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大人有白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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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在驛站的日子到底是無聊的,無聊又沒有底。

  既到了趙國的雨季,這邊關也開始三天兩頭地下雨,一下雨南平公主和宜公主便愈發地沒有旁的事可做了。

  南平公主和宜公主得空就黏在阿磐身邊,一旁一個,一人抱住阿磐的一條胳膊。

  南平公主道,「聽說東壁還有個雲姑娘,也給王父生了個孩子,那怎麼行?磐姐姐勢單力孤的,沒有我們姊妹給你壯勢,必被那雲姑娘欺負了去。」

  宜公主也附在阿磐耳邊,「磐姐姐不會被欺負!我見過磐姐姐用弩箭殺人!」

  阿磐記得那夜射殺刺客的時候,兩位公主是都昏死過去的,因而便問,「宜公主怎會看見?」

  宜公主悄聲道,「我偷偷看見的,暈過去的時候偷偷睜了眼,可是人一死,就又嚇暈了過去。」

  哦,是。

  南平公主聞言,與宜公主益發抱緊了阿磐,「磐姐姐叫我們南平和宜兒就行,我們喜歡磐姐姐,磐姐姐能保護我們,我們以後就跟著磐姐姐。」

  她們姊妹二人不討人嫌,在深宮裡被寵大的小公主沒什麼心眼兒,有什麼說什麼。

  她們還成日湊在阿硯跟前,爭著搶著抱阿硯,抱著就不肯撒手。

  南平公主道,「可別說東壁不養閒人,反正我們也不會閒著,我喜歡硯公子,他長得漂亮可愛,以後我們就和硯公子一起玩兒。你瞧瞧,硯公子笑,硯公子喜歡我們呢!」

  宜公主也跟著要去搶小孩兒,搶不著就急得團團轉,「姐姐給宜兒抱一會兒,給宜兒抱!」

  她倆不管是誰抱,趙媼都沒有放心的。

  除了阿磐,誰帶阿硯她都不會放心,總是跟著,盯著,囑咐著,「哎呀,可當心點兒啊,宜公主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是啊,南平公主今歲十八,年長一些,還算得上是穩重。

  宜公主呢,宜公主才十五歲,才過了及笄的年紀,抱著孩子腳下生風的,簡直嚇人。

  宜公主道,「我都及笄能嫁人了,才不是孩子呢。」

  趙媼屁顛屁顛地跟著,一雙手臂大大地張開,隨時準備接孩子,「啊呀,快給嬤嬤吧,公主金枝玉葉的,可不要累壞啦!」

  宜公主道,「我不累,我就是喜歡硯公子!」

  謝硯被提溜著跑來跑去,一點兒都不怕,還樂得嘎嘎大笑,叫著,「要!要!要!」

  南平公主還道,「嬤嬤過於擔心了,多一個人陪硯公子玩,不是很好?」

  她們姊妹二人霸占著謝硯,就是不肯鬆手,實在是沒有什麼法子。

  連阿磐餵奶,她們都要好奇地來瞧。

  一人驚嘆,「硯公子吃的真香啊!」

  一人也嘖嘖稱奇,「我們小時候只吃過奶娘,沒有吃過母后!」

  是啊,阿硯這孩子打小就會照顧自己,咕嘰咕嘰喝奶,每回都把肚皮撐得鼓鼓的,哪肯要自己餓著。

  公主們還要捏捏謝硯的小臉,去捋那撮朝天豎起的胎髮。

  謝硯自小身邊人多,見了生人也不怕,公主和將軍們逗他,他從來沒有哭的時候,成日裡笑眯眯的,這樣的小孩兒最討人喜歡。

  便是此時,一雙大眼睛提溜提溜地轉,吃著奶還要去瞅那兩位小公主。

  那兩位小公主見狀高興極了,愈發湊上前來與阿磐說話,「磐姐姐你瞧!硯公子就是喜歡我們!嘻嘻!」

  小黃在一旁拱來拱去,扯完了南平公主的袍擺,便去扯宜公主。

  有人死去,有人新生。

  相比起日暮沉沉的死去,誰又不嚮往鮮活的新生命呢?

  不必說,謝硯就是很搶手。

  不管公主們怎麼霸占,只要出了門,謝硯身邊總是呼啦啦一群人跟著,這中間,還要加上一隻屁顛屁顛的小黃狗。

  驛站圍殺那夜,將軍們提前餵小黃吃了帶蒙汗藥的肉,小黃睡得四仰八叉的,不然早被千機門一刀宰了,哪還能在這兒搖尾巴。

  將軍們早早地就開始教謝硯站立,走路,司馬敦還要馱他騎大馬。

  似什麼陶響球,小泥偶,千千車,竹蜻蜓,到處去搜羅,搜羅不來就動手去做。

  他們還要給阿硯做小木劍,私下裡早就偷偷定好了,以後誰做小公子的先生,誰做小公子的師傅,誰教詩書,誰教劍術,誰教功夫。

  十里開外魏趙兩國大軍正面對陣,這驛站里倒是難得的歲月靜好。

  阿磐忍不住想,真希望這世上再沒有打仗了啊。

  武王趙敘是在次日走的,他走的那日一大早,阿磐是在謝玄懷中醒來。

  夜裡枕著他的臂膀,睡得十分踏實。

  醒時那人還闔著眸子,便是睡夢中也依然蹙著眉頭。

  懷王四年那十個多月也一樣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你瞧他原本那一頭烏黑的發,經了那十個月的困頓磋磨,曾生出了許多華發。

  而今從趙國的北地至這七月,又已經過去了四月之久,這四月來那華發並不曾少去,反而竟又新添了不少。

  從前是多麼風華絕代的人吶。

  真叫人心疼,也真叫人心中酸澀。

  如今想來,才察覺自己已經不知有多久都不曾好好地看過她的大人,不曾好好地看過王父謝玄了。

  她不好受的時候,他又何曾好受過呢?

  那千千萬萬重的事,國事,軍事,家事,心事,千鈞萬擔,全都壓在他一人肩頭,他才是那個有苦難言的人吶。

  他不如中山君那麼能說會道,他不說,她便以為他仍如從前那麼強大,以為他是銅牆鐵壁,金湯城池,以為他至大至剛,堅不可摧。

  到底是血肉之軀,誰就生出一副鋼筋鐵骨呢?

  偏偏她不肯體諒,就那麼與他僵著。

  她想,不能這樣欺負他啊。

  鼻尖酸酸的,抬手輕撫那人眉心,你瞧,他的眉心已不知在什麼時候偷偷生出了細紋。

  他的眉心蹙得多緊啊,她撫了總有好一會兒才算把那眉心將將撫平。

  外頭黑壓壓的,一大早便下起了瀟瀟急雨,好在這客舍里殘燭搖曳,她偎在那人懷裡,一點兒都覺不出冷來。

  那人眼睫翕動,緩緩睜開了眸子。

  他問,「阿磐,哭什麼?」

  她這才察覺自己眼角濕濕的。

  是啊,哭什麼呢?

  在大人懷中安睡,她該歡歡喜喜的才對。

  腦袋埋在那人胸口,幾不可察地輕嘆了一聲,「大人眉心,蹙得厲害。」

  那人笑,「做夢罷了。」

  阿磐緊緊抱那人,臉頰貼在那人敞開的胸膛里,聽著那人有力的心跳,「大人在為什麼事生愁?我在夢裡也聽見大人嘆息。」

  那人輕撫著她的青絲,在那雨聲里默了許久,許久之後才道,「夢見四處找你,夢見你,死了。」

  你瞧,他也仍舊被那十個月徹夜魘著,不能安枕。

  聽了這樣的話,眼淚就在眸中團團打著轉兒,垂著眼帘,將眸里的一眶水遮住,然而那水卻似洪流一般,仍舊不爭氣地滾了下來。

  「阿磐做得不好,一次次惹大人傷心,大人全都悶在心裡,怎麼從來都不肯責怪一聲啊?」

  他該怪她,斥她,該好好地與她對峙一場,有什麼便說什麼,便斥什麼,萬不該把什麼都壓在心頭啊。

  可那人攬著她,好一會兒才道,「我也總做不好,總不知該拿你怎麼辦。」

  是啊,正是因了都是彼此的唯一一人,正是因了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因此才一步步錯過了這麼久,也彼此折磨了這麼久。

  抹了眼淚,可眼淚又冒了出來,兀自嘆了一聲,告訴那人她所看見的,「大人有白髮了。」

  那人笑嘆,「人總會老的。」

  他愈是不以為意,她愈是心疼不已。

  那芝蘭玉樹的人天生俊美無儔,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好顏色,他竟肯說一個「老」字。

  「大人二十有七,是最好的年紀。也記得初見大人的時候,大人的頭髮也是極美的。」

  那人一時無話,知道,「不哭。」

  阿磐仰頭望那人,那人眸光定定,漆黑的眸子半垂著,也不知在想什麼。

  阿磐輕聲開口,「我想,與大人做個約定。」

  他還是那麼舒眉展眼地望她,「你說,我聽。」

  她心裡酸酸的,「大人以後有什麼話,不要藏在心裡。」

  那人應了,「好。」

  她還說,「阿磐做得不好的地方,大人要說出來。什麼都悶在心裡,會把人悶壞的。」

  大人話少,她知道,因而這是頂重要的事。

  那人仍舊應了,他說,「好。」

  阿磐披好衣袍要起身,與那人溫柔說話,「阿磐為大人束髮吧。」

  那人依言起身,沒有不應的,他說,「好。」

  好。

  為他正衣。

  束髮。

  戴冠。

  真不忍看那青絲之中夾著的華發啊,每一根皆是因她而生,因她而起啊。

  小心翼翼,輕手輕腳。

  她想,以後,再不離開大人。

  再也不了。

  這空當有人在外頭低低稟過幾回。

  「主君,黃門侍郎進驛站了,向趙王奉送了十二毓大冠冕。」

  「趙國三公也進驛站了,帶了和約來拜見主君。」

  「主君,趙王身邊的侍郎來稟,說趙王走前,想再看一眼小公子。」

  「說趙王喜歡那個孩子,要是能抱抱他自然好,若主君不願,便遠遠地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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