這用說嗎,當然是送我們小唐同學回家更重要啊。」賀行舟一胳膊搭在他肩膀上,「這說不準是我們未來嫂子呢!」

  周明哲:「你上次不說是妹妹嗎?」

  賀行舟看了夏川一眼,笑道:「對,對,妹妹。」他頓了頓,笑得賤兮兮的,「兄弟,德國骨科了解一下?」

  夏川沒理會這倆人的插科打諢,走過去,在他們給他預留的空位上坐下。

  今天只是小聚,叫的人不多,都是平常玩的好的,加上他一共也才五個人。

  溫北雨埋頭吃著蝦滑,見夏川入座,「啪」地放下筷子,嘖嘖兩聲:「川少你行不行啊。」

  夏川抬眼:「嗯?」

  纖細白嫩的手掌在桌面上拍了拍,溫北雨一臉恨鐵不成鋼:「你看今晚多好的機會啊,你怎麼不把那位小姐姐一起叫來呢?大家一起吃個飯,吃完你倆去約會,剛好明天是周末不上課,還可以玩得晚一點,多好。」

  賀行舟配合點頭:「對啊川哥,雨點說的有道理,晚上不回家都行。」

  夏川一邊聽他們胡言亂語,一邊夾了一筷子肥牛放進鍋里涮,等一會兒,撈出來,不緊不慢地放進碗裡,開口,語氣平淡:「叫了,她不來。」

  說完,那兩人對視一眼,終於閉了嘴。

  ……

  這一頓飯沒有吃到太晚,結束以後他們還要去唱K,夏川沒去,也沒回家,就一個人在外面散著步。

  夏川不喜歡回家,甚至不太想把那個房子稱作是「家」。

  從高一上學期開始,他就搬了出去,因為不喜歡學校宿舍那種人多的環境,所以就在外面租了個房子。

  他住的公寓離錦綉花園挺近的,散步到路口那條小巷子時,隱約聽見裡面傳來一點動靜。

  巷口的路燈壞到現在一直也沒人來修,月光涼淡,他離得比較遠,只能影影綽綽看見巷子裡幾道朦朧身影。

  夏川知道這附近很亂,經常有不良少年社會青年約架。

  所以當初,看見唐微微神情不對,大晚上在這周圍亂跑時,他實在是不放心,才跟了上去。

  畢竟那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碰見壞人估計也沒什麼反抗能力,真要遇到什麼危險,那可是搭上一輩子的事。

  巷子裡有男生的低罵聲響起,然後是□□撞上牆壁或者地面的碰撞聲。

  「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你——」

  「砰!」

  夏川神情淡漠。

  男生的聲音從低罵變成了悶哼,呻.吟,然後是求饒。

  「嘶——」

  「操,啊……錯了錯了。」

  夏川打了個哈欠。

  「痛痛痛,姑奶奶求你別打了——」

  緊接著,屬於女孩子的嗓音輕飄飄響起:「垃-圾。」

  夏川:「……」

  這聲音他很熟,清甜又柔軟。

  屬於那位在他認知里「柔柔弱弱」的小同桌。

  舌頭往腮幫頂了頂,夏川抬腳走過去,靠近了,才終於看清巷子裡驚心動魄的場景。

  兩個打扮流里流氣的男生狼狽地倒在地上,一個捂著下.體在痛苦哀嚎著,一個趴在地上,旁邊還蹲了個穿著小皮鞋的姑娘。

  她手裡抓著男生的頭髮,拽著他的腦袋抬起來,笑得露出兩個小梨渦:「你們,好弱哦。」

  拖著長長的強調,語氣滿是嘲諷。

  下一秒,她聽見空氣里有一絲輕微的低笑聲,從背後傳來。

  唐微微身體瞬間一個激靈,抓著男生頭髮的手下意識鬆開,男生的臉狠狠砸向地面,發出一聲痛呼。

  唐微微充耳不聞,轉過身,看見站在巷子口,逆著月光的少年。

  夏川慢悠悠走過來,站定在她面前。

  少年個頭高,身前光線驟然一暗,大片的陰影籠罩下來,唐微微蹲在他的影子裡,仰著腦袋,茫然又驚詫地張了張嘴:「啊……」

  黑夜的浸泡讓唐微微看不清夏川臉上的表情,等他也半蹲下來,唐微微看著夏川那雙漆黑眼瞳里的興味,內心一個咯噔。

  他似笑非笑:「看不出來,你路子挺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