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假死藥

  黃狗仍在吠叫,屋裡一燭搖曳,裡頭的人正對鏡梳妝,曼妙的身影在破舊的軒榥上輕輕晃著。

  只看身姿,便知道是個窈窕美人。

  阿磐問,「那是誰?」

  陸商冷冰冰的,「是你的新身份,衛姝。」

  「我的新身份?那她要去哪兒?」

  陸商這個人好似從來沒有什麼感情,她冰冷的就似寒冬臘月,上下兩片唇一張一合,就能說出刺透人心的話,「去黃泉。」

  阿磐低低一嘆,「一定要殺人嗎?」

  陸商又開始了她的冷笑,「怎麼,進了一次棺,還是想不明白。」

  阿磐哪裡是想不明白。

  她將將失去一個孩子,一個不願失去自己孩子的人,竟要親手去殺了旁人的孩子嗎?

  說到底,連她自己也都是個孩子。

  陸商腰間的刀比她的話還要快上幾分,鋒利凜冽的刀鋒只是眨眼間的工夫就壓上了阿磐的頸窩。

  她簡直懶得再廢話了,「殺了,你進屋上路。不殺,你就得死。」

  陸商說得出來,就能幹得出來。

  頸間一松,那鋒銳的刀尖旋即抵住了她的腰窩,低聲命道,「去!」

  溫黃的燭光透過門窗灑在了方寸大的小柴院,黃狗叫得撕心裂肺,幾乎扯破了嗓子。

  眼見著裡頭的人聞聲起了身,卻又猶疑著不敢動,只是朝柴院輕斥,「大黃!不要叫!」

  阿磐在狗吠聲中叩開了那間屋子的門。

  裡頭的女子轉過頭來,輕柔柔的嗓音帶著些許的驚嚇,「是誰?」

  阿磐回頭望了一眼立在院中的陸商,輕輕推開了門,「衛姑娘。」

  見只是個女子,那叫衛姝的姑娘微微放下心來,溫柔笑道,「我不認得你,你是誰?有什麼事嗎?」

  阿磐輕聲,「我也是衛姝。」

  衛姝愕然,唇邊的笑慢慢地凝固了下來,似是難以置信,「你也叫衛姝?」

  殺一個人固然簡單,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可難的是阿磐不願刀口舔血。

  她垂下眸子,「是,可魏國只能有一個衛姝。」

  衛姝朱唇半開,一時沒能明白她的意思,只茫茫然地望了過來,「什麼?」

  院裡的黃狗發出比適才要尖銳許多的吠叫,鐵鏈子被掙得譁然作響。

  從狗叫聲可知,陸商大約已經進了院子,也許正在拿她的彎刀逗弄那條看門的狗。

  阿磐緩緩拔出匕首,那匕首在昏黃的燭光下閃著寒光,「因此,我要借你的身份一用。」

  衛姝一雙手抓住木案邊角,因過於驚嚇,可望見骨節已經抓得發了白。

  她磕磕巴巴地問,「你......你......你想幹什麼?你要......你要殺......殺了我?」

  不,這世上不是只有「殺」和「死」這一條路。

  匕首放於木案,那是陸商給的。

  簪中倒出一粒赤黑的藥丸,盛藥丸的簪子是千機門特製的,她們這一撥新人里都有。

  她低聲與那個嚇壞的姑娘說話,「我不願殺你,可外面那個人定要你死。你自己選,要什麼?」

  衛姝面色駭白,眼圈一紅,一下子癱倒下地,旋即掩面哭了起來,「我只有兩個哥哥......他們都去參軍了,他們走的時候說要立軍功......要為我脫奴籍......我還沒有......還沒有等來哥哥,竟就要死了嗎?」

  阿磐心中不忍,這亂世里的女子,誰活得也不容易,她自己不也與衛姝一樣嗎?

  然她能選擇活下來,衛姝卻只能選擇死。

  阿磐垂頭望著藥丸,輕聲細語地說話,「這是假死藥,能保你一命。」

  千機門的每一個死士細作,都有一份假死藥。為的就是哪日身臨絕境,能以詐死的方式保一條命。

  她要代替衛姝,但衛姝又有什麼錯呢?

  因而把自己保命的藥送了衛姝,也就互不相欠。

  衛姝怔怔地望著她,「你......你要......你要放了我?」

  阿磐點頭,「只是,醒了以後要隱姓埋名,隨你要去哪裡,但再不要回魏國。」

  衛姝汪著一眼的淚,跪下去就給她磕頭,「我會走得遠遠的!再不會回來!」

  乍然聽那黃狗慘叫一聲,阿磐心頭一跳,轉頭望向軒榥之外。

  眼見著陸商的身影已往門口走來,而那黃狗嗚咽著很快就沒了聲息。

  阿磐忙催,「快吃下去!」

  衛姝全身發抖,一雙手顫著抖著,抖得幾乎拿不住藥丸,忙不迭地吞咽下去,慌得一頭的冷汗,一雙怯怯的眸子似被群狼環伺的小鹿,「不要......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阿磐插好簪子,趕在陸商進門之前要閃身出去,卻聽得身後的衛姝大口喘氣,「呃.......呃......」地發出無力的嘶叫。

  阿磐見同門吃過假死藥,吃了假死藥的人不應是這般模樣。

  緩緩轉過身去,見衛姝雙眼驚恐地瞪著,一隻手顫著抖著要上前抓她扯她,大口的血從嘴角鼻間,甚至耳蝸里溢了出來,「你......你......騙......」

  阿磐腦中宕然一空,猛地意識到一個要命的問題——她的假死藥,是假的。

  若她果真有一日陷入絕境,那麼吃下藥丸之時便是她的死期。

  人還兀然呆怔在原地,而衛姝於這片刻之間已然不省人事,似院中的黃狗一樣很快氣絕身亡。

  忽聽得腳步迫近,陸商的笑聲在這岑寂森然的夜裡顯得益發刺耳,「不必疑心主人,你的藥,在我這裡。」

  是了,一顆黑色的藥丸正攤在陸商手中。

  陸商不喜歡她,阿磐心知肚明。

  她坦然地說著最刻毒的話,「就知道你要陽奉陰違,虧我留了一手。你得記住了,你的好心沒什麼用,只會害死更多的人罷了。」

  阿磐攥緊匕首,鬱郁立著。

  一股氣堵住了心口,繼而竄上喉嚨,卻好似又被死死地壓著,被壓得四下衝撞,怎麼都找不著個出口。

  堵得她鬱郁難受,堵得一張臉都紅了起來。

  真正再隱忍不了的時候,破口喊了一聲,「毒婦!」

  匕首已徑直朝陸商腹中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