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4章 我是

  此刻有一人站在風中,神情肅穆地朗誦著什麼,儘管赫斯塔一句話也聽不懂,但火光映照著那人的臉,將她的神情映照得那樣生動。每個人依次起身,就著風,就著火,或高或低地吟誦著長短句。

  赫斯塔沒有開口詢問那些話語的含義,因為她看出身邊每個人都沉浸在這莊嚴氣氛中,她不願打攪任何一個人的神聖時刻。

  忽然,人群中有人動了動,赫斯塔立刻覺察到這變化,她轉頭看去,不遠處向寒山正和林驕交頭接耳。

  向寒山說了什麼,林驕搖了搖頭,正此時,林驕的目光正巧與赫斯塔相遇,她立刻向赫斯塔揮了揮手。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以至於向寒山根本來不及阻止,那邊的赫斯塔就已經起身走了過來。

  「你能陪涵珊去趟廁所嗎?」林驕道,「天太黑了,她一個人不敢去。」

  「……我不是不敢去!」向寒山刻意壓低了聲音,語氣急切,「我只是不記得廁所在哪了!」

  「嗯嗯,」林驕點了點頭,又看向赫斯塔,「你知道廁所在哪兒嗎?」

  「知道。」赫斯塔再次起身,「走吧。」

  向寒山臉色微變,但還是沉著嘴角同赫斯塔一道離開。

  兩人穿過平房之間的小路,往農莊另一頭的邊緣快步疾行,一路上,赫斯塔健步如飛,身後向寒山不斷左右張望,確認著自己的方向。

  「你在看什麼?」赫斯塔停下來,「這邊。」

  「……你知道路麼?」

  「知道啊,」赫斯塔回答,「我白天去過一次。」

  向寒山皺起眉,「你方向感還怪好的。」

  「基本功啦。」

  兩人不再交談,赫斯塔很快領著向寒山來到一個破破爛爛的木頭房子前面。在濃烈的氣味之中,向寒山的眉頭都快擰成了麻花,她看了赫斯塔一眼,交給她一個小手電,「幫我拿著好嗎。」

  赫斯塔接過了。

  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響過後,向寒山忽然道,「上次……我是說你帶朋友來參加活動那次——」

  「你確定要在這種地方聊天嗎。」

  「你不想聊,那就不聊。」向寒山氣沖沖地回答。

  赫斯塔笑了兩聲,「上次怎麼了?」

  「我想和你說……我當時不該那麼做的,」向寒山低聲道,「我對她,不應該那麼苛刻——」

  「這話你應該親自跟她講,」赫斯塔打斷道,「至於我,你不尊重我帶來的朋友,也就是在當眾羞辱我——你該道歉的地方是這個。」

  「我錯了,我那天不該那麼做。」向寒山說道,「我沒有尊重你的朋友,也沒有尊重你,你能把她電話給我嗎,我去聯繫她當面說對不起。」

  「好啊,我原諒你,」赫斯塔回答,「等我回去問問她願不願意給你號碼,再回覆你別的。」

  赫斯塔回過頭,「不過你那天為什麼突然那麼刻薄?」

  向寒山冷哼一聲,「你以為應當道歉的就我一個嗎?林驕才是最應該道歉的,她就不應該允許你帶那樣一個朋友過來——」

  「『那樣一個』,」赫斯塔頓了頓,「我請問是哪樣。」

  「那種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不適合進我們的隊伍,除了把整個社團的標準拉低,這樣的人和我們也是處不來的,」向寒山輕聲道,「與其到時候相看兩厭,不如讓我來做這個壞人,讓詩社保持既有的先鋒性,也避免讓她產生一些錯誤的期待。」

  「這麼說你還是在做好事啦,」赫斯塔笑了一聲,「那你還是別要她電話了,我不會給你的。」

  「……隨便你。」向寒山走了出來,「我已經和你道過歉了,你也接受了,一會兒你記得和林驕講。」

  「林驕逼你來的?」

  「是我自己誠心誠意要跟你道歉的。」向寒山瞪著她,把「誠心誠意」四個字說得咬牙切齒,「你不要到她面前亂講。」

  赫斯塔望著她,笑道,「……我完全能看出來。」

  向寒山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赫斯塔輕描淡寫的反應反而叫她更覺惱火,「不管怎麼說,我大你兩屆,麻煩你態度也放尊重些!」

  兩人來到附近一根生鏽的水龍頭前面,向寒山動作笨拙地擰開龍頭,暴出的涼水頓時濺了她一身,她手忙腳亂地擰上,低頭去拍身上的水。便就在這間隙,隨著一聲輕微的金屬撞擊,赫斯塔看見什麼東西在水池邊砸了一下,跌進向寒山腳下的草叢。向寒山低頭要撿,結果前額撞在了水池台子上。

  赫斯塔拾起鑰匙,「……沒事吧?」

  「好得很。」向寒山忍著痛答道,「問你個問題。」

  「嗯?」

  「你覺得林驕這個人怎麼樣?」

  「很好啊。」

  「你覺得你和她是朋友了嗎?」

  「不知道,」赫斯塔回答,「這好像不是我單方面能決定的事吧。」

  「那我這麼問吧,如果若干年後,有一天你們再次見面了,你能立刻想起她是誰嗎?」

  「會吧,會印象深刻的。」

  向寒山發出一聲輕嘆。

  「笑什麼?」赫斯塔問。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聊過的話題嗎?」向寒山有些落寞地開口,「有些人確實是拿主角劇本的……她想做的事情,從來都沒有做不到的。」

  「怎麼沒有呢,」赫斯塔道,「她想讓你來誠心誠意跟我道歉,不就做不到?」

  向寒山飛快地朝赫斯塔瞥了一眼。

  「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赫斯塔說道,「大家圍著篝火的時候,都在念什麼?」

  「詩呀。」向寒山回答,「周五晚上來這兒的路上我們布置了一個續寫作業,給大家留了一個開頭,說好周日晚上每個人把自己的作品念一念。」

  「什麼樣的開頭?」

  「『我是越過荊棘永不崩潰的維吉尼亞,我是握緊拳頭蝸居在高處的郝思嘉』。」向寒山輕聲道,「喏,就是這個,你可以接著往下寫,寫什麼都行,長度不限。」

  「這兩個人都是誰?」赫斯塔問。

  「哎,」向寒山搖了搖頭,「先回去吧,我慢慢和你解釋……」

  ……

  深夜,赫斯塔圍著毯子坐在農舍大通鋪的盡頭,在自己的日程本上寫寫劃劃。由於隨身攜帶的筆不出水,她借來了半截鉛筆頭。

  一盞電線懸吊的白熾燈掛在她的頭頂,燈光直直地打下來,將她不斷晃動的筆梢投出一道短短的影子。

  在這個冬日即將來臨的夜晚,她不時停下筆,垂下眼眸,呼出一團白氣:

  昨天我是於崩潰中越過荊棘的維吉尼亞

  我是握緊拳頭蝸居在高處的郝思嘉

  我是掛在白月窗下的鋼鐵囚籠

  禁錮著一個黃金時代

  今天我是河流,我是土地

  我是燈塔,是白色的輪船

  我是一千根從天而降的銀針

  刺向每一個群星咆哮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