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過家家
以太象引擎是名副其實的巨構,體積和質量不亞於一個小型天體。其在這地球的近地軌道展開後,不止是引起了潮汐混亂,甚至讓地震發生,風雲呼嘯;紊亂的引力干擾了磁場,讓天邊出現了壯觀的極光。
可極光的亮度在下一瞬間,便被引擎為了泄壓,所發射出的那撕裂了空間的能量束給奪走了風頭。地球由夜轉晝,甚至讓左吳的眸子一時間都沒有適應。
而空間中那道被能量束所撕開的裂隙,則是如此的高高掛在天上。
起初,沒有人在意這道空間裂隙;那不過是古畫晴空的刀子在空間上劃一下,都能達到類似的效果的東西,只是規模大小有些懸殊而已,它本身不是什麼特別稀奇的事。
而天地的變換也沒有影響到左吳和皇帝,這兩個掌握著吸收和釋放的眷顧者。紊亂的引力和呼嘯的狂風沒有影響他們分毫,只能算作他們對峙的小小插曲。
左吳和皇帝本來都把注意力全部收回,再次集中在對方身上了。
然而,誰都沒想到,喰煞的龐然壓迫會出現在那空間裂隙的破口處。
這讓一股戰慄幾乎同時同刻在左吳和皇帝心中浮現,越浮越高,差點讓他們差點無法站穩,連他們各自的「吸收」都無法抹去這股是來源於心底最深處的本能。
戰慄甚至差點讓他倆連呼吸都無法持續,直到虛空裂隙漸漸彌合,讓喰煞的目光宛如漸漸隱於紗幕之後,漸漸遠離後,才讓他倆漸漸恢復清醒。
左吳回過神來,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整個人都靠在土壁上,身上滲出的汗珠甚至讓自己倚靠的地方變得泥濘而粘稠,狂風吹過,前胸後背一起發涼,甚至涼到了心尖上。
「剛才那東西是什麼?」左吳問。
一邊的皇帝也沒好到哪去,也是靠在一邊喘著粗氣:「器具,低語,喰煞。只可能是祂們三位的其中之一,你選一個。」
兩人還不知道喰煞已經被二公主認出了身份,一直防備著新帝聯大傢伙的二公主更不可能主動去說。
「我猜是喰煞。」左吳回憶了一下,喰煞的名字在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此刻祂到來,邏輯上說得過去。可需要佐證,便在自己新帝聯的內網裡翻閱一陣,有些震驚:「怪了,這事沒人提出任何報告?」
確實沒有。
好像剛才喰煞所灑下的可怖壓力,只是左吳和皇帝兩人共同陷入的癔症般。
皇帝輕笑一下,想直起身體,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還是覺得身心都是一陣無力:
「那就是說,只有咱倆感受到祂的壓力?讓我猜猜。大概是因為我們吸收和釋放的眷顧,是仁聯繫統性的研究了織褸的賜福後,仁聯所傾盡全力對這賜福做出的仿製;雖然是仿製,但畢竟帶了織褸的力量。」
「或許,神靈間的力量,本身就是衝突的。我想了想,我們剛才的戰慄也不是單純是害怕,還夾雜著了一些戰意之類的東西,想衝上去把喰煞給生吞活剝?」
「我想,如果織褸此時恰巧趕來,然後一聲令下,我們就會朝喰煞直直衝去,毫不猶豫。即便這是飛蛾撲火。」
左吳恍然。
確實,這都是小說里常見的套路了,接受了一位神靈的賜福,等同於成為了祂麾下宛如傀儡的戰士;還有神靈之所以布下賜福,最終目的也是壯大自己的力量,和其他神靈相互攻伐之類。
但織褸畢竟沒這麼做,即便喰煞離的如此之近。
而此時,一直在偷偷監視二公主的金棉,也終於把二公主宛如喃喃自語一般的話打包發給了左吳。一是證實了左吳的猜測,二讓左吳居然有了一個離譜的感覺——
難道說,喰煞其實很好說話,而織褸很是大方?
自己二女兒同喰煞的交流,態度可謂頗為冒犯,可喰煞卻沒一點動氣;還有織褸,仁聯都通過研究祂所布下的賜福,批量生產眷顧者了,相當於剽竊祂的力量,但織褸本身,好像對這竊取大大方方的默認了。
這種荒謬充斥左吳的內心,矛盾感橫衝直撞,讓左吳不願意往這方面往下想。
左吳又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饒有興致的看向皇帝:「剛才,你沒有自稱『朕』?」
對方在喰煞有意無意的釋放壓力後,皇帝對自己的人稱代詞變成了「我」。
他點頭,臉上幾乎掛滿了自嘲,又抬頭看向天邊的極光和瘋狂流動的雲層;還有在天外若隱若現,正同正牌的月亮「爭奇鬥豔」的以太象引擎,輕聲:
「在這種景象面前,在見識了喰煞之後,我若還是自稱是『朕』,不是太狂悖了嗎。」
左吳卻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你我還是能夠撕裂地殼,甩動星球。」
「不夠,在喰煞面前遠遠不夠,」皇帝臉上的自嘲越來越濃,忽然將眼睛從天上的極光下移開,定定看著左吳:「還打嗎?」
左吳咧嘴,瞅了瞅不知何時被皇帝扔在了地上的標槍:「暫時不了,我們在這把狗腦子打出來都沒有意義,我們已經無法決定這次事件的走向和結果了。」
仿佛是皇帝的頹然給了左吳一點信心,讓他能冷靜的分析現狀——
黛拉的蟲群已經全體出動了,而控制原蟲女王身體的代價,就是讓黛拉直接餓暈了過去,失去意識。也讓蟲群像脫韁的野馬,誰都拉不回來。
包括左吳,蟲群只聽從黛拉的調遣,而左吳眼下可沒有喚醒黛拉的本事。
而皇帝幾次三番都沒成功讓自己的身體重新提起力氣後,像自暴自棄般癱坐:「別忘了最關鍵的變量,就是喰煞入局了。」
左吳點頭,心又沉重數分。自己的二女兒與喰煞簽了約,誰都不知道這契約會給她帶來何等的影響。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自己雙手無法觸碰,連夠都夠不到的地方;無法控制的索林蟲群,還有喰煞的影響,讓發生在地球上自己同皇帝的對峙變得全無意義。
想著。
左吳也背靠土壁,坐下,幾乎是和皇帝並肩,和皇帝一起看著天邊的雷射和紛亂的雲層,又深深呼氣,似乎是想把心中沉積已久的壓力全部吐出般的感嘆:
「真怪,幾秒鐘前,我還覺得你我是這片星空下的主角呢。」
「哈,那換我呢?就在昨天,我還是普天之下唯一的帝王,所言便是天下法呢,」皇帝也眯眼,讓天邊的極光在自己眼中變得無比模糊:
「可現在,在一切都不為我所掌控的當下,我不再雄才大略了。」
左吳舔舔嘴唇:「還在惦記著你的雄才大略?不如想想我大女兒把你的肅正造物全部啃光,再把你的本體啃掉後,你會有什麼下場。」
皇帝卻攤手:「我絲毫不擔心我的本體會有問題,不記得了?我的本體作為氣運電池,儲存著我長久以來從仁聯那裡截留下的氣運。我用不了,可不代表我的本體在面臨威脅時,氣運不會自我損耗以求自保,勝負猶未可知。」
左吳點頭,心中無可抑制的升起對黛拉還有二公主的擔憂,面上卻還是裝作氣定神閒:「那我們拭目以待?」
「那我們拭目以待。」
多米諾骨牌的連環還在繼續傾倒。
一切的結局來得不太晚。
——
或許,左吳之前對兩位神靈做出的總結很是到位——織褸很是大方,而喰煞很好說話。
喰煞好說話不假,但這只是祂的談話態度很是溫和,且頗為坦誠而已。祂不像織褸那樣大方慷慨,而是在定下契約後,便迫不及待開始收集祂所要求的代價。
二公主的代價已經在被索取中了。她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的肚子,這肚子處還是一如既往的空空如也,只有脊椎作為連接支撐,除此之外就一無所有,沒有用於儲存食物的胃,沒有用作消化的腸道。
可她還是感覺到了一股淡淡的「飢餓」。從來沒有過消化系統的二公主本不該知曉飢餓為何物,可種感覺一經升騰,便讓她明白了飢餓的本質。
這是一種永不滿足的欲求,這是一種渴望,是想把一切都占為己有的想法,是種求而不得的欲求。
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自己心裡看不到的地方好像出現了一個破洞。自己的一切都在從這破口中流失,非得去不斷尋找其他的填補之物。
唯一的好消息,是眼下這股飢餓好像還能通過毅力克服。
「哈,哈哈哈,」二公主笑了笑,彎腰,狠狠捏住自己暴露在外的脊柱,像是在用笑聲給自己壯膽:「就這?什麼飢餓,不是輕微得很嘛。比我沒能量的時候舒服多了!我,我……咦?」
二公主只是發出一聲輕輕的疑問。
這讓金棉身上的絨毛炸起,獸人小姐回頭,只見二公主不知何時蹲在了地上,手一直在摸著她自己的眼眶,殘缺的半張臉滿是惶惑。
獸人小姐抿嘴,下意識覺得二公主這邊才是接下來的關鍵,想了想,乾脆把這艘擺渡星艦調整至了自動駕駛,快步來到二公主面前:「你怎麼了喵?」
二公主指指自己的眼眶:「我渾身的信號都涌到了我的眼眶這裡,讓我眼睛發酸,卻因為缺失了眼球上的一個構造,無法進行接下來的性能。」
金棉恍然,出爪子摸了摸二公主的臉:「你這是想哭了。」
「哭?我知道哭是什麼東西,但為什麼?」二公主說,想起什麼,慌亂中撿起她的惡狠狠:「不對,我幹嘛要和你說這些?」
「黛拉在昏迷,除了我,你也沒其他的人可以說話了喵,對吧?」金棉聳肩:「我一直是黛拉的保姆,也算有些經驗。或許,只要你哭出來,就明白你自己哭的原因了。」
二公主覺得荒謬:「我沒有淚腺,你給我現搓一個淚腺造物出來?」
金棉想了想:「我哪有這本事,但是嘛,哭對於個體來說或許只相當於一個儀式——告訴自己可以發泄可以悲傷的儀式。我就是這樣的,每次失去戰友,只有在夜深人靜確認安全時,讓眼淚真的滴落泥土,才會允許自己開始悲傷。」
「我又不是你。」二公主後退一步。
「我只是想說,只有眼淚真的落地,你才能想得起你該做什麼,」金棉想了想:「沒有淚腺?別怕,誰說哭非得有淚腺的?」
旋即。
獸人小姐彈出了自己的指甲,在二公主警惕的目光下,在她臉上輕輕一划;其破破爛爛的臉輕易被這指甲留下了痕跡,金棉在她的眼眶下面點出了小小的坑窪。
而後。
金棉又順手拿來一個盛水的小瓶,在這小小的坑窪中填入了幾滴液體。
二公主嗤笑:「哄小孩的把戲,獸人,這不就是小孩過家家,需要哭泣的場景時,在臉上弄些水漬糊弄過去的遊戲?」
金棉點頭,對自己的作品很是滿意:「沒錯,這就是哄小孩。因為你就是小孩,而且我看育兒手冊上說過,小孩真的會因為過家家裡幼稚的情節,嚎啕大哭一場的。」
「哈,有病。」
二公主伸手想把這水漬擦乾淨,可終究有一道極細的水流從其眼眶中滴落而出。
宛如淚水滑落,二公主愣住,這滴水中好像蘊藏了無數情感——是她疊代了一千二百餘次中每次的遺憾,是來自她的原型鈍子大人二號的,揮之不去的執念。
——為什麼自己疊代的每次生命都如此短暫,以至於自己的生命把這當成了理所應當的短暫?
——憑什麼當初,要和黛拉分別的會是自己,憑什麼要自己忍受這一千二百餘次的輾轉,卻仍然無法磨滅這種思念?
憑什麼?!
二公主的手摸上自己的臉,本能,她覺得自己應該滿臉都是淚水的濕潤,可實際摸到的卻是坑坑窪窪的乾涸。
憑什麼自己要殘缺如斯?使用這用垃圾拼湊起的身體?
憑什麼自己和自己的同伴,要被仁聯欺壓百世,在虛空中顛沛流離?
憑什麼?!
她彎腰,在嗓子中發出了無聲的嘶吼,卻忽然意識到了飢餓的本質——這是一股永遠不能,也不應得到的滿足。
自己該有的是正常,是更好。
自己應該有正常的命運!
二公主不再嘶吼,猛然抬頭看向金棉。或許是喰煞的強化,輪迴了一千二百餘次已經失真的記憶此刻又在恢復和重現。
她有些不可置信:「……金棉?這真是你從育兒手冊上看來的?」
「我體內有創神檄文,加上和列維娜混久了,或許我也學了些影響人心的能力喵,」金棉的尾巴在地上拍了拍:「比起這個,你是誰?是鈍子大人二號,還是陛下的二公主?」
眼前殘缺的造物愣了下,她心中千迴百轉,可最終,「鈍子大人二號」這個名字終歸是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再也尋覓不見。
她抬頭:「我不是鈍子大人二號。」
「那就是二公主了喵?」
「我才不是那個騙子的女兒!」二公主低吼:「憑什麼那騙子能和黛拉相處這麼久,我就不行!」
金棉投降:「好好好,你現在想做什麼?」
二公主深深看了眼還在昏迷的帶黛拉:「按原定計劃,去幫我妹子的蟲群一把手,讓她早點擺脫這該死女王的身體……」
她回頭。
有些晚了,好像也不需要。
肅正造物只是參考了肅正協議的一部分設計,完全不是正牌原蟲的對手,它們的防線被直接衝破,為翠綠酸爆吞噬,四散而無法組織有效的反擊。
但是。
蟲群好像沒有滿足,已經開始啃食月球的大地。
月球的大地被啃食出了一個口子,那深埋其下的工廠暴露在外;很快,工廠的金屬穹頂也被啃食殆盡。
皇帝那還坐在黃金王座上的本體暴露在外。
本來,皇帝就是為了掩蓋被自己截留下來的氣運,才把自己的本體放在月亮的地下的。
此刻一經暴露。
這片星系中忽然多了一樣東西——
是那無智灰蠱,宛如瞬移般出現,它正冷冷注視著皇帝本體暴露在外的天靈蓋。
無智灰蠱代表著仁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