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行蹤

  若沒有身邊這位年輕灰衣人的協助,光靠左吳一行自己,他們肯定抓不住那遠處那忽閃忽閃,光亮曖昧無比,看不分明,弔詭到雖能目視,卻無法用任何造物精準鎖定其方位的人造衛星。

  以及,灰衣人的匿蹤技術確實冠絕天下。

  就算已經將這顆衛星放在面前,就差讓自己的科研團隊給它來個大卸八塊式的專家會診,左吳依舊摸不透這衛星的形狀和大小究竟如何,甚至覺得只要自己移開視線,那安安靜靜的躺在手術台上的它將會在下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難怪這灰衣人的衛星能夠躺在星系中這麼久而不被發現。

  左吳凝目,終於下定決心不再觀察這衛星,而是轉頭尋找年輕灰衣人的身影,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近在咫尺的他,想了想後才發問:「你們的衛星,真的在銀河中的每個星系都布置上了嗎?」

  「據我所知,是的,我的師傅以前沖我提過,說這叫做『亭驛星鏈』,意思是我們文明中人,無論是展開了離家有多遠的旅途,在星海中總有可以歇腳的地方。」

  「當然,我想這只是好聽的場面話。事實上建立『亭驛星鏈』的目的還是為了監視整個銀河。聽我師傅吹……科普,這系統最鼎盛時,平均每一千個星系,就有一位我文明的同胞常態駐紮。銀河統共四千億星系,我們光外派的專員就超過了四億。」

  左吳訝然,思索了一下,每位專員背後肯定需要投入更多的人手用以後勤支持。這麼想來,灰衣人的文明為了維持這套體系,所投注的資源用「海量」都不足以形容。

  「那你們維持這套系統,就說明你們灰衣人在不知多久遠前的歷史中,也曾有過問鼎銀河的野心嗎?」左吳問道。

  「不,什麼問鼎銀河,多麻煩啊!」年輕灰衣人頭晃得很快:「我們只是為了監視銀河,防止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文明弄出什麼怪事,繼而威脅到銀河全部,繼而威脅到我們的家鄉而已。」

  「至於駐派專員,也是為了以最快的速度,提早干預,將可能的威脅摁殺在搖籃之中。」

  用這麼大陣仗,結果只是為了監視銀河?左吳有些無法理解,只能感嘆文明和文明間的習俗和文化還真是無比參差。

  左吳此時低頭,因為匿蹤技術的發揮,他真找不到本該老老實實躺在手術台上的衛星了:「可這些只是你師傅給你做的科普。既然都需要科普了,是不是說明你們文明沒有再繼續維繫需耗人力這麼大的系統了?否則幾億人的大工程,恐怕每家都會出人又出力的。」

  「確實沒有了,事實上我們文明如今的人口統共也沒超過三億人,亭驛星鏈的節點也幾乎都調到自動模式了。甚至因為我之前權限不足,還無法與這些節點聯繫上呢……」灰衣人又有些落寞:

  「可能是因為我師傅的死,讓他的權限自動轉移到我身上了。」

  此時。

  科研團隊有些抓狂,他們也對稍不注意就可能找不到的衛星有些束手束腳。但即便如此,解析其中信息的速度也在飛速推進,「有人在重建星海聯盟」的詳細情況即將水落石出。

  左吳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等等,你說你的文明現在人口不足三億人?」

  「對的,詳細數字我不記得了,但大體出入不會大。」灰衣人點頭。

  「而以前這亭驛星鏈,光是派駐的專員就超過了四億?」左吳掰了掰手指頭,防止自己數錯。

  「是啊,這數字是我的老師反覆強調過的,不會有錯,」年輕灰衣人還是點頭:「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問既然如今亭驛已經荒廢,那曾被派駐的幾億專員究竟去哪了,對嗎?」

  左吳笑了下:「對,這麼明顯的數字矛盾,我想不注意都難。」

  問著。

  這年輕的灰衣人一下子有些難堪而侷促:「嗯……這個就有些……有些丟人了。確實,這龐大的系統曾讓我們家鄉不堪重負,臃腫不堪。所以我們曾迎來了一位領導者,對這亭驛星鏈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左吳提起精神,本想見識一下這遠古的文明會施以何等精妙的政治手腕,以給自己這受過什麼帝王教育的皇帝補補課的。

  卻沒想到,年輕灰衣人只是做了個手刀下砸的姿勢,乾淨利落:「就是把整個亭驛系統直接砍掉。」

  好嘛,原來是物理意義上的大刀闊斧。

  左吳只能抹了把臉:「那星鏈系統砍掉後,幾億外派專員怎麼辦?」

  灰衣人呼氣:「還能怎麼辦?全成了失業人口唄。不過,那位領導者說直接砍掉那就是直接砍掉,是沒對任何一個亭驛節點進行物資回收的。而專員們既然能夠長期派駐,其所呆在的節點肯定早實現了自給自足。」

  「同樣,亭驛節點中的先進裝備和武器,也都沒有進行回收,相當於一次性白送給那些專員。而彼時的銀河中,曾經的先驅者已經全部沉寂,而後繼者尚未崛起,我們就是最先進的文明。」

  「那位領導者或許是想通過這種手段,強迫我們的文明走向開拓和發展的道路的。」

  灰衣人沒看向天空,而是看著眼前的衛星,繼續說:

  「照理來說,區區幾億人分布在整片銀河中,相當於每位專員都有超過一千個星系能夠管轄;擁有那些先進的裝備和武器,專員們應該能輕易將這些星系全部劃為自己的地盤才對。」

  「到時候,就算我們文明成了藩鎮林立的國度,或者是弱干強枝的形態,那位領導者都能接受。畢竟無論何種形式,若能成真,我們畢竟還是走向了開拓的道路。」

  雖然覺得異想天開像個童話,但左吳還是興致盎然:「結果呢?」

  「結果……」灰衣人搖頭:「我只能說那位領導者是一位奇葩,簡直像是生在我們家鄉的外星人一樣。」

  左吳疑惑:「什麼意思?」

  「他簡直是『何不食肉糜』,是『肉食者鄙』,」年輕灰衣人搖頭搖的頗狠:「他居然不知道咱們有多麼戀家!」

  「原本,專員們會接受這個外派駐紮的工作,就是因為想要保衛各自的小家,以長遠計,不想讓不知哪裡冒出的危機覆滅了我們的母星而已,是出於一種強烈的責任感才會做出這種選擇。對我們來說,每離家遠一步,都是一種壯烈的犧牲!」

  「可結果呢?那位領導者居然想斷了大傢伙回去的路?」

  年輕灰衣人停止了搖頭,伸手,將手放在眼前的衛星上,輕輕撫摸:

  「被裁員的消息傳來,幾乎全部專員無比冷靜,按照既定流程,把各個節點調入匿蹤模式,然後銷毀了倉庫中的全部武器和先進設備——防止裝備外流,也是防止不知哪來的威脅冒出,繼而威脅我們母星的手段之一。」

  「然後,專員們做完了一切,便齊齊走向了回家的路。幾億人回到故土,又有人振臂一呼。自然而然,大家在回家的喜悅中,和那位領導者的衛隊發生了激烈的衝突,人口的銳減也是在那時埋下的伏筆。」

  左吳揉揉眉心:「人口銳減,那你們的母星忽然涌回了這麼多人,然後發生了導致人口銳減的衝突,那麼你們的母星是不是也在這衝突中被砸爛了?」

  「怎麼會?」灰衣人搖頭搖的堅決,甚至語氣中帶上了一股自豪:「我們只會在星系之外打出狗腦子,而回到母星的一瞬,便肯定會禮貌並克制。」

  「如閣下你所說,外派專員的人數占了總人口相當的比例。而領導者的衛隊又是人口的另一大構成。每家每戶大概率會有立場相對立的家人。」

  「但這不耽誤回到母星時,立場對立的家人其樂融融的坐在飯桌上吃飯,然後在飯後的閒暇時光並肩欣賞無論如何也不會看膩的家鄉日落;」

  「也不妨礙到上班時間,一家人一起走出家門,進入太空後去到星系之外,然後鄭重告別,分別去到各自的軍陣之中,在星系之外代表各自的立場把狗腦子給打出來。」

  左吳不記得今天是第幾次震驚了:「那一家人當中不會結仇結怨嗎?」

  「沒關係,我們的母星會包容一切,撫平一切。」灰衣人搖頭。

  左吳張了張嘴,只能說:「聽起來可真草率。」

  「哪有草率?想要回家不是我們自然而然又純粹無比的心情?以及,我們也不會怪那位領導者和他的衛隊,他們也只是在行使自己的職責而已。」

  灰衣人說,接著年輕的他沉默一瞬,忽然有些賭氣:

  「閣下,你肯定會認為我年輕而幼稚,怎麼會把我們文明的機密,如此輕率的告訴了你,對不對?」

  左吳愣了愣,咧嘴:「我確實是這麼想的,把你們的節點拿給我們研究,又把你們的底細給抖了個底朝天,我還以為你真的這麼好騙來著。」

  灰衣人搖頭,手還在撫摸著手術台上的衛星——衛星很大,手術台更大,他在這邊撫摸,不耽誤那邊的科研團隊對它開膛破肚的研究。

  「所以,左吳閣下,你覺得那位領導者怎麼樣?還有振臂一呼,最終推翻了原本政權的亭驛專員之一又是如何?」年輕的他問。

  左吳想了想:「你不是已經有結論了嗎,何必再問我。如你所說,領導者只是在履行他為文明謀未來的職責;那些專員也是,只是自然而然的想回家而已。」

  年輕的灰衣人點頭:「是,我不是師傅,沒有這麼多豪情。我本來就不想接受被派遣外出的任務,我……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宛如下定了什麼決心,他的手在衛星上面狠狠一按。

  接著。

  宛如某個東西突兀的闖入了自己的眼眸,左吳感覺視線被狠狠刺了一下。至此,才看清這衛星的真容。

  左吳眼睛一疼,下意識揉了揉,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你剛才對我們還是有保留?」

  「不算保留,只是我沒有關閉衛星的匿蹤功能而已,」

  灰衣人說,語氣依舊保持著自豪:

  「不要小看我們的技術!這可以在生靈的腦中直接建立盲區,即便你們看到了什麼無比重要的信息,也只會下意識的忽略。你的科研團隊確實是在忙碌不假,但我敢說,他們一直在做無用功!」

  他沒有說假話。

  就在衛星解除匿蹤,突兀的闖進自己視野時,左吳便聽到科研團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驚呼。以及,智商檢測的預約居然很快就有人排起了長龍。

  峯的報告也隨即傳入左吳的視界,年輕的灰衣人後退一步,彎腰,給左吳禮貌的留出空間,示意他自行閱讀報告。

  然後。

  先是峯的一長串自我檢討映入左吳的視野,大意是它居然沒注意到如此淺顯易懂的事實和結論,耽誤了左吳的功夫云云。

  這種誠懇的檢討有編寫的套路,對峯來說,幾毫秒內生成幾十萬字的長篇報告簡直輕而易舉。饒是這次它已經相當克制,左吳也一時沒看到這檢討的頭,只能邊,看邊向年輕的灰衣人問:「你覺得你的家鄉在這次扮演了什麼角色?」

  「不知道,」年輕的灰衣人真的困惑:「我只能說,我看到我家鄉的造物中出現了星海聯盟的字眼,我才是最震驚的那個。畢竟不干涉銀河原本的運行,才是我們的行事準則。」

  左吳點了點頭,峯的檢討還是沒到頭:「會不會是你們灰衣人找回了那位領導者的初衷,決定自此開始問鼎銀河,所謂的『星海聯盟』就是你們灰衣人建立,只不過翻譯軟體沒翻譯對這專有名詞?」

  年輕的灰衣人嗤笑:「問鼎眼下這殘破的銀河?以前的銀河加起來都沒有我們母星一分好。」

  「好好好,行行行。」

  左吳回答,峯的報告終於進入正軌了,確實總結起來,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而已。

  嘗試重建星海聯盟的也是聯盟曾經的殘部。其中首腦的名字,左吳居然很是熟悉——

  殘部的名字叫「舊帝聯事故對策與分析小組」,簡稱「對帝特」,構成它的是星海聯盟昔日的基層人員,按照編號,可以稱呼這些基層人員為對帝一二三四五六七。

  左吳曾和其中,名為「對帝七」的基層人員打過交道,不過這對帝七被鏡弗文明的代表所殺。

  如今的首腦叫對帝一一一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