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人性」

  第362章 「人性」

  一個政權只要趨於成熟自然會有形形色色的人湧入;無數生靈都有不同的訴求,在與生命相伴的趨利避害的天性下尋找著各自的位置。

  當下,左吳和鈍子並肩,看到有一排排俘虜正走下星艦,其隊列居然有種川流不息的氣勢;這些俘虜畢竟曾拿著武器,哪怕現在因被解除了武裝而有些頹唐,同樣惹得星海聯盟的安保造物有些惶惶。

  但俘虜們凶神惡煞的氣質卻轉眼便被沖淡,原因就是職業官僚和律師們為了各自的任務而對他們展開的瓜分,如此熱鬧,宛如菜場一般。

  來者瓜分俘虜的骨人律師數量不多,很快便被職業官僚們團團圍住;但骨人自有方法,要麼是拽下自己的胳膊後揮舞,要麼是拔下自己的頭舉高高,讓臂長和身高憑空增加,虎虎生風下和人多勢眾的官僚鬥了個平分秋色。

  如此熱鬧,甚至沒人注意到在低低調調中來到這裡的小灰和自己。

  律師,囚犯,官僚……他們沒有依靠自己就在自主運轉,構成了新帝聯這最初的一點形形色色,左吳舔了下嘴唇,第一次覺得這裡有了個政權的樣子。

  不再只是自己因為天神裁決和維度惡魔的蠱惑下不得不接過的擔子,也不再只是全體國民只有小灰機群的擬態而進行的一場過家家。

  想著。

  左吳忽然發現鈍子有些不對勁,一邊盡力保持面色的沉穩,好像運籌帷幄般想繼續給左吳介紹當下的情況;一邊卻悄悄挪遠腳步,身體微弓,好像在蓄滿力量後便要逃向遠處。

  她的光頭隨即被左吳一把按住:「你跑什麼?」

  鈍子一驚,可惜無毛可炸:「我……我還沒跑呢,你不要憑空污人清白!」

  左吳想了想,恍然:「我明白了,你是把窩金熱的事給完全忘了嗎?」

  鈍子呆住,只是幾秒後,便露出一種即將開始負隅頑抗的大義凜然:「不是忘了,忘了這詞多難聽?我還不是為了彰顯您的威儀才這麼做的!」

  左吳揉臉:「窩金熱人呢?」

  「還……應該還在咱們的臨時監獄中,倒是沒和這些俘虜關在一起,不用擔心他會因為奇怪的人皮面具和跟他長相一樣黏糊糊的個性而被人欺負。」

  左吳只是把眉頭挑起。

  「唯一的問題是,那個臨時監獄也是租來的,最近稍微……稍微有些疏於管理,準確的說是我忘了去交錢……」

  鈍子開始輕輕戳起自己的手指,視線游移:

  「場地費不用擔心,星海聯盟這裡別的不說,壓縮空間倒是管夠,這是聯盟的看家本領嘛,所以我一次性付了幾年的場地費,也沒有多浪費;」

  「可水啊電啊,氣體循環呀,還有食物配給之類,就有些……麻煩了。」

  「也就是說,窩金熱被你關在一個沒水沒電沒空氣的地方,關了這麼久?」左吳差點被氣笑了:「就這你還說是為了彰顯我的威儀才做的?我好像不是一個喜歡折磨對方的人吧。」

  「噢,這就是陛下您的誤解了,窩金熱是咱們新帝聯的第一個囚犯,還是因為冒犯了您才入獄,自然要嚴加懲處!」

  鈍子挺胸,似乎對自己想出的狡辯甚是滿意:

  「以及彼時咱們還沒有制定有關囚犯和俘虜的管理辦法,沒有出台保證俘虜們各項權利的措施,換言之,窩金熱在咱們獄中是根本沒有被賦予人權的!我又豈能僭越自作主張的給他續上空氣食物和水?」

  「這也是我在依法辦事呀,哪像艾山山那樣,一直在憑她的感覺去特事特辦,長此以往國家哪還能有國家的樣子?我就不一樣了,無法可依那就不去依,正好體現了我昭昭的忠心……哇啊啊!」

  左吳拳頭落下,光頭AI小小的哀嚎傳出,又在所有隸屬新帝聯的官僚和律師的視界中形成了一行無比醒目的字幕。

  他們好奇望來,看到左吳的身影,忽然意識到什麼,雖然停止了針對俘虜的瓜分,卻依舊手忙腳亂——當下的新帝聯沒有定下覲見皇帝所需的禮儀,大家呆住,下意識從各自對家鄉的回憶中尋找能應對此時事態的禮儀。

  一時間,官僚們有的鞠躬有的揮手,有的單腳離地蹦跳三次;而骨人他們則是齊齊抽出了腰間的斬骨刀,磨刀霍霍看向自己的家人,勢要在最短時間內備好能讓左吳隨時享用的刺身拼盤。

  這下。

  倒是左吳對打擾了他們的工作有些過意不去了,可是面對屬下們的「群魔亂舞」,居然一時間沒有想到該用什麼話圓場。

  打破尷尬的方法就是讓第三者更尷尬,鈍子才緩了口氣,便又被左吳一把揪起,森然:「先不管這麼多,趕緊去看看窩金熱有沒有被餓死,他有什麼意外拿你是問。」

  卻沒想到,鈍子掙扎了幾下,忽然滿臉委屈:

  「陛下,你為什麼對官僚和律師們這麼好,對我就是會隨意打罵?您就連對窩金熱的關心也遠遠超過了我!關心他有沒有喝水吃飯,為什麼就不問問興沖沖跑來迎接你回來的我有沒有錯過今天的午飯呢?!」

  左吳愣了一下,手上的光頭AI眼裡仍然透著狡黠,這百分之百仍是她為了避免挨打而說出的垃圾話,卻不知怎麼好像真的擊中了自己心中的一個弱點。

  對外人太親切,對自家人又太嚴厲?左吳想不出這其中的深層邏輯,但大概能夠理解其產生的原因——就是因為和自家人太過親密,以至於下意識認定就算是隨意傷害對方也不會破壞彼此的關係,便有了可以傷害對方的權力。

  而不像外人,還要思考自己的行為會不會冒犯對方,會不會惹對方生氣等等,如此小心翼翼。

  這就是所謂「人性」的弱點?左吳從小說中得到相關知識時,原本向來對這個詞語嗤之以鼻,都到星海時代了,還用在千年前的社會關係下形成的所謂人性去嘗試適配當下的自己,不是可笑之極?

  卻沒想到,在下定決心重返地球,回到這方宇宙中純血人類的家鄉之時,自己居然先一步在自己身上找到了所謂的「人性」。

  仿佛冥冥之中,地球同自己有了較之想像還要強烈的關聯,可惜左吳依舊對「人類」這個身份缺乏認同,甚至不知道自己找回地球後,該不該接過千年前人類的衣缽。

  左吳陷入了思索。

  被抓住後頸的鈍子卻眼睛一亮,伸手在左吳面前揮了揮:「啊哈,沒想到你是吃這一套?噢,尊敬的陛下,以後你要小心了,因為我已經看到你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間的未來了!」

  左吳只是搖搖頭,把鈍子放下,無比輕柔。

  結果光頭AI反而不知所措:「啊?左吳,你不會來真的吧?別這樣,搞得我好不習慣,好害怕!總覺得有什麼大的在等我。」

  「放心,鈍子,我只是覺得你說的有道理,我確實不該對自己人嚴厲又對外人太好太和藹。」

  鈍子歪頭:「這麼說以後我不會挨打了?」

  「也不是,」左吳砸吧了一下嘴:「在揍你前我會思考一下,值不值得讓外人也挨一頓和你一樣的揍。」

  鈍子抱手:「那我不還是虧的?除我之外,應該很少有人敢把你給惹毛了吧。」

  「……你知道就好,」左吳揉揉眉心,地球的樣子像鐫刻在他腦海中一般根本無法驅散:「快去把窩金熱給放出來吧,早一秒鐘他就多一分生還的可能。」

  ……

  據統計,發展出類似「風水學」的文明不在少數,且大多都是由血肉生靈構成的文明;只要擁有肉身,便會擁有讓自己居住得更好更舒適的訴求。

  原始的風水學就是一種總結了如何確保居住環境更優良的經驗科學。

  比如地球上,什麼「大門最忌直對街角、道路和交叉路口」的講究大概是怕房子被路上轉彎不便的車馬撞毀而來,「床頭不宜靠窗」也是怕古代密閉不嚴的窗戶漏風而把頭吹疼。

  它也確實只是一種經驗科學,否則只要將時代往後撥弄一些,那風水怎麼不去講究一下人該不該住進鋼筋混凝土的幾十層高的大樓呢?純粹是更遠的古代沒有這種東西而已。

  只是,儘管它只是經驗科學,但經歲月的沉澱後變成了每個文明的文化傳承,也成了每個文明的印記。

  連地球上都經常會有因為無法適應對方的生活習慣,而打得頭破血流的事。

  各個文明所處的星球環境不同,風水的講究也大不相同,來到星海聯盟這銀河的中心後,不同的習慣也理所當然會在這裡積蓄衝突。

  很難相信星海聯盟的管理者是怎麼把會引爆不可調和的矛盾的事端消弭於無形的,事實就是來到了這裡的人大都和睦相處,互相遷就,好像各自的道德水平有了難以想像的飛躍般。

  只是一些共同的風水習慣還是保持了下來,比如,沒幾個人願意自己住的地方離監獄很近,再加上地廣人稀之地更容易維持治安,出租用以關押為目的的壓縮空間也自然被星海聯盟安排在了一些僻靜而荒蕪的角落。

  也使得食物空氣與水的配給成本上升了許多。

  來到監獄區,這裡已經因為遠離星海聯盟本就幽暗的恆星而氣氛沉凝,加之安保造物冷冰冰的警戒,更讓這裡顯得蕭索而肅殺。

  列維娜緊了緊自己身上的女僕裝,從背包中拿出了一張披肩,有些後悔沒堅持說服金棉讓她也來,這樣自己就能靠著獸人小姐軟乎乎的絨毛抵禦這邊的寒冷了。

  可惜金棉去意已決,她要去探望黛拉在這的本體。

  小灰也回壓縮銀河中去了,她擬態成星艦護送左吳的這一路,壓縮銀河中許多建設任務因為沒有了機群的輔助而直接停擺,她得回去可憐兮兮的當一段時間的打灰人。

  左吳四下查看,看向鈍子的眼神愈發意味深長:「有意思,這裡安保造物這麼多,我想監獄裡面的監視應該也少不了,窩金熱快被餓死了,難道星海聯盟沒有對你發出一點提醒嗎?」

  鈍子卻伸出手指比劃了幾下:「哎呀,這就是你的誤會了,這可是星海聯盟給咱們的特權!能自由處置犯人而不受聯盟監督,多少政權想要這個特權都拿不到呢。」

  星海聯盟存續的根基,就是它是一個各個政權相互交流相互監督的平台,會被關押到這裡的犯人幾乎都會和複數個文明有染,其案子也不會再是某個政權的自己家事。

  星海聯盟也由此需要對這裡的犯人的處置施以監督了。

  左吳有些頭疼:「難道聯盟真以為我們打算在這裡建個類似集中營的地方嗎?」

  「說不準,」鈍子搖頭:「說不準聯盟的態度,也很難說清咱們在別人眼中具體是個什麼形象;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新帝聯?哈哈,我們好像是什麼名著一樣。」

  左吳點頭,確實,如果星海聯盟忽然像要求別的政權一樣要求自己,恐怕會難以適應。

  當前。

  三人在充當臨時監獄的壓縮空間出入口停步,等到了裡面的消息。

  是好消息,進入其中探查的造物終於確認了窩金熱依舊存活,且自主將裡面因為長期無人看管而帶來的污穢整理乾淨後,才邀請左吳一行進入。

  左吳進到裡面,看見窩金熱的第一眼就覺得有些慘不忍睹——

  鈍子忘了給窩金熱準備食物,可強制安排的勞動之類卻一樣不少,有計算機擺在他旁邊監督進行機械式的編程,還有縫紉機擺在他床前,每天不織出多少布就不給床鋪解鎖。

  手工織物在當今星海依然是有不錯的市場的。

  窩金熱還帶著他的人皮面具,只是他其後的臉皮有些潰爛,面具也因為其消瘦而寬了許多。

  但他的目光依舊炯炯有神:「……陛下,許久不見。」

  「我收集了牢房角落的泥垢,成功種植出了植物,靠吃食它們而沒有餓死;我每天都在用皮膚感知牢房的溫度變化,用溫差收集著水;我的肌肉雖然已經自我分解,但我還是完成了每天的勞動,我想我已經證明了我的意志……」

  「所以,陛下,您是否能接納我的效忠,讓我去進行捕捉索林原蟲的任務了?」

  左吳想起什麼,有些尷尬,窩金熱之前提出過想效忠自己,就是因為他想藉助索林原蟲離開銀河,去追逐那曾自銀河一旁掠過的未知巨物。

  窩金熱蹲大牢太久,什麼也不知道。

  左吳只能抓了抓頭髮:「啊,索林原蟲已經被我們收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