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代價
整個銀河,只有極個別海洋生物成功進入了星海時代。其餘大多數文明都是從陸地邁向天空的,至少也得是艾山山這樣可以水陸兩棲的海妖。
原因很簡單,因為純粹的水生生物想要發現「火」,是難之又難。
可登上陸地也有代價,就是生靈往往像是被困在了陸地這平面的「二維」上,活動空間相比可以步入深邃的海洋大幅減少,只能隨著陸地的天然起伏而漫步。
邁向更高的地方成了久違的難題。
地球的兩極點距離赤道有一萬千米,赤道早在史前就布滿了人類的腳步。
可人類征服北極點和南極點,則要等到1909和1911年;往後到1953年,人類才征服珠海拔8.843千米的穆朗瑪峰;再往後的1961年,人類終於進入了最大高度301千米的太空;往後則是月亮,還有幾經波折才進入的太陽系更深處。
或許,地理探索和太空競賽並不在一條賽道。但某種程度上,這種時間上的循序漸進正表明了挑戰更高的高度對人類來說是越來越難的事,每個高度都是一個里程碑。
這些人類的里程碑當然是左吳的科研團隊最是關注的對象,每個標誌性的高度處都布置了能向平行世界發送信號的造物,亦是向仁聯表示這裡是地球的關鍵數據。
對於珠峰尤其如此,它是「地球屋脊」,其上更是被布了茫茫多的探測器,在墮落國度的技術支持下隱匿的發送著數據。
若把隱匿功能關閉,那仁聯就算是處在異世,都能信手畫出這座山峰精確到微米的圖紙。
但仁聯就是沒有發出一絲的回應,這讓科研團隊覺得珠峰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了,早已從這山峰附近撤出。
左吳身邊的夥伴也沒有一個來這裡,空蕩蕩的高原上,只有桑德崖他們三個的身影。
這裡溫度很低,卻根本沒有到他們動力裝甲的極限——能在宇宙漫步的材料顯然不憚地球上的任何「極端」,還是一樣的原因,宜居星球上的任何一個角落環境都比太空要優越。
海拔漸漸升高,大地銀裝素裹。
戎良淵叉腰,表情頗為不悅:「我們幹嘛要真的徒步登山?飛到近地軌道然後直接降落在這什麼珠峰峰頂不好嗎?還能省下好多時間。」
窩金熱轉過頭來,好像看見了一個笨蛋:「登山登山,是死在峰頂的人多還是死在半路上的多?光是峰頂有什麼稀奇,要見識那幾百具屍體,肯定是一步步走上去方便啊。」
桑德崖眉頭小小的跳了一下,這裡是四百來個純血人類的埋骨地?
山峰的低溫讓他們的軀體得以保存,加之登頂珠峰對人類來說是件耗費頗多,需要碩大團隊支援的事,才讓每個登山者都有了完整的檔案記錄,歷史就是其中殉難者的最好墓碑。
無名屍骨和有名有姓之間差的可不止一點,至少後者的檔次就高出許多。
戎良淵不置可否,聳肩向上:「人家是來旅遊的,我們是來見識這一路上的屍骨的,嘿。」
桑德崖默然,埋頭向上。既然決定徒步,那他們各自的動力裝甲便只是在低功率運行,後腰上掛載的推進器抵消了他們大部分自重,使得雪地上只留下了一行淺淺的腳印。
山峰往上,碧空如洗,陽光映照,每道掛著白雪的懸崖峭壁都是清清楚楚。
他們三個是專挑這種懸崖峭壁走,動力裝甲使得他們的身體即便歪成了九十度也依舊如履平地。
窩金熱嘴裡吐出一溜白氣:「戎良淵,我都想像你接下來要說什麼敗興的話了——比如『區區這種地形人類居然跨越不了』之類的,對吧。」
「窩金熱,你越來越了解我了!」
傭兵頭子咋咋呼呼:「可這不是事實?我敢打包票,今天咱們走的這些峭壁,可能連人類自己都從未造訪過,我們是奪下了這裡『第一次』的人呢!桑德崖,你應該高興才對。」
確實如此,千年以前,人類想要登頂珠峰只探索出了二十來條左右的路線——登頂的幾千人里,百分之九十八選擇了最傳統的南坡路線和北坡路線,餘下百分之二則是共通踏出了餘下路線。
而昔日以珠峰為主題的自然保護區,占地大概是有三萬三千平方公里左右。換言之,其上的大部分峭壁陡坡根本就無人踏足。
牛頭人回過神來,他之前一直在觀察雪地中會不會殘留人類的腳印之類:「高興?高興什麼?」
戎良淵背部的推進器閃過一絲亮光,讓他整個人懸浮而起,又抱緊了一塊無處放腳的巨石:
「就算是星海中也會講究『宣稱權』的,各個文明爭奪某個星系的所屬,若能證明自己是最早探索那個星系,並在那裡設立觀測站的,便可謂是在『宣稱』上占盡了優勢!」
「同樣的道理,既然我們是這個星球上頭一批到訪這些懸崖峭壁的高級生物,那直接宣布這裡其實是我們所屬的領土都沒有問題!」
桑德崖訥訥:「……我們怎麼配?」
「怎麼不配?」傭兵頭子撇嘴:「如果我們不配,難道沒來過這裡的人類就配了嗎。」
牛頭人還是搖頭:「你……你是因為有動力裝甲,所以才……」
「脫了也沒問題,小看哥們兒的身體素質?」傭兵頭子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我光著也能來這裡,無非是要費一番波折罷了。」
此時的碧空依舊,只是遠遠飄來幾朵雲彩,也開始颳起了陣陣凌冽的風;白雪被吹到了他們動力裝甲上,又在瞬間被融雪程序精確控制的局部高溫給蒸發乾淨。
而窩金熱忽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都安靜點,前面就有一具人類的屍體!」
聽著。
哪怕是戎良淵都擺出了一副肅穆的神情,畢竟他現在的老大就是一名純血人類,平時再不羈,離「王族」無比近時,還是要表現得肅穆一些。
桑德崖凝神望去,風此時在越來越大,吹起了那屍體上纖維的衣擺。
這位登山者死的不算好看——整個下半身不翼而飛,胳膊也少了一截,卡在峭壁的縫隙中,風雪從其嘴中「呼呼」的灌。
而其面龐也完全白骨化,能看到其阻生的智齒,掛上了點純潔的冰凌。
這就是一位純血人類,桑德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擺出什麼樣的神情,覺得好像有無數念頭在心中起伏,可細細思索,又覺得自己好像在單純的瞻仰。
戎良淵肅立,壓低聲音:「……我還以為每具屍體都能保存完好呢,至少能足以揭下一張完整的面具吧。」
「你尊重一樣東西的底線還真是低,」窩金熱瞥了他一眼,搖搖頭:
「也不是,按照我族人的勘察,年代越晚的屍體保存得就越完好,推測是越後來的人類受到氣運的眷顧就越多的原因。」
傭兵頭子向那屍體敬了一個禮,好像這個敬禮已經支付了之後冒犯的代價:
「也就是說,所有的人類屍體都會受到氣運的保護了?那我們眼前的屍骨豈不是一個完美的護身符,你們銑麻文明怎麼不把它拿走去用的?」
窩金熱搖頭:「越完整的屍體上所依附的氣運就越好,皮膚和肌肉最多,骨頭最少,我們在確認舊帝聯對取回地球沒有興趣後,是做過實驗的。」
「少又怎麼了?不還是有?」戎良淵不解:「放到外面即便是骨頭也會很搶手吧。」
窩金熱搖頭幾乎要把自己搖暈,指了指屍體的周圍:
「不,因為屍體會在氣運的護佑下會有自己變得完整的傾向。你別看它現在是一具白骨,可往周圍找找,一定能找到它失散的半身,周圍的冰雪中也能檢測出其本該被降解了的皮膚肌肉的元素在漸漸富集——在氣運的影響下天然的有這個傾向。」
戎良淵愣住:「啊?這麼誇張?光靠氣運能做到這個程度?哈……這豈不是說,只要假以時日,這些屍體有復活的希望了?!」
在因跌落山崖,四分五裂的肢體於氣運的影響下漸漸合到一處,周圍的冰雪也充斥了他肌肉和皮膚的元素。
然後,在信手一扔一堆垃圾零件,隨著歲月流逝,屍體的所有元素會在恰到好處的時刻得到恰到好處的重組,便延續起這位登山者早在千年前便斷絕的生命。
這概率不亞於從字庫中隨即選出百萬個字,而這些隨機字符卻恰巧組成了一個鴻篇巨製的程度,但在「氣運」的護佑下,好像這一切都有了可能性。
窩金熱點頭:
「沒錯,我們也有這種猜測。但很遺憾,我們銑麻文明占據這裡這麼多年了,也不止對珠峰上的屍體做著觀測,結果是雖然所有人類屍體都有向完整聚集的趨勢,但想要達到死而復生延續生命卻還遠遠不夠。」
軟體生靈特意在這「遠遠」上加重了口氣,又看向桑德崖。
桑德也心領神會,拍了下手:「哦!難道仁聯感興趣的,是某位人類觸碰到了這低得離譜的概率,繼而完成死而復生嗎?」
可猜測剛剛作出,他便有些失落的低了下頭:「先把這個可能性匯報上去吧,我們接著往峰頂去看看吧。」
牛頭人失落是因為戰艦靈魂在他視界中低低說了句:「胡扯。」
其他兩人有些不明所以,還是戎良淵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對啊,確實,我們又沒辦法真讓一個人類通過碰撞這種極低概率的方法死而復生,所以這只是個很有吸引力的廢話……哈,克隆出來的人類也不算真正的人類。」
織褸很雞賊,其祝福只局限於天然生長的人類上——通過任何科技手段影響而製作出的人類,都會被擋在他祝福的範圍之外。
比如克隆還有人工授精之類,否則帝聯的純血人類也不至於因為互相厭惡而消亡。
窩金熱嘆氣,隨手給桑德崖的視界點出了所有人類屍體的所在:「總不能放棄希望吧,萬一呢?接著走吧。」
他們繼續登山。
而前一刻還碧空如洗的天空已經風雲變色,狂風呼嘯,讓周圍氣溫迅速降低;風雪四起,帶走了周遭溫度,亦像是個擇人而噬的巨獸。
可這一切對幾人的動力裝甲來說依然不是問題,只是讓懶洋洋的融雪程序工作得勤了些,也讓他們的視界做出調整,將捕捉更多更深的光譜。
風雪交加中,他們瞻仰著一具又一具的人類屍骸,在每具面前都會佇立三五分鐘,觀察他們因氣運而復生的情況,也是對他們獻上敬意。
可惜。
所有屍骸都只是擁有趨於完整的傾向,離真正復活還差得太遠;他們獻上的敬意也因為次數的增多而麻木,最後除了桑德崖外的兩人都只是在屍骸面前例行公事的粘上幾分鐘。
牛頭人也有些神遊天外,不知不覺,所有被標記出的屍骨前都有了他們的足印,而桑德崖回過神來時,又發現自己瞻仰的痕跡也淹沒在了風雪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些屍骸才是珠峰的主人。」桑德崖沒來由的說了這麼一句。
戎良淵還以為牛頭人是在反駁他此前對珠峰的峭壁擁有宣稱的宣言,悶悶哼了幾句。
牛頭人搖頭,佇立,聲音忽然提高,對著深邃的暴風雪大吼:「這些屍骸才是珠峰的主人!」
伴著靈能的吼聲幾乎壓倒了風雪聲,讓他身邊的兩人嚇了一跳,傭兵頭子更是毫不客氣:「桑德崖,你在抽什麼瘋?」
牛頭人搖頭,咬牙,蹲下,捏著自己的胸徽,好像在壓抑他心中的某種洶湧的情感:
「怎麼辦,怎麼辦?戎良淵說得其實有道理啊……陛下他不把地球當自己的家,銑麻文明也是隨時可以把地球割讓,地球是為了吸引仁聯而來的陷阱,隨時會被拋棄……」
「這裡沒有任何高等生靈了。而我,我走過了草原,走過了高山,從這裡的上空掠過,登上了地球的最高處……我的腳步丈量了這裡無數,我絕不會貶低這裡……」
「我比誰都要愛這裡!」
桑德崖咬牙,幾乎要把自己的牙齒咬碎,沖戰艦靈魂問:「請問,我為什麼會有一種卑劣的想法,想把地球占為己有?即便我絕對配不上這裡?」
戰艦靈魂沉默。
此時又是一陣比先前猛烈無數的狂風,狂風幾乎要把周遭的風雪吹散。
牛頭人豁然轉頭。
珠峰的峰頂近在眼前,亘古未變。
科研團隊向仁聯發送信號的探測器就在那裡。
這座山峰,這個地球,要被當做吸引仁聯目光的代價,被交換而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