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理解
霎時的寂靜降臨,籠罩住層疊的無數壓縮空間。
賓客們起初還以為酈槲頭顱的忽然垂下,是一種稍顯特殊的表演。
不是常有的嗎?
舞者在台上沉默,將形體收斂,如同鳥類將翅膀貼在身上;而這一瞬的含蓄是為了下一刻的展翅,舞者將躍動起他最絢爛的舞步,以此將整個表演推向高潮。
但,酈槲絢爛是絢爛,卻是以更加讓他們想不到的形式——自他嘴中被咬碎之物中散發出的劇毒味道,在默默彌散,似乎連光都能腐蝕。
本已慢下腳步的光散發出濃妝艷抹的朱紫色彩,如色彩繽紛的野生動物,體內毒素一點不在乎隱蔽,只為堆疊殺傷。
毒素霎時在侵吞周遭。
與酈槲同在一個壓縮空間中的賓客都非富即貴,他們傍身的安保開始狼狽防守;各類靈能護盾飛速張開,即便如此,仍有傷亡。
賓客們自認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平日雖沒什麼交流,但各自的資料庫中總是存著對方的聯繫方式。
如今,這「頭臉」居然在物理意義上,同台上那趿拉著頭的屍體一同融化。
生命在此刻忽然展現出它久未施予世人的「平等」。
不同壓縮空間中的人,可以看到其他空間的虛影;賓客們各自的安保馬上如臨大敵,紛紛用各自的方式勸說各自的主人:
「先生,這是靈基氰鈷胺,經典配方,未經訓練的人沾到就死,快走!」
「那拍賣會……」
「請您別管拍賣會了,快走!」
混亂漸漸凝聚,伴隨驚慌一同降臨的,還有一點點的憤怒。
尤其是在撤離的賓客看見各自所在壓縮空間的勾逸亡,居然還好端端又無比悠閒的坐在場地中央。
不知誰帶頭喊了一句:
「退錢!」
「退錢!」
很快得到響應,各類鞋子衣服如雨點般落下——賓客們進來時受過安檢,有殺傷性的武器被扣留在外。
各個勾逸亡還是巋然不動,哪怕身體被砸得微微歪斜。
又有針對他可能並不存在的母親的三字問候,還有一聲一聲更為響亮的呼喊:「退錢!」
「退錢!」
「退錢!」
剛才還萬眾矚目的酈槲,現在像被遺忘了般;
與他同一空間的賓客已經撤走,唯有各個政權的代表還不願離開,躲避毒霧的同時還在神情複雜的各自打量。
叫罵聲雖在漸漸遠去。
但帶著餘韻的回音仿佛也能貫穿空間。
……
靈基氰鈷胺畢竟只是普通毒物,還沒法影響周遭的外界。
良骨伶和左吳一起愣神。
左吳是在對一個家庭的故事在自己眼前落幕,卻根本沒有取得他所喜歡的好結局,無比落寞。
律師則是為酈槲幾乎是遺言的話震撼了一下內心。
這是毫無疑問的「恐怖襲擊」,但在酈槲這裡卻是再明白不過的正義。
法無禁止。
法律不禁止星際文明為了自身利益,要求土著出讓自己的生命權,要求土著不該活著。
卻也沒有禁止土著不能為了自己,去殊死掙扎。
哪怕掙扎的代價是真如他所說,將星海聯盟九成以上的地界都為可怖的武器捲入。
星海聯盟將其當做商品販賣,無論如何也不無辜。
而勾逸亡只是眨了眨眼睛,整個人癱坐:「啊,看來我是又失敗了?」
「鶯歌索人還真是難搞,硬的肯定不行,我在不同時空談過不同的實驗室,取出大腦或者催眠之類都用過。」
「可就是在手段生效前,就那麼些普朗克時間的誤差,都會造成圖紙提取的不完整。」
「誤差是幾乎無法避免的,除非先行取得他們的信任;嘿,一夥驚弓之鳥般的土著,要信任我談何容易?」
左吳眨眼:「這倒和我所知的不一樣。」
畢竟金棉最初也受過左吳的洗腦,可之後和首領遇到時,首領隱晦地暗示過金棉身體中的圖紙依然完整。
勾逸亡點頭,打了個優雅的哈欠:「鶯歌索人體內的防盜體系,是時間越久,才越強大的。一開始還沒這麼敏感。」
「否則,以鶯歌索母星最後一刻所凝聚的『忿怨』濃度,不是可以在逃亡星艦離開前就給他們的身體給弄『消磁』了?」
「這次,我連『軟的』也失敗了,下次我該做什麼?不能按他的要求來拍賣會,也不能……」
呢喃之中,勾逸亡居然開始犯困,身體癱在椅子上,像一灘優雅的爛泥。
良骨伶有些著急。
她想通了一件事,不認為酈槲的掙扎有什麼錯誤,更不覺得星海聯盟是什麼受害者與白蓮花。
但不代表良骨伶自己不會去掙扎,聯盟有她的小店和她的家。
大家只是一同去做相對自己正確的事而已,各做各的,互不打擾那便最好,可要是實在有衝突,也是各憑本事。
沒人該無比傲慢地指責別人的「正確」就是十惡不赦的錯事。
良骨伶忽然有了動力,她自認為找到了為越都飆和氦芷聲張公道的理由——
正是法無禁止。
但當務之急,還是看看酈槲究竟是不是那麼有本事,真憑他所提取出的武器。
骨人律師躊躇滿志地站起,離明天中午時間尚早,大有可為!
卻只是聽見身邊的勾逸亡呼吸悠緩而綿長,甚至差點打起呼嚕。
她趕緊將優雅男人搖醒:「等等等等!你就在這睡覺,什麼都不做了?」
「我要做什麼?」勾逸亡不解。
良骨伶卡了一下:「……你的拍賣會不要了?還有這麼多貴客死在了你的壓縮空間,真以為聯盟的安保力量不會來介入調查?」
「到時候對照一下口供,你是什麼『天然神靈』的事瞞都瞞不住!還研究什麼鶯歌索人?你自己不躺到實驗室里被人切成幾十大片,都算是燒高香!」
「為了你自己,不考慮下把你和酈槲的交流事項,還有他可能埋藏炸藥的地方,好好和小伶交流一下麼?」
勾逸亡卻還是迷茫地搖搖頭,忽地笑了一下:「那又如何?真當我在某些時空,沒被送上試驗台一樣?」
「這只是我所經歷的無數平行世界中,一個結果為『失敗』的,平平無奇的時間線罷了,等我在任意一個時空取回手杖,這一切也只是我身邊的一個小小的、還很可愛的泡影罷了。」
良骨伶抿嘴。
確實。
你擁有無數的可能,無數的世界,每個世界上的你都是你。
或許你所能觀測到的世界線中,真有越都飆和氦芷都好端端活著,甚至與夕殉道及離婀王和好的完美故事。
但這個世界線的他們畢竟是死了。
我們所擁有的世界只有所身處的唯一。
律師本想回頭便走,卻忍不住地駐足,轉身。
然後抬起自己的腳,狠狠將鞋底踹進勾逸亡的臉中,一下又一下:「勾先生,不知你所經歷的世界,我有多少次踹過你的臉?」
這是不甘的發泄。
可勾逸亡徹底熟睡。
左吳卻拉了拉良骨伶氣沖沖的衣擺,笑了下:「律師,希望你待會兒不要踹我的臉。」
「……怎麼說?」
「我也有些困,因為有個老朋友想來我的夢中找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