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一場大戲,唱給蕭某

  阿磐不怕。

  閉緊眸子,屏氣斂聲,聽見那彎刀殺氣凜凜,在耳邊呼嘯而過,就要落至她的脊背。

  眼裡滾淚,順著臉頰往下淌來。

  那冰涼涼的棺槨死氣沉沉,內里的人再不會醒來,也再不會開口說一句,「那片刻的安穩,孤給你。」

  她想,與大人同死,沒什麼好怕的。

  活著,為他擋刀。

  死了,也要為他護棺。

  趙媼驚叫一聲,「啊呀!我的美人啊!」

  連滾帶爬地要撲將過來。

  忽聽得一聲疾喝,「停停停!莫傷了衛姐姐!」

  那刀擦過了她的肩頭,頓然止住了。

  趙媼幾乎嚇癱了,哆嗦著腿上前就要去拉阿磐。

  腿哆嗦著,聲腔也哆嗦著,「美人啊......走啊......走啊......」

  長平侯冷著臉,「誰也別想走!大王又要幹什麼?」

  小惠王正色起身,「寡人要帶衛姐姐回大梁,就做寡人的衛夫人!」

  言罷又朝著阿磐招手,「衛姐姐,快來!來寡人這裡!」

  阿磐一慟三絕,抱著棺槨,沒有回頭。

  眼裡心裡唯有棺中那一人而已,因而小惠王的人她不去看,小惠王的話她也並不去應。

  長平侯恨恨拂袖,「大王!可憐我那還在宮裡的女兒!」

  二侯的人兵分兩路,一路就在殿前與虎賁短兵相接。

  一路闖進大殿,去搜查虎符。

  那披白麻的虎賁與著甲冑的叛軍對比懸殊,幾乎連半盞茶的工夫都不到,就一個個地被摁在了地上。

  而那進殿搜查的人很快就高舉虎符奔了出來,大聲叫道,「虎符找到了!」

  有了虎符,就能號令三軍,也就能奪了兵權。小惠王拊掌大笑,「好啊!好啊!好啊!」

  長平武安二人更是喜上眉梢,自鳴得意。

  只等天亮,就要作為有功之臣,在邶宮擁簇小惠王又一次南面稱君。

  正宮大殿很快就被那二侯的人接管,內里死寂森森,猶若無人。

  有人問,「請侯爺的命,這些虎賁可要殺了?」

  武安君捋須大笑,「全都押回大梁,堂上問罪!」

  其屬下的人立時便要扭送虎賁軍送審,謝允與王父近前另一人跪地道,「我二人是王父堂兄弟,請命為王父守孝發喪,還請大王和侯爺開恩,看在王父勞苦功高的份上,給王父一個體面。待王父下葬,我等自會前往大梁受審。」

  另一人叫謝韶,趙媼早先便說起的。

  心腹大患既然已死,而那三人又拿了虎符,這區區小事豈在話下。

  那三人竟果真允了,這便留了四個虎賁為王父守靈送葬。

  因天明就要在這正宮登基,昭告天下,二侯這便命人將王父棺槨送去偏殿,並著人清理丹墀戰死的甲士和一地血污。

  小惠王還切切叫道,「衛姐姐!寡人等你!寡人許你去守靈送葬,但回了大梁,衛姐姐可要跟寡人一同進宮!」

  長平侯恨恨嘆氣,武安君倒是開明,「老兄,還是個吃奶的孩子嘛,都由著他!」

  阿磐悵然扶棺與謝氏兄弟走,趙媼邁著小碎步抹淚跟在後頭。

  到了偏殿,一片冷清。

  天明前的夜暗沉無光,宮牆高高深深不見底,偶有一絲月色照下遠處宮闕的影子,而一棺六人在這斑駁滄桑的宮牆之中越發顯得蒼冷孤寂起來。

  那三人安置了棺槨,全都留在了外頭。

  只謝允一人留在殿內,低聲勸慰阿磐,「美人回去歇息,待邶宮的事處理妥當,就回大梁了。」

  然阿磐不肯走。

  從前是最怕棺槨的人,單是一具空的放在那裡,就能叫她毛骨悚然了。

  如今卻不怕了。

  謝玄就在那裡。

  沒什麼好怕的。

  阿磐茫茫然失神,怔怔然問道,「謝將軍,聽說王父還沒有過妻妾。」

  謝允回道,「是,只有美人一人。」

  阿磐溫靜笑起,「我想為王父陪葬,不知合不合禮制。」

  謝允一頓,片刻回道,「主君不會想要美人陪葬的。」

  阿磐笑,「大人在想什麼,將軍怎會知道呢?活著的時候稱孤道寡,死後還要孤零零的一個人,該多孤單啊。」

  王父薨逝這麼大的變故,謝允竟還能平心靜氣,不見什麼波瀾,實在是難得。

  「美人的心,主君會知道......美人千萬不要傷了身子。」

  阿磐不肯啊,她怎麼肯離開半步。

  「將軍是王父的什麼人?」

  「本家的堂兄弟。」

  「從前沒怎麼見過。」

  「是,先前都在軍中,這幾日才調到王父座前。」

  原來從前在軍中歷練,難怪泰山崩於近前而色都不變。

  隱隱能聽見正殿的人忙碌著改朝換代,阿磐兀自失著神,這時候,謝允以極低的聲音附耳道了一句,「主君釣魚,美人內殿小憩。」

  啊!

  阿磐心頭一亮,那一瞬似撥雲去霧,見得月明。

  既是釣魚,那麼,那麼謝玄竟沒有死嗎?

  她還沒能問出話來,謝允微微點頭,這微微的點頭便是答了她的問話。

  阿磐的心都要蹦了出來,好啊!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她聽了謝允的話,由著趙媼攙扶著去了內殿。

  趙媼這一夜駭得心慌氣短,才至內殿不久,就沉沉昏睡過去。

  阿磐便靜靜等著,與謝玄一同等著魚兒上鉤。

  不知他要釣的魚,到底是什麼樣的魚呢?

  正殿外頭忙得熱火朝天,聽見有人拖拉屍首,有人一桶水一桶水地沖洗血污,有人在殿前一面面地布置金鼓,有人吆喝著撤去白幡,換上紅綢。

  阿磐提心弔膽地等著,等著。

  忽而樑上有灰墜下,阿磐驀地抬頭,看見了一雙熟悉的,冰冷的眼睛。

  蕭延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