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擦乾眼淚,走吧

  阿磐心中炸開,險些駭白了臉。

  一雙眸子盯著簪子,只裝傻充愣繼續說道,「奴沒有簪子束髮,見這梨花好看,心裡喜歡,財迷心竅,就撿了起來......」

  那人笑了一聲,笑得意味不明。

  一雙鳳目射寒星,大抵不信她的鬼話。

  但若是蕭延年,必也是不信的。

  他只需再動一動手,將這簪子的花頭卸下,便能一眼瞧見藏於內里的毒。

  內里真是五毒俱全,招招致命吶。

  阿磐大膽地望他,也大膽地瞧著簪子,胡言亂語起來,「大人喜歡,大人便拿走。」

  她有一雙剪水雙瞳,看起來盈盈一脈,我見猶憐。

  她也但願這看起來盈盈一脈的眸子能將權傾天下的魏王父哄騙過去。

  她自然知道不自量力,也自然知道那人輕裘肥馬,堆金積玉,豈會喜歡一支不值錢的破簪子。

  她就當自己是痴人說夢。

  簪子的這一樁,那人信與不信,阿磐不知道。

  因為他話鋒一轉,又問起了另一樁。

  然而另一樁也是一樣要命的事。

  他就用那支簪子挑起了她的下頜,扼著她下巴的手陡然起力,揉捻著她的肌膚,似是要將她捏碎在掌心一般。

  瞳孔一縮,聲音冷峭,「孤再問你一次。」

  那人下手比先前用力,挑得她下頜生起痛來,她順著那人的話問下去,「大人要問什麼?」

  那人好看的鳳目似一口深不見底的幽潭,幾乎要將她吸進去,溺下去,一字一頓,「趙營的馬,是誰下的毒?」

  好似一個環。

  她為了見謝玄,夜半放倒了趙營的馬。

  趙人因了沒有馬,這才步行前去援軍。

  正因了趙人步行前往,筋疲力盡,因此輕易就被魏人的兵馬追殺殆盡,還把她和趙將虜回了魏營。

  也正因了趙將被虜,才放出舞姬之中潛有細作這一茬。

  也正因了舞姬中只有阿磐進了魏營,到底在謝玄心裡埋下了一根致命的刺。

  從環的那一頭,兜兜轉轉到了環的這一頭。而似這樣的環,她還有許多。

  衛姝的環,蕭延年的環,還有那麼多那麼多不可告人的環,哪一個環不是要命的環呢?單是這麼一想,就叫人頭皮發麻,惶惶不能自已了。

  當真是刀尖上行走,戰戰兢兢,走得如臨深淵,如履春冰。

  那人居高臨下地俯著,那分明的眉峰鳳目之中,內里鋒利寒意已經不屑於隱藏,她周身都被覆在那人強烈的壓迫與威懾之下,這寸許之地束得她不敢擅動一分一毫,偏她從前與謝玄面面凝視的機會少之又少。

  這在這轉瞬之間,她還想到,這就是世人口中那個腹黑奸詐的魏王父。

  他並非果真人畜無害,天生一副觀音像,內里卻是個要命的閻王。

  只是因了位高權重,什麼都得心應手,易如拾芥,因而素日隱藏,沒有什麼值得他去露鋒芒。

  阿磐只有硬著頭皮,硬著頭皮死不認帳。

  認了必定得死,不認或許還有幾分混過去活下來的希望。

  可再這麼細想下去,細作哪有什麼好出路?

  不是因了暴露身份而死,完不成任務,贖不了罪,蕭延年也會要她死。

  中山的主人,遠比魏營的大人,還要狠心十分。

  阿磐被鉗得垂不下頭,便憑藉著那修長有力的手抬著,仰著。

  一雙眸子清波流轉,水光盈盈。

  一副嗓音嬌軟生怯,楚楚可憐。

  「大人.....奴沒有下過,也不認得毒......」

  那眼裡的水光盈著,盈著,盈得滿了,便恰到好處地滾下淚來,滾得梨花帶雨,滾得愈發可憐。

  她不懼在謝玄面前露出最可憐弱小的一面來,在這強勢霸道的人面前,弱小可憐也是才是她的求存之道。

  蕭延年有一句話是沒錯的。拜別蕭延年的那一晚,他雖將她踩在腳下,但仍舊給了她最有用的訓導。

  ——卑賤的美人,最能激起男人嗜腥嗜血的獸慾。

  那水光滾著,滾著,宿命般地輕易就滾上了謝玄的指節,誰叫他正鉗著,扼著,掌控著她的下頜。

  她當真要好好地拜謝那青銅般有力的指節,正因了那被扼之處生生作疼,她才能有了疼出眼淚的由頭。

  「哭什麼?」

  「大人......大人把奴......弄疼了......」

  脖頸都仰得酸了,心裡的防線也即要崩潰,抽抽搭搭的,嗚嗚咽咽的,「大人......奴沒有撒謊......」

  一連串的伏低做小掩住了她心裡的驚駭,身上的戰慄,與音中的輕顫。

  那人眉心一動,誰知他竟鬆開了手。

  謝玄果然心疼,因了阿磐與他心裡的那個人有個八九分像。他大抵不忍心那個人若也果真跪伏在他的腳下,淚眼汪汪地告饒,因而他心疼了。

  鶴骨松姿的人立起了身子,手中的毒簪他隨意捻著,就那麼信手捻著,捻著,捻得她驚心破膽,但那人竟不曾卸下花頭。

  他非但不曾卸下花頭,還隨手一擲,將那梨花簪子丟了過來。

  在她睡著的空當,那人到底知道了幾分?

  是什麼都知道,但並不拆穿。

  還是這簪子,他並不曾打開?

  愈是不知道,便愈是慌亂如麻,終究弄不清楚謝玄的底細。

  阿磐穩了穩心神,垂著眉撿起簪子,面若尋常地將烏髮挽起,挽起了一個垂髻。

  卻聽那人道,「擦乾眼淚,走吧。」

  阿磐愕然一怔,還在挽發的手恍然頓在了半空,抿著唇,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小心問道,「大人要奴去哪兒?」

  那人平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阿磐那從醒來就一直崩在心裡的弦,幾乎就要「砰」得一下斷開了。腦中一片空白,一時毫無對策。

  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地回話,「奴......奴沒有想去的地方......」

  將將抹去的眼淚又咕嚕嚕滾了下來,她忍著哽咽,「奴想跟著大人......」

  阿磐並非有意誆他騙他,不過因了自己的身份,想要求一個活下去的機會罷了。便就叫他把這帳中的人當成一個貪圖富貴的人,捨不得這潑天的富貴。即便在通敵叛國之外,再背上一個貪婪無厭的罵名,那也沒什麼要緊。

  若謝玄果真將她棄了,蕭延年會殺了她。

  那人笑了一聲,面色平和沉靜,看不出什麼情緒。眸中卻墨色極深,一片晦暗混沌,「跟著孤,幹什麼?」

  是啊,跟著他,刺探他的情報,誆他,害他,陷他於必死之地嗎?

  阿磐不知道該怎麼回話,黯然垂眸,怔然立著,良久才道,「奴想侍奉大人,大人......就當奴是一味藥。」

  這是那人唯一能留她的理由了,至少她還像一個人,便不算沒有用。

  她有用。

  也好用。

  那人丟給她一卷細帛,聲音清清冷冷的,不輕也不重,卻透著上位者的威嚴。

  「知道孤的喜好,不是什麼好事。去吧,放你做個平頭的良人。」

  沒想到才來,又要攆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