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妺喜之禍

  阿磐驚叫一聲,手裡的藥膳頓然摔了下去,發出嘩啦的一聲脆響,人卻怔住不敢閃躲,渾身驚顫著就地跪了下去,「大人......」

  她知道細作乾的無不是刀尖舔血的勾當,卻又擺脫不了這牽線木偶一樣的宿命。

  但手裡的陶罐總算砸了,砸了好啊,砸了好,人暗暗地舒了一口氣。

  真該感謝擲來的這一牛角杯,突然就解開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她聽見主座上的魏王父開了口,「先生息怒。」

  那老者道,「我這次來,見營中多了許多女子。王父當心,再生了女艾妺喜之禍!」

  阿磐心驚膽落,一顆心緊緊地繃著。

  女艾與妺喜的名字,她早在千機門便聽熟了。

  女艾是有史可查最早的女細作,相傳,女艾於少康中興期間作為間諜潛入敵國,收集敵方情報,瓦解敵方軍心,為少康提供了寶貴的戰略情報,佽助少康復國。

  說到妺喜,原不過是夏朝邊關小國的美人,生得「眉目清兮,妝霓彩衣,裊娜飛兮。晶瑩雨露,人之憐兮」。史載,夏朝侵伐施國,施國戰敗。施王為表臣服獻妺喜於夏王桀。夏桀尤愛妺喜,成日沉迷美色,聽信讒言,妺喜因此藉機與殷商重臣伊尹密謀,使夏滅亡。

  《國語》中便有有對妹喜最早的文字記載:「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妺喜女焉,妺喜有寵,於是乎與伊尹比而亡夏。」

  蕭延年把自己比作少康,因而也要她去做女艾,意在將來「使女艾諜澆,使季杼誘豷,遂滅過、戈,復禹之績」。(出自《左傳·哀公元年》)

  主座上的人沒有開口說話,人既是關伯昭授意選來的,因此關伯昭趕忙解釋起來,「崔老先生不必憂心,都是大良造仔細送來孝敬給主君的......」

  那老者毫不相讓,咄咄逼問,「自古多是女子壞事,這些女子身份可查清了?」

  關伯昭依舊垂頭拱袖老老實實地回話,「祖上三代都查得清清楚楚,都算是清白人家,末將一一核對過,沒什麼問題。」

  那老者冷然笑了一聲,「關將軍,進了大營的舞姬,可還是大良造選送的舞姬?」

  阿磐聽得心裡七上八下,抬手捂住傷口,傷處火辣辣地疼,殷紅的血順著指縫往下淌去,也不知砸出來個多大的口子。

  只是整個人伏地,止不住地戰慄。

  這一句話直擊要害,問得氣勢洶洶,關伯昭再不敢回話,那一雙手就那麼拱著,臂膀端著,微微發了抖也不敢放下。

  然主座上的人又是怎樣的神情呢?他的眸中亦是疑雲頓起嗎?亦是掃來眼鋒,在仔細地審視窺察嗎?

  阿磐心虛不敢抬頭去看。

  是了,鄭姬春姬余姬曹姬陶姬不知道,但進了大營的衛姝,的的確確不再是大良造選送的那個舞姬了。

  乍然聽見那老者又冷笑一聲,「上前,老夫好生瞧瞧王父的『妺喜』。」

  知道指的是她,阿磐驚顫著起身,繞過屏風上前去,就在老者面前跪了下來,血在臉畔緩緩淌著,她不敢抬手去擦。

  老者冷笑一聲,審視的神色在火光中晦暗不明,好一會兒過去才開口評判道,「果然是妺喜之姿。」

  阿磐臉色發白,不容她平復心緒,那老者已開始詰問了起來,「適才進帳,你拿的什麼?」

  阿磐顫著聲答,「是奴給大人煮的藥膳。」

  老者又問,「什麼藥膳?」

  阿磐回道,「奴......奴煮的薑糖桂荏。」

  老者聲音陡得厲害起來,「說個明白!」

  阿磐驚得一激靈,一雙手在袍袖之下緊緊抓地,「大人......大人畏寒,奴的薑糖桂荏湯能驅寒暖胃,大人喝了,就不會畏冷了......」

  崔先生往左右瞟了一眼,問道,「這藥膳進帳,可有專人試毒?」

  關伯昭與周子胥面面相望,只垂首拱袖,一個也不敢答話。

  這是第一回往大帳送藥,按關伯昭與周子胥的謹慎程度,原本應該好好地驗一驗。

  但今日事多人又亂,竟無一人想起這樁事來。

  阿磐斂氣屏息,惶惶不安。

  真怕他們著人,就著這滿地的湯水查個清楚明白。

  假使果真著人查驗,那這足量的鴆毒又該如何偷天換日,掩人耳目?

  那老者目光蒼冷,朝著一旁的侍從使了個眼色,那侍從便從席間悄悄退出了大帳。

  「鳳玄,世人都說王父好淫,你莫要著了世人的道。你身邊女人眾多,你怎知道,究竟誰包藏著禍心?如被趙韓兩國利用,伺機潛進營中窺探軍情......」

  老者的話沒有說完,在座諸人已然意領神會。

  「老夫便為王父做主了,勞請兩位將軍將這拖出去。」

  關伯昭上前,在老者身旁低聲道,「先生息怒,此女......不過是主君的一味藥罷了。」

  老者追問,「什麼藥?」

  關伯昭低聲,阿磐依舊能聽個清楚,「主君舊疾復發,需得女子瀉火......」

  阿磐神思空空,聽了這樣的話仍舊臉色一白。深埋著頭,不敢抬起。

  主座上的人聞言斥道,「伯昭!」

  關伯昭趕緊閉了嘴,這便垂手摺腰拱手一氣呵成,乖覺地噤聲退到帳門口去了。

  老者鋒芒逼人,那寬大的袍袖一甩,這便甩到了她的臉上,甩來一陣寒風,也甩來一股殺氣,「聽著!離王父遠遠的!再不許近前侍奉!」

  主座上的人起了身,這小半晌過去,總算是開了金口,「先生,孤命她來的。」

  聲音是一貫的低沉寬厚,阿磐心中難得一安。

  至少在過去,除了雲姜,是極少有人為她說過話的。

  細想來,連一句也沒有。

  謝玄既開了口,老者到底再不好說什麼,捋須鬱郁一嘆,拱手一揖,言辭懇切,「邶君獻國的事,要三思再三思。方才老夫只是試一試,如今分明了,只是還要多一句嘴。」

  老者頓了一頓,神情肅然,一字一句地補白,「鳳玄,切莫忘了心中大志!當心!當心!再當心!早早料理了,免得生了妺喜之禍!」

  言下之意,不留!不留!不要再留!

  殺了!殺了!早些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