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劉白羽意料的是,一直對自己阿諛奉承的狗兒爹卻是和自己頂嘴了:
「老爺心善是大家都知道的,我當了半輩子狗兒爹,當了您的奴才之後,才算有人知道我叫劉富貴!不僅僅是狗兒的爹!您是主家,也是提拔我當管事的貴人,按理說我不該不聽您的!只是老爺啊,人這個東西恩惠給太多,也就不落好了,您又請他們吃飯,又讓他們有了活兒,可是這些人呢,居然還不知道感恩那,昨天晚上,就有人串聯,準備穿著您賞的衣服逃走,然後把衣服賣了做小生意!這幫人簡直是畜生啊!不還不如畜生啊!給貓吃的還能捉老鼠,給狗吃的還能看家護院!給了這幫人呢!唉!」
「這……」劉白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也只能嘆口氣了.
嘭嘭嘭,幾個連續的磕頭聲把劉白羽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劉白羽一眼望去,眼生的很,不是自己帶出來的,看那骨瘦如柴的體格應該是一個流民,不過有穿著和自己奴僕一樣的藍布衣服,卻是這群人里獨一份了.
這位是?劉白羽給了劉富貴一個疑惑的眼神,劉富貴急忙上前解釋:
「老爺,他叫劉紅宇,就是昨天晚上來告密的小子,還算是有良心的!故而賞了他一身新衣服!」
告密的?不就是類似於漢奸之類的存在麼?劉白羽這個念頭一起,就發現自己居然把自己看成鬼子了,不由的搖搖頭,自己可是大善人!那這個劉紅宇也就是義僕了不是,頓時對他也看的順眼起來,指了指示意起來說話.
「多謝老爺!老爺,我看他們也不是壞人,只是一時想不清楚罷了,讓我去勸一下如何?」
「那就去吧!」劉白羽也想通了,自己很多想法都不接地氣,還是交給專業人士處理為好,於是頭鼓勵了他一下。
劉紅宇得到了鼓勵,站到高出,對流民們清了清嗓子:
「諸位,我知道有人恨我告密!恨就恨吧,我管不了!不過有些話我是要說清楚的!」
「你們逃跑之前想清楚了麼?到哪裡去?你們保得住這身衣服麼?現在到處打劫的好漢比牛毛還多!能躲得開麼?只怕衣裳被好漢們扒了,然後被拉去做今天活明天死的炮灰!」
「就算你們躲開好漢們,走到鄰縣,你們進得了縣城麼?那裡的流民可沒有官府施粥!他們可是結夥抓人,直接吃肉的啊!人早晚有一死,可是被人當成牛羊一樣吃了,諸位甘心麼?」
「就算是你們運氣好萬中無一到了鄰縣,一個外地人,沒有保人,能幹什麼啊,別說做生意,打工人家也不雇你啊!」
「我不能硬說自己是為了救大家才去告密的,不過……這個亂世之中,象劉老爺這樣的好老爺是別人燒香磕頭都未必求得來的,有這樣的老爺,你們還求什麼呢!貪心不足蛇吞象,別把自己撐死了啊!」
劉紅宇聲嘶力竭的喊著,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這人說話有些條理,似乎是個讀書人,劉白羽仔細看這人,雖然膚色黝黑,但是仔細手腳不粗大,不像是是個苦出身的漢子。
劉紅宇見劉白羽似乎在打量自己,猜測到了劉白羽的想法,自嘲的嘆了一聲:「小人讀書不成,讓老爺見笑了。我家本是鄰縣的土著,幾代務農,祖上傳下來幾畝田地。村裡有個大姓,因為宗里出了幾個富戶,和衙門裡的書辦們說得上話,在村里橫行霸道。我父親氣不過,就供我讀書,指望能中個功名,支撐門戶不受他家的欺負。可是小人無用,一直考不上。」
大約覺得自己淪為流民實在是丟臉,他的臉也紅了:「讀書要用錢,家裡賣去了幾畝地,家用本已有些吃緊,家中的耕牛忽然死了,大家都說那是他家的人幹得,只是我們一無憑據,二也沒這個勢力去和他打官司。父親又氣又急,生了場重病。我家讀書之後哪裡還有餘錢的,萬般無奈,一張文約把剩下的四十畝地賣了出來。本可以多賣幾個錢,可是人家仗著和衙門裡的書辦熟悉,硬攔著其他各家大戶不許買,狠狠地壓了地價,拿到賣地的錢還不如平常的一半……」
「官商勾結!強買強賣!」劉白羽同情的點了點頭。
「地賣了,可爹知道這事之後,更是一股火上來,說我是敗家子,結果拖了幾個月錢花光了人也沒了――」劉紅宇抹著眼淚,「這還不算,誰知道他家竟會那樣壞心,跟衙門裡管錢糧的師爺勾手,不曾將那四畝的錢糧過戶。我家地已賣出,每年夏秋兩季仍得交納錢糧。天下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事?」
有這樣的事情?劉白羽先是很吃驚。後來一想,才知道這又是所謂田皮,田骨的戲法,其實這在明代中後期的農村是相當常見的事情,叫產去糧存:地賣掉,但是稅務負擔一點不少,買主反而不用繳稅納糧。往往造成農民失地之後被迫逃亡,同時國家稅務大量流失。
「這些年合著朝廷的錢糧特別的重,又加什麼遼餉。這可苦了我等這樣的小戶人家!小人找買主問為什麼不將錢糧過戶?文書上明明有寫。他家家主說已經對衙門裡管錢糧的師爺們講過了,錢糧沒有過戶與他無干。小人往城裡空跑了幾趟,反被師爺們罵了一頓,說小人是個刁民。」
「賣出的地還要逼繳錢糧,這如何交的出?完糧的限期一到,衙役們就帶著火籤傳票,拿著水火棍、鐵鏈、手銬,下鄉抓人,如狼似虎。一到家中,不容分說,見人就打,見鍋碗就砸,將小人抓到縣裡去追繳錢糧,每三日一追繳,打得小人體無完膚,又要枷號示眾……本是小人活不成了,幸虧當年讀書的學友,有幾個在縣學裡念書的,求了老教喻說情才算饒過一條小命。回到家中,那大戶又勾結著差役,以代完了小人的稅糧為名,威逼著小人,虛錢實契的把小人家的幾分宅基墳基都給霸了去,可憐我家歷代祖墳,都被他直接用火燒了……」說到這裡劉紅宇徹底勾起了回憶,他把頭搗在地上,哭號不止.
「這家家主叫什麼?如此欺壓良民!劉紅宇你說出來,老爺雖然現在不能給你做主,不過少則三年,多則五年,會給你一個說法的!」劉白羽看了楊白勞和黃世仁,就覺得已經夠慘了,沒想到和明末的這些地主一比,黃世仁還真的不算壞人.
「多謝老爺,不過這家人做事太壞,村里人都是被他家欺壓,怨氣早就沖天,半年前過境了一群土匪,把他們家連殺代燒,已經是絕戶了!」
劉紅宇這話,其實也是半真半假的,其實還跑出了幾個年幼的小孩,被村民們打死之後扔到亂葬崗埋了,這卻和土匪無關了.
這算是報應?劉白羽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對著劉紅宇說道:
「我看你能說會道的,也知道怎麼收攏流民人心!這樣吧,月錢二錢銀子,吳典史抓浮浪的來的流民你先管著,人數夠了送到莊子上去!乾的好了還有賞的,知道了麼?!」
「多謝老爺,願意為老爺出死力!」劉紅宇知道這是老爺要試用自己做管事了,不由的大喜過望,這老爺心善,人好,當了他的管事可是福氣了,只是這老爺什麼都好,就是太大手大腳了,自己以後有機會要勸諫一二,做一個「忠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