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家中男女主人都外出的時間，霍琰正好有了可以與兒子獨處，培養感情的機會。
他坐著輪椅，慢慢挪到二樓陽台的位置，霍珏正坐在鞦韆里看書。
「小珏，沒跟他們出去玩嗎？」
霍琰注意到他的動作，開口詢問。
年寶去霍氏了，月寶和天寶報名了羽毛球課，吃完午飯就出門了。
「我不喜歡羽毛球。」
他回答著，伸出腳尖點在地上，靠著那一點摩擦力，轉動鞦韆的方向，讓自己面對來人。
看到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恍然想到了今天上午爸爸出門之前，跟他說的一些話。
「大哥他在你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出了車禍，不是故意要離開你。」
「其實坐那輛車的人本來是我，他們尋仇尋的也是我，他是替我去遭受了這場災難，是我的救命恩人。」
「讓你記在我的名下，一是出於對大哥的愧疚，二是希望你以後也能在健全的家庭之下成長……」
剛見到霍琰的時候，他當然會心生警惕，不知道他們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害怕自己被拋棄。
經過這幾日相處，他的心牆有了消融的痕跡，對這個有血緣關係的父親也逐漸熟悉起來。
只不過，他還沒辦法開口叫他爸爸。
「他有跟你說過年輕時候的事嗎？」
霍琰見他神色恍惚，想講些什麼吸引他的注意力。
「沒有。」
他搖了搖頭。
「我們兄弟倆從小一起長大，他性格沉穩，心思縝密，我每次玩遊戲都會輸給他。」
霍琰輕笑一聲，指尖在薄毯上摩挲。
「那時候，我心裡想的是，他真適合當繼承人啊，只要霍氏在他的手裡，我不爭不搶，一輩子都靠他養著就行。」
若是親兄弟，這麼想倒是也無所謂，可他們並不是。
這些話，在霍珏聽來，以為他們是兄弟情深，無意間想到自己與天寶他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每天吃住在一起，早就與親兄弟無異，有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那後來你發生了什麼？」
他的目光落在了霍琰癱瘓的雙腿上。
長久沒有鍛鍊過的肌肉會萎縮，皮包著骨頭，腿骨又長，若不拿薄毯蓋遮掩著，看起來未免脆弱，被人小瞧。
不想重提的舊事，在兒子的詢問之下，變得似乎沒那麼難開口了。
不過是猶豫幾秒，霍琰慢慢開了口。
「那場車禍讓我失去了記憶，醒來的時候，我已經不在懷城了，在一家陌生的醫院裡，那邊的醫生說意外損傷了我的脊椎。」
他指了指自己背後，手指順著脊椎的走向，往下慢滑。
「就是這裡，神經損傷，無法治癒。」
霍珏在書上看到過，脊椎裡面的神經很多，要是發生骨折的情況，很容易造成損傷，導致癱瘓。
「那你是因為這個才……」
他欲言又止，眼底出現了不忍的神色。
「對。」
霍琰苦笑，很快又釋然般地拿起玻璃杯，手心由杯壁灼熱滾燙，輕吹著杯麵浮茶，待溫度降了一些，呷一口在嘴裡，緩慢咽下。
「這些年我已經習慣了，還有那些看我的眼神，有鄙夷，有不屑，還有同情的，我見得太多。」
大抵人性就是這樣，每個人都趨利避害，沒有人想靠近一事無成的廢物。
霍琰掩去眼底的陰霾，將杯子放回圓桌，很快揚起一抹溫柔淺笑。
「可能不發生這件事，我都沒法知道誰才是真正關心我的人。」
霍珏以為他說的是家人，心中有所觸動，手裡抓著的書本往背後一塞，端正了坐姿。
「我要為兩天前對你的冒犯道歉，對不起。」
低下頭，他只能看到霍琰擱在輪椅踏板上的圓形鞋尖。
「自從我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孩子之後，一直擔心，怕哪天他們反悔了，會不要我了……」
即便他們夫妻倆對自己很好，那種不安全感依舊會存在。
「以後沒人會不要你了，孩子。」
霍琰心疼，想上前伸手擁抱他，卻礙於輪椅，行動不便，隔著個小圓桌，也夠不著。
小傢伙倒是跳下了鞦韆，身子輕微搖晃了一下，就著霍琰張開的懷抱，撲了進去。
停住的輪椅稍顫了一下，霍琰先是驚喜，後是感動，懷抱里的小身體溫暖又有力量。
突然間，他受的一切苦難都仿佛煙消雲散。
「小珏，還好我還有你。」
他有感而發。
「我，我想叫你爸爸。」
抵在胸口處的小腦袋抬起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眼裡濕潤，瞳孔只映出了他的臉。
霍琰的心臟被狠狠觸動了一下，連裝淡然地機會都沒有，神情從未有過的柔和疼愛。
「當然可以，我就是你的爸爸，你想什麼時候叫都可以！」
沒想到聽自己兒子叫一聲爸爸有這麼大的成就感，霍琰開始後悔自己沒聽到孩子叫的第一聲，瞬間笑容隱去了幾分。
「爸爸。」
霍珏終於喊了出來，語調有些害羞的生澀。
父子倆緊緊擁抱了一會兒。
陽台正對著的高樓玻璃窗內，有一道詭異的亮光閃過，同時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咔嚓」聲。
當天晚上，霍琰沒回房間，而是留在了兒子的房間裡，就著白天讀的那本書，用低柔的聲音繼續講故事。
與他肖似的眼睛緩緩閉上，呼吸逐漸勻長。
他關上了燈，只留床頭一盞昏黃的小夜燈，就準備離開。
突然，衣服口袋裡的手機開始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