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父一行自三月至趙國,至今已有月余。
阿磐從前不曾問過王父在趙國到底有多少人,但去北地田莊迎她的將軍們,總共不過數十人。
而在晉陽大道隱於各處的常服將軍們,好似也不過就是那十來個人。
還有幾撥是出去尋人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要說他從前安插在晉陽的細作,自然也有,雖沒怎麼見過,但必定也不是敢公然露面的武裝。
疾疾起身穿裹好衣袍,一根綢帶子就把烏髮扎了起來,赤腳踩著蓆子往外去。
趙媼提心弔膽地要拉她,「我的親祖宗!外頭那麼亂,可不能出去啊!」
一拉拉了個空。
推開木紗門,往外室榻上掃了一眼,榻上空空蕩蕩的,還保持著昨夜那人走時的模樣,唯他慣用的弩箭還懸在一旁。
繼而往外奔走,推開外頭那一道木紗門,平明時分凜冽的霧氣驀地朝她撲了過來,撲了一身一臉,下意識地就打起了寒戰來。
與霧氣一同貫了個滿耳的,還有院牆內外那撕心裂肺的狗叫,和外頭那清晰可聞的聲響——腳步雜沓,用力砸門,大聲叫喝,「開門!」
「快開門!」
「給老子開門!」
有人開得晚了,哐當一聲就被踹開,撞開,砸開。
隱約能聽見趙人怒喝盤問,「可見過這幾個魏人?」
大抵是有了畫像。
被破門而入的那些人家,低低的哀求聲是聽不清楚的,全都湮沒在那雞飛狗跳之中。
找不到人,趙人便痛罵,「媽了個巴子的!敢窩藏魏人,老子屠了你全家!」
有人大聲哭嚎,「啊!救命!救命啊——」
很快那哭嚎聲就換成了尖利的慘叫,「殺——殺人啦——殺人啦——」
遠遠近近的,好似到處都有,無孔不入,也不知幾時就要搜查到她們下榻的宅子裡。
聽得人心驚膽戰,大氣都不敢喘上一下。
滿腦子都是那句「魏趙協議已破,趙王必趕盡殺絕」,是啊,你瞧這陣勢,連趙人都殺,連這平頭百姓都殺,還有什麼人是不能殺的。
仿佛不抓出人來,查出個結果,就要把這一帶的民宅全都圍剿個乾淨。
廊下有司馬敦持刀守著,並不見旁人。
阿磐忙問,「大人出門,將軍們可都跟著?」
司馬敦低聲道,「兩位謝將軍都是跟著的,旁人不知道。」
謝允和謝韶兩兄弟,都是自己人,也皆從魏武卒調來,論品性,論機警,論功夫都是一等的,這才將將能放下一點兒心來。
她想,不管謝玄是不是還在誤會她心裡的人,他能為她不遠萬里奔波十月,於情於理,都是不該與謝玄置氣的。
謝玄也是人,不是神。
最不該把他當成普度眾生的神明。
夜裡真該把他留下,沒皮沒臉地也要求他留下,他若此時就在宅子裡,那該多好啊。
東方已露出了幾分魚肚白,而外頭火光沖天,不知只是各處拿人用來照明的火把,還是已經有人家的宅子一把火丟進去,正在被焚毀。
隔著這一道高高的院牆,只看得見四下火光已經叫這天色亮如白晝。
阿磐想起來從前。
養父母死時,她與雲姜躲進地道,她們的柴院也是被這樣的大火燒著,燒著,最後燒成了一堆斷壁殘垣,燒出來兩具焦脆的屍首。
從前在那柴院裡生活的一切也都成了一片風一吹就散去的灰燼,一片再也看不見摸不著的光影。
阿磐一把抱起小黃,那一直衝著火光與人聲吠叫的狗子這才戛然止住了叫,哼唧幾聲拱進了她的懷裡來。
阿磐摸著狗頭,輕聲安撫它,「好小黃,不叫了!不叫了!」
趙媼也已經赤腳跟了出來,給她披了大氅,與她一同往外瞧著。
整個人急得團團轉,一連串兒地自言自語著,「這可怎麼辦是好?這可怎麼辦是好啊!」
怎麼辦,先活著。
阿磐轉身去取了那人的弩箭,緊緊地握在手裡。
趙媼驚道,「我的活祖宗,你又要幹什麼啊!」
就在這夜色里主人家也匆匆趕了過來,引著他們就要往別處走,「眼看著要查過來了,夫人快先躲一躲吧!」
阿磐忙問,「可有大人的消息?」
主人家搖頭,「還沒有,晉陽已經不太平了,到處在殺人,有魏人口音的,不容分辯,見人就抓!趙王在抓人,公子派也都趁機謀事,全都亂了套了。」
阿磐心中七上八下,沒想到,這才過去大半夜,晉陽竟已經亂成了這副模樣。難怪那人匆匆地回,又匆匆地走。
原先只以為那人嫌惡,不願相見,不曾想他竟是去涉險境。
外頭這麼個亂法,只怕要出什麼事。
趙媼身子一歪,險些翻了白眼,「還真......還真是抓咱們的!」
阿磐忙問主人家,「大人會有事嗎?」
主人家搖頭,火光里映得臉色十分凝重,眼見著已經響起了駭人的砸門聲,「開門!開門!媽的!趕緊給老子開門!」
主人家忙催促著動身,「夫人快隨我來!」
沒有別的辦法,三人只能趕緊跟上,阿磐心中憂懼,一邊捂著狗嘴,一邊低聲道,「不要離開宅子,我還要等大人回來。」
若要離開這宅子躲到旁的地方去,她是萬萬不能走的。
總得留在這裡,是死是活的,不都得等著謝硯,也......也都得等著謝玄嗎?
主人家道,「家裡就有地方,夫人只管跟來。」
聽著家宰已經開門問起來人,「官爺可有什麼事?」
趙人惡言厲色,「什麼事?可見過這畫像上的人?」
家宰回什麼,已經聽不見了。
一行人疾疾跟著,疾疾走著,很快就往後宅深處走去,小黃還想朝著砸門的人叫喊,被阿磐握牢了上下兩半嘴巴,出不得聲來。
不久聽得家宰一聲痛叫,趙人這便朝裡頭奔來,「搜!」
趙媼慌得崴了腳,差點哭出聲來,「我的個天爺啊!我的個天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