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大人罵幾句吧,罵出來就好了。」
那人疲憊合眼,他說,「孤有些累了。」
阿磐侍奉那人臥下,拉開衾被為那人掩好了,人就跪坐一旁,輕聲細語地說話,「奴就在這裡,大人想要什麼,只管吩咐。」
那人淺應一聲,闔上了眸子。
初時喘息沉重,一雙長眉沉沉鎖著,不能入睡。
阿磐有一雙溫柔的手,能很快哄睡不足月的嬰孩,然那雙手卻不敢去輕撫王父。
怕那人推開,怕那人嫌惡。
她想,只守著也是好的。
大抵是累極也乏極了,後來呼吸一淺,總算睡去。
阿磐就在榻旁怔怔地坐著,也不知坐了多久,忽而吧嗒一下,衣袍一濕。
自夜半女醫官來,早已不知是第幾個「兩個時辰」了。
起得身來,早已經壓麻了雙腿,緩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輕手輕腳地正要往外去,忽而聽見榻上的人好似說了一句什麼話。
仔細分辨,仿佛是叫了一聲,「阿磐......」
以為他有什麼吩咐,回頭去看,但那人仍舊睡著,原是做了夢。
也不知夢裡都見到了什麼。
悄然推開木紗門,輕聲對趙媼道,「嬤嬤,去請女醫官來。」
趙媼趕緊應了,不多時與女醫官一同來,怕驚擾了王父,就在趙媼的屋子裡清理。
女醫官叫蘇扶華,她說,「如今形勢不好,最好是斷奶。何況夫人身邊沒有孩子,以後回魏國,到底不便。」
阿磐何嘗不知道,夜裡那一回疼,她不想再遭第二回。
「斷奶有許多土方子,咱們魏人常用韭菜,這後院裡就種了一畦,夫人可要試一試?」
說魏國有土方子可以回奶,說是吃韭菜。
韭菜,山間常見,後院也有,如今春天長得正盛。
若不是總想著要等孩子回來,好給孩子餵奶,她必早就吃下一籮筐的韭菜,也不願受這份罪。
可孩子就要回來了,孩子一回來,就得喝奶啊。
她記得阿硯那圓鼓鼓的小胖臉偎在胸前是什麼滋味兒,暖暖的,軟軟的,親昵地吮著,蹭著,一張小嘴巴里還不曾長出一顆牙齒,因此吃起來一點兒都不覺得疼。
她怎麼會捨得斷奶,怎麼忍心看著她的小阿硯哭,哭得撕心裂肺呢?
因而搖頭,忍著。
回來的時候,已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進了門,見魏王父早已經醒了,正坐於臥榻,一雙漆黑的鳳目正朝她望來。
也說不上來那眼裡的到底是什麼神情,分辨不出,也看不明白。
下意識地垂眸瞧自己,見厚實的衣袍整整齊齊,不算放蕩,也就放下了心來。
謝玄負傷,很少再出門,但將軍們仍然在外頭忙碌著,他們在忙什麼,阿磐從也不問。
只是隱隱聽說,趙國的幾位公卿蓄謀已久,而今突然反了。而遠在太行山下的魏武卒已經抄了近道,正往這晉陽殺來。
晉陽就在太行以西,旦一翻過太行,晉陽首當其衝。
趙國內憂外患,趙王又驚又懼,一病不起。
很快趙氏又死了一位公子,大抵還是因了黨派爭鬥,但不知死的是誰,是趙二趙七,還是趙三趙六。
孩子的事解決完,她也就遠遠避著,不再插手。
當局者迷,置身事外,好像什麼難題也都能迎刃而解了。
趙人消停的時候,她便端茶送水,伺候湯藥,什麼都做得盡心盡力。
只有一樣,袍子要穿得嚴嚴實實,脖頸再不許露出多餘的皮肉來。
王父睡著時,她便叫自己忙起來。
人一忙起來,就不會再胡思亂想。
與趙媼合計著阿硯現在能長多少,是胖是瘦,尋了些十分輕軟的袍子,閒下來就開始縫小衣裳小鞋子。
她繡工好,縫得又仔細,小衣裳一件件的,大大小小的好幾件。
成日地見趙人四處搜捕,挨家挨戶地抓人,再不敢出門。
然雖不出門,搜捕的人還是一撥一撥地來,晉陽的狗還是沒日沒夜地吠叫。
他們下榻的宅子又被仔細搜捕了兩次,只搜身上受了箭傷的人,幾乎要把這宅子掀翻。
中了箭傷的,就是魏王父。
此處既已暴露,因而也就連夜轉移。
轉移了好幾個地方,東躲西藏,仍舊還在晉陽。
到哪兒也都得帶著她縫好的小衣裳,帶著她的小黃,還有帶著趙媼和女醫官。
成日提心弔膽地躲藏,盡心盡力地侍奉,也苦心焦思地盼著她的阿硯。
也不知道到底要在晉陽待到什麼時候,不知道阿硯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送回來。
因了折騰,謝玄的傷總養不好,他們的將軍也已經折了四五人,可他仍舊一次次出門。
唉,這日子過得真是沒個盼頭。
待到了五月中,忽然聽說趙王駕崩。
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啊,趙王一死,滿城搜捕王父的趙人立時就被撤了回去。
趙國王室兩大公子黨派又開始打得頭破血流,哪裡還有多餘的心神去與魏武卒打仗,更不必提還有什麼閒暇去搜捕魏人了。
緊接著好消息又來。
外頭有人來稟,說小公子,找到了。
緊接著便是趙媼抱著孩子跑進來,那肥美的身子跑得一顫一顫,她的小狗也跟在後頭屁顛屁顛地跑,「汪!汪!汪!」
「夫人啊!小公子回來了!小公子回來了!」
哦,她的阿硯。
孩子一回來,阿磐的心都軟了。
拆開襁褓,翻來覆去地看,那像狼毫一樣的胎毛仍舊倒豎著,眼睛,鼻子和嘴巴,也全都與他的父親一模一樣啊。
蕭延年沒有食言,也沒有誆她。
這是一個被養得白白胖胖的小嬰孩。
看見她的孩子,她心裡的酸澀啊,也不知從何而起,又要蔓延至何處,緊緊抱在懷裡,抱著就哭。
放聲大哭。
也不知多久都不曾哭得這般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