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火光
黎各望著赫斯塔臉上不斷變化的表情,終於明白了當初圖蘭的一句叮囑——照顧好赫斯塔不僅僅意味著要保護她不受旁人傷害,有時候更要注意防止她做一些自我傷害的事,而這是很有可能出現的情況。
但那又要怎麼做呢,暫時用繩子把她捆起來嗎?
操作起來倒是不難,但是……
黎各望著赫斯塔藍色的眼睛,她不願去想那個場景。
「……簡。」黎各又喚了一聲。
赫斯塔雙手掩面, 再次倒在了床上,兩肩輕顫。
門外終於傳來了一些動靜,黎各聽見了千葉的腳步聲,她如釋重負地看向門口——千葉推門而入。
「你終於回來了……」黎各剛一開口就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是很合適——仿佛她已經忍耐赫斯塔很久,她小心地朝赫斯塔那邊看了一眼,還好, 簡沒有反應。
千葉低聲問:「辛苦了……我趕上了嗎?」
黎各再次看了眼表,「就差一點, 今晚我得結結實實躺七個小時了。」
「也好,你上船以後還沒有好好睡過一覺吧。」
「真奇怪,下午都還好好的,藥也有按時吃,為什麼突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病情會反覆,醫生早就說過了,」千葉低聲道,「家屬要有心理準備。」
黎各有些心疼地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什麼,「……對了,零怎麼樣了?」
千葉沒有說話,只是做了個聳肩的姿勢。
「是嗎,畢竟受了那麼重的傷……」黎各喃喃,她目光低垂, 神情凝重, 「……都是我的問題, 我實在太大意了, 竟然沒覺察到舞台上還有別人,我應該早點發現的——」
「一個人的注意力永遠是有限的,別多想。」千葉拍了拍黎各的肩膀,「去休息吧。」
黎各再次回頭,看了看頹喪的朋友。
「那就交給你了,我明早再來。」
千葉揮了揮手。
……
深夜,在睡夢中,赫斯塔再次夢見了那隻火鳥。
它振翅懸停在松樹的錐頂,火焰和風雪一起落下。
每隔一段時間,這片無垠的曠野都會出現若干次奇怪的震動——那是早春冰雪消融的聲音,遠處的冰層正在斷裂,它久久迴響,如同群鯨嘶鳴。
冰面下的女人依舊在沉睡,赫斯塔站在她的眉心,刺骨的寒冷從腳底向上侵蝕。
赫斯塔俯身跪在冰面上,她用手掌的餘溫擦拭湖面的殘雪,露出底下光潔如鏡的冰層。✎🎉 ➅9𝓢𝓗ⓤx.匚𝑜𝓂 🎃💜
透過這玻璃似的湖面,赫斯塔終於看見女人熟睡的眼睛,她閉上的眼瞼, 凝固的睫毛……這張巨大的臉令赫斯塔陌生又熟悉, 她有些疑惑地凝視著腳下,又往後退了兩步,試圖從一個更大的視角觀察。
突然,這隻巨大的眼睛在赫斯塔腳下睜開,在恐懼中,赫斯塔慌張地跌坐在了地上。
她望著那隻淡藍色的瞳仁——冰面下的女人也正望著她。
頭頂的火鳥發出一聲尖銳的長嘶,它羽翼下的火焰驟然暴涌,淹沒整片冰川,一切的畫面就在這時開始撕裂——
赫斯塔猛然睜開眼睛,艱難地呼吸。
她感到自己渾身是汗,冷津津的衣服貼著皮肉,讓她打了個寒戰。赫斯塔翻身坐起,向四周看去。
周圍沒有人,只有寂靜的夜。
「黎各……」她低聲喊道,「司雷?」
沒有人回應。
赫斯塔下了床,她仔細看了看這裡的陳設——這不是她的房間。
腦海中的記憶斷斷續續,她一時想不起自己究竟緣何出現在此,又是誰帶她前來,記憶里的上一段畫面還是和千葉一起坐在畢肖普餐廳吃早餐,為什麼現在天竟就黑了……
吃早餐……
赫斯塔竭力回想著。
早餐以後……似乎是去參觀了一個博物館……
博物館……
那些陳列著累累白骨的展架浮現在赫斯塔的腦海,她回想起船底幽深的走廊,想起一排排堆滿書冊的書架……
在這一切的盡頭,有人坐在輪椅上休息。
就在這一刻,所有的記憶瞬間甦醒——劇場暗處的死屍、傷口、震耳欲聾的槍響、飛行的子彈、艾格尼絲與梅耶一閃而過的臉,還有,在光芒中緩緩後仰的零……
「安娜。」
安娜的臉清晰地浮現在赫斯塔腦海。
赫斯塔閉著眼睛,在黑暗中靜默而立。
下一刻,她的眼睛睜開一半,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房間。
……
船底的行李艙,安娜抱著貓在書房淺寐,突然,她懷中的白貓弓起了背,兩隻爪子不甚安分地開始踩安娜的肚子。
安娜醒來。
她輕輕撫摸貓的下巴,將它從膝上抱下地。
電力輪椅在黑暗中緩緩駛向桌前,她從口袋中取出一盒火柴,「刺啦——」一聲,火光點亮一方天地。
桌角的一盞古老燭台再次煥發出新的光彩,這一點溫暖火焰也映出她身後赫斯塔的輪廓。
火光躍動,赫斯塔身後投出巨大的陰影。
「你劃亮火柴,它的火焰讓你眼花繚亂,」安娜輕聲低語,「因而在黑暗中,你找不到所要尋找的,那根火柴在你的手指間燃盡,疼痛……使你忘記你所要尋找的。」(1)
她注視著火焰,在它即將燒到她的指尖時,安娜鬆開手,化作黑燼的火柴棍掉在銀盤上,在一聲細微的聲響後斷成幾截。
「零在哪裡。」赫斯塔的聲音像是從深淵底傳來的,沙啞可怖。
「她死了。」安娜低聲回答,「她倒在你懷裡——」
一把匕首在赫斯塔手中泛出寒光,那正是早晨安娜曾向赫斯塔展示過的東西。
「也就是說,不管我現在做什麼,都不會有人跳出來阻止我。」
「看看,」安娜笑起來,「今早來我這裡時,你還行動不便,連翻書都要需要別人幫忙,而現在,你卻已經可以獨自穿過層層屏障,潛入我的書房……你的手已經不再發抖了嗎,簡。」
赫斯塔下頜微抬,「你料定我今晚會來找你?」
安娜沒有回頭,只是揚手指了指近旁的另一張椅子,「……為什麼不坐呢,夜晚很長,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
(1)亨里克·諾德布蘭德的詩,《一種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