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本來尚且在興頭上的宴會,因為鈍子所群發來的報信而陷入了沉悶的詭異,如此氣氛下,自然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了。
而月亮那邊,幾分鐘前,鈍子剛把其所看到的景象發給左吳,沒來得及說她想把月亮搞下來,不知究竟是計劃還是她的妄想的那一瞬間時。
對人皮造物來說,皇帝示意它不用去攔截鈍子發送的信息的命令,雖讓它迷茫,卻不得不聽從。
理所當然,鈍子不具備竊聽到皇帝所下達命令的能力,只來得及做好自己的通風報信會百分百失敗的準備,然後安詳的閉上雙眼,算是為這具註定將被摧毀的遙控身軀和自己縹緲的前途淺淺的默哀那麼一秒鐘。
畢竟為了追求效果,「遙控」其實是百分百連結上了鈍子本體所有的知覺感受器的,以及事發突然,根本來不及調試。
那這遙控身體被摧毀時,鈍子該有的疼痛和刺激感將一樣不少,餘波甚至會殘留在她本體上許久,也會讓她在擺渡星艦上的本體慘兮兮的疼出聲來,繼而干擾到她之後的逃亡。
無論怎麼拉胯,鈍子畢竟還是個AI,推演這種事態再簡單不過,讓她甚至想擺爛,乾脆不逃了,讓自己的本體和遙控身體給人皮造物豎起四個中指就算罷休。
所以。
當這通風報信刷新在新帝聯的公共頻道中,表示著自己的所有同事都差不多知曉了當下的事態時,鈍子才是最不可置信的那個。
她疑惑的揉揉眼,睜開本已安詳閉上的眸子,發覺人皮造物仍然只是好端端看著自己,只是其身體稍微前傾了一點點而已。
鈍子狐疑:「你原諒我啦?好耶,謝謝。」
「我無權代表皇帝原諒你,」人皮造物搖頭:「只是皇帝要我等等,不阻止你泄露我們機密的行為,所以我才決定等等。」
鈍子恍然,又點了點頭:「所以,你等完之後,是什麼打算?」
「沒有意外的話,打算把你碎屍萬段,」人皮造物嘆氣:「把敵人的探子放到我們的工廠里,還讓皇帝本體的容顏被看了過去,算是一場恥辱性的大敗了。」
鈍子齜牙,開始緩緩的小步後退:「那麼,你為什麼現在還不動手?」
「因為皇帝叫我等等,在沒有進一步命令前,這個命令始終是有效的。」人皮造物回答。
鈍子馬上喜笑顏開,本是小步後退的她回頭就跑,邊跑還邊放肆的大笑:「啊哈哈哈哈!這我可得表揚你了,絕對服從領導的命令可是屬下必備的品質!再接再厲繼續保持!」
說完,鈍子越跑越快,其如鼓點的腳步一下下敲擊在地板上,仿佛代替了她的心跳,可腳步聲卻又伴著工廠里一件件法寶被生產成型的聲音,化為回音又傳了回來。
轉瞬間,鈍子竟有種自己是在夜幕下的曠野中奔跑的錯覺,說是夜幕,是因為有點點星光與自己為伴,只是這星光讓人如此毛骨悚然,因為這是一個個無皮造物投向自己的目光。
由肅正協議的部分設計圖而完成了機械飛升的造物,在這裡當然遍地都是。鈍子知道若不是皇帝的命令對他們全員有效,那隻要他們抬抬腳尖,就能追上自己,如此輕易。
這讓這片「曠野」,對鈍子來說好像是無邊無際,怎麼也跑不到盡頭,只有自己愈發躁動的腳步代替了自己的心跳。
哈,這就是在翻跟頭的孫猴子,無法逃出佛祖掌心的感覺?鈍子想著,準備呸一聲,因為人皮造物絕不是什麼佛祖,自己也不是猴子,卻在呸的時候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好了。
鈍子打起精神,已經能看到工廠的狹長出口。同時也將注意力分回自己本體那邊一小會兒;擺渡星艦同樣在逃跑,其引擎已經開到了最大馬力,準備加速。
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
可按英雄救美故事的套路,自己這差一步可以逃出升天的「公主」的黎明是永遠不會到來的。
果然,遠處。
人皮造物的臉色一亮,它終於接收到了其皇帝新的命令。
隨即,鈍子只覺得自己身邊光影一暗,然後自己背部的汗毛便瞬間冷冷的炸開;不用回頭,就知道是人皮造物以鬼魅般的姿態跨過了自己好不容易拉開的距離。
其被量產人皮覆蓋的冰冷鼻尖,距離自己的後頸或許不足一毫米。
但自己還是沒被摧毀。
鈍子強笑著回頭,朝人皮造物嚷嚷:
「這回又是為什麼不動手?是你看出了我非凡的魅力,不捨得啦?也對,英雄救美的故事裡,反派對公主產生好感也是爛大街的套路啦,我懂我懂……」
人皮造物輕鬆的笑:
「不,只是皇帝的新命令是一點一點的壓迫你,緩緩增加對你的壓力,繼而用你來逼迫左吳閣下不得不就範。你想報信就報吧,按命令,我會把這個過程直播出去的。」
鈍子愣了愣:「慢慢增加壓力,什麼意思?」
人皮造物想了想,本就輕鬆跟著鈍子速度的它忽然抬頭又抬手;鈍子只覺得其冰冷的鼻尖從自己頸後擦過,它的手又緩緩落在了自己的光頭上。
然後。
鈍子只覺得頭皮一陣鑽心的疼,有湛藍的冷卻液滴落,踉蹌中抬頭,卻發現是自己的頭皮被人皮造物撕下來了那麼一小塊。
人皮造物甚至連自己的踉蹌速度都完美跟隨。
鈍子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傷口,疼的齜牙咧嘴:「我的頭皮?媽的,果然是缺什麼要什麼。皮膚對你們就這麼重要?也對啊,畢竟你們本身就是連表皮都是借來的破骷髏!」
人皮造物卻搖頭,把撕下來的鈍子頭皮隨手一扔:「我認為現在的關鍵,是讓你明白什麼叫緩緩增加施予你的壓力。」
「說說看,你除了撕我的頭皮還有什麼本事!?」
「有,」人皮造物的速度稍微加快一點,手伸出,隱隱遮蔽了鈍子的視線:「這次就是你的眼皮了,來,一,二,三。」
又是一陣鑽心的疼。湛藍的冷卻液自傷口中滴到鈍子的眼球里,伴隨著她的奔跑,幾乎要把眼球給凍上。
鈍子這回終於踉蹌著摔倒,捂著眼睛在地上打了幾圈滾,終於克服疼痛,卻暫時起不來時。
又看到人皮造物冷靜的站在自己身邊,已經蹲下,又伸出他冰冷的手,不知瞄準了自己的哪塊皮。
鈍子心裡千迴百轉。
她猛然露出一個諂媚的笑:「等等,等等等等!我投降,投降啦。我的陛下還真是沒用,等這麼久了也不來救我,我要投靠你的皇帝啦。」
人皮造物搖頭:「不行,我接到的命令中,沒有適當時機可以接受你的投降的條款。」
鈍子瞪眼:「你這麼呆板,怎麼得到領導的賞識?領導需要的是會自己思考的部下,不是徹頭徹尾的工具人!」
「咦?可小姐你剛才不是還說『絕對服從領導的命令可是屬下必備的品質』嗎?」人皮造物歪頭,還是保持勻速像鈍子伸手。
鈍子抿嘴:「這次你瞄準的是我的哪裡?」
「眼皮加上半邊臉皮。」
「是嗎?那我有一個要求,」鈍子說:「在撕我眼皮時,能麻煩扶我起來,瞻仰一下你家皇帝的容顏嗎?我想投降是認真的,說不定你家皇帝看我誠懇,馬上會給你發來一個新的命令呢?」
人皮造物猶豫。
鈍子趁熱打鐵:「再說,我瞻仰你家皇帝的容顏,和你慢慢撕我眼皮之間,不矛盾吧?我被你施加的壓力仍然是在慢慢提升的,你的任務也是能慢慢完成的,對嗎?」
好像確實如此。
又是那種「皈依者狂熱」,至少人皮造物自己是很願意看到自己的皇帝被人敬仰的情景的。加之鈍子說的確實有道理,讓她躺著被撕和站著被撕根本沒區別。
它伸手把鈍子拉起,又看見鈍子確實看向了自己皇帝所在的方向;想了想,人皮造物也回頭,想同鈍子一同瞻仰自己新認的皇帝,雖然已經瞻仰了這麼多次。
……咦?
人皮造物驚覺,是自己太過專注皇帝所下達的命令的原因?什麼時候自己和鈍子離皇帝本體所在的金字塔這麼近了,自己居然一直沒發現?
百分百專注於皇帝下達的命令是應該的,可是……它詫然回頭。
而鈍子臉上已經浮現獰笑,她伸手摳出了自己的一隻眼睛,選的正是被人皮造物撕掉了眼皮的那隻,又掄圓肩膀,把那隻被眼球狠狠一甩,甩向黃金座上那皇帝本體的方向。
這畢竟只是個遙控身體,加之鈍子本就不太擅長戰鬥,被甩出的眼球只在空中劃出了個無力的弧線,眼見根本沒有落到那坐在金字塔塔尖的皇帝本體的希望。
可這無力的弧線,在人皮造物眼中卻像什麼滅世巨構一樣可怖。
人皮造物瞬間將鈍子撲倒,如此用力,瞬間就將鈍子體內的電子元件撞了個七零八落。
可鈍子的笑卻愈發豪邁,突出一口冷卻液,任憑那抹湛藍從自己嘴角還有變成了窟窿的眼眶中肆意滑落:
「噗,哈哈!你的皇帝是讓你緩緩給我施加壓力,沒說讓你直接殺了我啊!你是想違反你皇帝的命令嗎?!哈哈哈!」
人皮造物駭然停手,借鑑了肅正協議而結構精巧無比的四肢竟然開始發抖。
似是碰巧。
由鈍子扔出的那隻眼球在空中划過了個無力的弧度後,「啪嘰」一聲,落到了人皮造物身體上,炸開,其中滲出的冷卻液污糟了它引以為豪的人皮。
鈍子還在笑:
「你以為我為什麼不直接放棄這遙控身體,來專注本體的逃跑?因為我想和你繞圈子,慢慢接近這裡皇帝的本體,我還有好多東西沒看夠呢。」
「只要我表現出那麼一點點對你家皇帝的威脅,縱然只是像一隻蚊子,你們就必須花費龐大的人力物力來防備我。哈哈,我穩賺不賠吔!」
人皮造物的臉愈發嚴肅,可它的顫抖卻在加劇:
「我得到的任務是給你緩緩施加壓力不假,但若我施加的壓力超出了你承受的界限,讓你受不了了死掉,或者斷開你遙控身體的聯繫,我也算完成了任務。」
鈍子點頭:「不錯啊,看來你很明白該怎麼對領導的要求變通啊。只是有個小問題,你再研究研究?看看對我施加壓力最大的究竟是誰?」
人皮造物沉默了。
自己只是撕掉了鈍子的一塊眼皮,可鈍子卻是摳掉了她自己的整隻眼睛。
其空空蕩蕩的眼眶中,露出的嘲弄好像比她完整的眼珠子還要濃郁。
人皮造物必須反擊:「你以為我真就只會撕你皮膚這麼一招?」
鈍子躺在地上微微聳肩,卻是忽然一嘟嘴。
然後。
一枚斷牙便被她吐出,又是一個無力的弧線,卻仍是衝著金字塔上皇帝的本體。
人皮造物顫抖著將斷牙接住,連嘴皮也抖起來,一時說不出話。
鈍子咧嘴:「來,猜猜這顆牙是被誰打斷的?揭曉答案,你!再猜猜,你剛剛撲倒我這一下,讓我有了多少可以扔向你家皇帝的武器?」
「就這種無力的牙,怎麼可能傷得到我家皇帝……」
鈍子眯眼,又是嘟嘴,這回吐出的是她頜骨的一塊碎片,可軌跡比之前快了點狠了點。就那麼一點。
人皮造物卻如臨大敵,鄭重其事的接住。
鈍子呼氣:「來,再猜猜,下次我吐出來的又是無力的一次,還是快准狠到可以摸到你家皇帝本體的一次?」
人皮造物沉默。
鈍子擺手:「猜不到就把我放開,把我壓死了,你就算違反了和你皇帝的約定,你交不了差的。」
說完。
她居然真的如願爬起,又擦擦嘴角,豎起拇指和食指,比了個槍型,挑釁似的指向皇帝的本體。
人皮造物幾乎是怒歐出聲:「我的戰友一定會捉住你在擺渡星艦里的本體,兩邊一起施加對你的壓力,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你後悔對我家皇帝的冒犯!」
鈍子愣了下,忽然怒火中燒,身體裡的冷卻液好像也快被她的怒氣一同蒸發:「我的同伴一定會來支援我,你們在乎的不就是你們皇帝的本體嗎?我會和我的同伴一起把這具身體毀了,毀得渣都不剩!」
「我們會誓死保護皇帝,你寸步不得近。」
鈍子說:「那我就和小灰一起把月亮搞下來,從古至今,為皇帝殉難的人還少嗎?多你們一群,我能看得很爽啊!小灰,小灰!歪?你在路上了嗎!」
人皮造物昂首:「我不信你這隻蚊子能改變天體的運行軌跡。」
鈍子攤手:「就像你不信我吐出的斷牙真不能碰到你的皇帝?」
人皮造物愣了下,別說碰到了,再有這種冒犯接近哪怕皇帝一厘米,它都無法接受。
鈍子卻忽然眯眼:「……當然,想讓我稍微緩緩,也不是不行。」
人皮造物真的下意識問:「什麼條件?」
「告訴我,為什麼你家皇帝要用我來向左吳施壓,他用眷顧比左吳熟練這麼多,想打贏左吳不是輕輕鬆鬆?是你家皇帝有什麼顧慮?」
人皮造物的臉上泛起一絲驚慌。
太空中,鈍子本體所在的擺渡星艦雖在被圍追堵截,可由於皇帝的命令,一直無法把她一把按死。
遠處。
小灰化為的星艦如同流星一般,朝月亮快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