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對比

  第561章 對比

  倫理。

  無限神機計算出的大千景象環繞周圍,耳朵所隱約感覺到的燎原灰風肚臍的輪廓。

  還有用餘光所隱約瞥見的,燎原灰風望向實質是她身體內部的無限神機深處,那帶著陶醉和恐懼的目光。

  這麼多東西一起交織纏繞,讓左吳恍惚間覺得像是喝了很烈的酒,竟然又開始有些分心。

  是了,其他的暫且不論,左吳想通了一些,就是那神靈帶給燎原灰風的問題,竟然是該死的倫理。

  倫理這種東西從來不能生搬硬套,否則就會出現無可爭議的死結。在還沒想通這個道理前,左吳每每看到一些古代的傳奇志怪小說,都會覺得彆扭無比。

  這類小說有個特點,又或許是屬於古人的大眾情節,就是小說的女主角一定不是人類,而是某種可愛或者聖潔的形象的化身——比如兔妖,比如桃妖。

  兔妖的問題很大,只要養過兔子的都知道這種動物是多麼能生。可能只是從菜市場抱回去了兩小隻,幾月不管,就變成了啃光園子四處打洞的大軍。

  某個古代作者還自作聰明的,給其筆下的兔妖女主角定了個「十萬歲」的年紀。這麼算來,恐怕整個森林的兔子都是那個兔妖女主角的後代。

  而桃妖則更糟糕,不如說一切以植物為意象的角色都很糟糕。

  什麼雌雄同蕊,自花授粉,等等等等,對植物來說如此平常的繁衍方法,若換做人型則會變得那麼古怪。

  左吳甚至無法想像這種桃妖和男主角親熱的樣子,甚至萬一桃妖根據其習性提出了「嫁接」的玩法怎麼辦?

  嫁接——更換身體,換手換腳,甚至把好幾個排成一排腦袋擺在旁邊,視情況隨意更換,從而獲取不同的體驗?

  甚至完事後,完成了「授粉」的桃妖還能把手一伸,結出他們共同努力而得出的果實,然後兩人並肩一躺,共同享用這果實的甘冽。

  ……想想就有問題。

  這種怪異感愈發膨脹,以至於讓左吳很長一段時間中對所有類似小說都食之無味。無可奈何又思來想去,左吳發覺自己只能找鈍子去尋求開解。

  畢竟與自己最親近的人中,最接近「哥們兒」的就是鈍子了。

  結果自己得來的是鈍子的無情嘲笑。

  光頭AI彼時大力排著自己的肩膀,鼻子都抬得老高:

  「啊哈,所以我說你真的好純情,一點不像純血人類。不就是換個頭嘛,首都的皇室貴胄,玩的不比這花多了。」

  「還有吃自己的果實,這——麼傳統的事,你還會糾結這個?誒,不如下次你去問問艾山山或姬稚,問下伱的味道怎麼樣……」

  彼時鈍子似是發現了自己的表情變得和所糾結的故事一樣怪異。

  光頭AI輕咳幾聲,這回拍左吳肩膀的力道變得柔和了許多,好像真正的老師在鼓勵鑽了牛角尖的學生一樣:

  「什麼年代啦,這世上統共有二十億個文明呢。哪家的習俗文化都不一樣,若只看到一點區別就會震撼到你的三觀,那你這麼純情脆弱的內心哪能受得了啊。」

  彼時左吳抹了把臉:「那我是該改變自己,接受這二十億的不同?」

  「沒必要沒必要,銀河夠大,加上你是純血人類,有這麼多皇室貴胄珠玉在前,你在癖好方面一定也是可造之材,」

  鈍子晃了晃腦袋:

  「所以,沒必要改變自己。遇到你喜歡的習俗文化,就全身心去享受。遇到你不喜歡的,就把它滅掉,實在不行,就躲開唄。銀河夠大,躲開了一次,若不特意去找,也大概率不會再遇到了。」

  「啊,」她想起什麼,把頭抱住:「只希望你克服心魔開始享受後,能對我的光頭高抬貴手。」

  有沒有高抬貴手不好說,反正左吳是覺得鈍子腦袋的手感越來越好。

  以及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左吳都是按光頭AI的建議過的,和艾山山與姬稚也真的越玩越花。

  雖然還是趕不上舊帝聯那些皇室貴胄的傳言,至少也真的和艾山山與姬稚一道,品嘗過了自己的味道。

  ——

  多麼美好的過去,可越回憶,現在的左吳所感受到的恍惚也在飛速消退。

  燎原灰風本該柔軟的肚臍也像生鏽了的工具機一樣在剮蹭自己的耳朵,颳得生疼。觸感的劇變也在提醒左吳這個世界終究不再這麼有餘裕。

  還有如今的銀河,所謂二十億的文明,現在還能剩下超過四位數嗎?已經變得有限的空間,摩擦也肯定愈演愈烈,再也不會留給左吳挑挑揀揀的空間。

  神靈對灰風來說究竟是什麼?這問題左吳必須要去直面,去回答,站在自己是個人類的角度,也必須站在希望燎原的灰風保持作為人型的擬態來說。

  因為灰風選擇擬態成人類,才有她之後站在自己身邊的可能。她若選擇徹徹底底化為氣態生物,或許不會再糾結,可對左吳自己來說這樣的結果毫無意義。

  畢竟灰蠱的原則之一就是擬態必須追求逼真。逼真則必須接受作為所擬態的生靈的倫理,否則就如她所說,放棄原則,便也意味著她不再會是自己。

  ……媽的。

  所以,答案不是只有一個了?燎原的灰風現在擬態的是人類,灰風的身體現在在給那神靈提供養分,令其欣欣向上,茁壯成長。

  嬰兒對母親的身體來說也是種入侵的異物。只不過由於一些激素的分泌,抑制住了母體的免疫系統,才讓這「異物」於虎視眈眈的免疫系統中得到豁免而已。

  雖然結論已經得出。

  可左吳還是沒辦法將其說出口。而作為人類,交流從來都不只是靠語言來達成,他的表情還是出賣了他真實所想。

  燎原的灰風抿嘴。

  然後一把將左吳推開,抱著雙臂,彳亍前行,雖然在努力繞圈,但無可奈何,還是在離那半成品神靈越來越近。

  左吳跟上。

  若說進入到無限神機的一瞬,自己好像看見了「世界的終極」,這通過龐然計算,算出了自己所有可能性的大千景象。

  那現在。

  「終極」已經被自己甩到身後了。一堵無形的幕牆相隔,大千景象不敢逾越雷池一步,只敢在距左吳越來越遠的原處,做那周而復始,無窮無盡且永無盡頭的推演。

  左吳只回頭望了一眼,難道這就是神靈的特徵之一?祂們比什麼「終極」和什麼「無限」的層次更高,所以無從推演和計算。

  數學都在與祂們敬而遠之。

  可自己偏偏必須去用偏頗又片面的倫理,去形容神靈,去承認燎原灰風對祂做的事是「孕育」,還必須克服自己作為人類男性的心中升起的那種不甘和妒忌。

  媽的,這算什麼事?

  自己看小說時總會嘲笑那些作者寫不出真正的宏大,可現在,自己還是受困於這雞毛蒜皮。

  ……不過,也對。

  正是這些雞毛蒜皮,自己才是自己。

  左吳看著燎原的灰風在前面走,看著她時而腳步凌亂,又偶爾有那麼一兩步堅定。

  視線是能激起人類的感覺的,這是億萬年間人類作為獵手和獵物時所養成的本能。燎原的灰風也將這種本能完美擬態,她把雙手背在身後,抓著自己的手指,對前方無盡的悠遠輕聲:

  「那,既然這神靈是孩子,我該去愛著這個孩子嗎?」

  左吳張了下嘴,怎麼又是這麼沉重的問題?但思索良久,還是說:「……或許,愛不愛孩子也是身為父母的自由。」

  「唔嗯,這也能是自由?」

  左吳硬著頭皮繼續:「對,否則這個世上為什麼會有棄嬰。而且灰風,你不是已經做出了選擇麼?你說了,那神靈是『噁心』的神靈。」

  「哈哈,這個詞我自認為沒有用錯。你如果能和我換一換感覺就好了,會知道祂……就像一個種在了荒漠中的七葉樹,明明生在沙漠,卻最是耗水,像想把整個世界都吸乾和吞噬。」

  灰風眯眼,被她自己抓住的手指也是越抓越緊,捏出了白痕:

  「以前仁聯被祂吃干抹淨了,現在祂又在吞噬燎原。大汗已經為祂獻上了生命,還有這麼多可愛的太空鯨,那些我一手看著長大的小傢伙……」

  「祂還遠遠沒吃飽。」

  左吳打了個寒戰,又望了望身後已經離的遙遠的「無限」和「終極」。獵物總會希望離獵手遠些,越遠越好。

  仁聯只有一個,被那崩塌的巨影壓覆後,再也沒有一個平行世界可以再現它的輝煌。難道說,神靈作為無數平行世界的唯一,所要餵以的養料也是無數平行世界的共同?

  難道燎原的大汗想要自己記錄了仁聯最後瞬間的錄像帶,想要確認的也就是這件事?

  該死。

  左吳咬牙:「所以,灰風,放棄祂,趁祂還遠未成熟。這一定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灰風的頭稍稍昂起:「可這是大汗最後的心愿……不,就算不是,我也……」

  「左吳,你是純血人類,而我現在擬態的也是人類。我的問題或許也只有你能回答了。」

  左吳點頭:「但說無妨。」

  灰風終於轉過頭來,她的身後,是多麼廣袤又駭人的純白:「你說,作為人類,有愛或不愛自己孩子的自由,對吧?」

  「對。」

  「可不愛自己的孩子,甚至遺棄自己孩子的,通常會被叫做『人渣』,對吧?」

  「……對。」左吳點頭,回答的是如此艱難,他已經知道灰風想問的問題是什麼了,卻根本來不及做好回答的準備。

  可能永遠來不及。

  果然。

  灰風輕輕觸碰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那我問你,作為人類,想成為一個更好,更優秀,為他人所敬佩,交口稱讚的人,這樣的想法,也是作為人類的本能嗎?」

  是,當然是。

  雖說擺爛和躺平之類的詞,在它們剛誕生時就熱度不減,直到現在。但若不是生活相逼,不是克服不了努力的痛苦,又或者有人拿走了太多本該屬於自己的酬勞回報乃至尊敬的話。

  誰又不想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呢?

  隨便問個小孩,問其將來的夢想是什麼,也一定會得到諸如「警察」、「軍人」、「太空人」和「科學家」之類代表了榮耀和高尚的職業,誰會生下來就想做個混蛋和人渣?

  小灰輕輕吸氣,忽然張開雙臂,似是在伸懶腰,又好像是在擁抱廣闊無垠:

  「所以我觀察的不差嘛。哈哈,我把想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寫在我擬態的本能里了,看來沒有做錯嘛。」

  「只是為什麼,我在一再挑戰著這本能呢?我想當背棄誓言,背棄燎原的背叛者,想當一個不愛和遺棄孩子的人渣?我想做的怎麼全是壞事,我難道註定就是這樣的一個混蛋?」

  「欺騙,背叛,然後到頭來,什麼都抓不住,這就是我的報應?」

  「報應嘛,我接受,沒啥的。我活了這麼長時間,什麼沒見過,只是這報應……」

  「怎麼還是有點痛啊……」

  左吳看著她。

  燎原的灰風忽然捂住她的胸口,越捂越緊:「左吳,我問你,你的小灰既然和我本質是同一個人,那她有沒有遇到過和我差不多的問題?」

  「算了,不問你,我要自己看!」

  左吳只見周圍的環境又一次發生了改變,本來姬稚和小灰和自己間隔了無限神機計算出的無限遠,而現在這無限遠作為一個參數,被調小的不少。

  隱隱約約。

  姬稚和小灰的模樣浮現。

  她們間氣氛有些僵硬,都把各自的眼神撇開,不去看互相。

  為什麼?

  燎原的灰風也狐疑,稍微再現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其表情忽然變得格外精彩。

  是姬稚和小灰一道,看見了一個無限神機推演的未來——

  在左吳的強烈要求下,小灰終於幫左吳解決了他永遠無法獲得天然子嗣的問題。而姬稚也成了眾多女士中的頭一個。

  望著血液報告的姬稚喜出望外。

  可一段時日後,姬稚忽然變得無法適從。

  因為隆起的腹部不是姬稚的馬身,而是她的人身。

  這不符合常理!駰族所有的重要器官都放在馬身里,人身的腹部出了內里的食道外,就是強健的肌肉了!

  但推演中的小灰卻在她耳邊低語:「沒辦法的,這是為了克服左吳眷顧不得已的方法。」

  「我給你……新擬態了個器官,放在你的人身里。唔嗯,擬態的器官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這樣……我是不是也能算,左吳孩子的母親了?」

  無限神機的推演陡然終結。

  真正的姬稚和小灰相顧尷尬。

  但燎原的灰風卻愣住,接著牙齒都在打顫:「哈,我因為孕育和孩子的事這麼痛苦……另一個我卻這麼輕佻?」

  「憑什麼?「

  卻看見燎原灰風打顫的牙齒已經化為滔天的怒火,以至於讓她撕開了「無限」,直直向小灰撲去。

  憑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

  左吳沒來得及阻止,眼眸已經被撕開的無限中,所浮現的一個人影吸去了目光。

  一個名詞突兀浮現,映在腦海,再也驅趕不掉。

  「神靈」。

  而被撕開的「無限」,好像也讓外面的通信信號稍微能流進無限神機一點。

  是鈍子的聲音,鈍子在通信中如此惶急:「該死,該死!全體注意,我們被背叛了!」

  「離婀王她投了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