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神靈」
左吳聽完勾逸亡的話,若有所思地點頭,心中只被一個想法充滿:
……就這啊。
我還以為你全身散發優雅的氣息,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這,像等候了許久,那必定該有什麼振聾發聵的高論才對。
勾逸亡優雅的笑,拍拍周圍的椅子邀請幾人坐下:「看左先生的表情,您好像對我的答案很失望?」
「確實,」左吳毫不客氣地坐到自稱神靈的優雅男人旁邊,聳了下肩;
「你的答案還不如我之前在帝聯靈能殿裡看到的景象來得震撼——」他回憶著在萬神堂中緩緩漫步的端木平流層:
「那便的祭長可是捏著某個土著文明的精神投影,像捏泥人一樣,便隔著千百光年,輕易改變了一個文明的精神風貌,將他們從好戰變得無比溫順。」
勾逸亡優雅的點點頭,若有所思。
左吳看著他的側臉,一般般英俊,雖然好看卻沒什麼特點;不像夕殉道那樣有滿是傷痕的粗糲美感,或者有白艾斯般的昂揚與堅定。
就連普通,也不像自己這樣普通到臉上好像有一個可以吸走所有特徵的黑洞,可以讓人反向的印象深刻。
想著。
左吳興致缺缺的挪開目光,覺得前方空空如也,如同學校禮堂的廳台還更有趣,說出的話也有了些應付的意思:
「親自創造無數物種,一個文明?其實你應該知道,我身為純血人類憑藉血脈的力量,努努力也能創造許多物種。」
他和良骨伶在之前偶爾閒聊時,才得知在純血人類未曾消失時,其血脈在聯盟居然是無比暢銷的東西;
其中蘊含的力量是不同物種基因間的完美黏合劑,也是真正打破銀河中生殖隔離的密鑰。
尤為神奇的是,不管人類這被生命之織褸所祝福的血脈,最終傳到哪個生靈體內,被稀釋到了何種地步,其強大的粘合效應並不會有分毫減弱。
這意味著傳承到人類稀薄血脈的某位生靈,還是可以與寰宇中任何一位伴侶誕下後裔,哪怕他們間誕生的地方隔著千八百光年,本該是兩支毫無關係的族裔。
就如地球進入星際時代前,人類和地球上其他動物牲畜的關係一樣。
左吳有些分心,一時間忘了和勾逸亡的交談,在這優雅的大廳內,忽然想通了很多——
結合一下夕殉道的事跡,以及離姒誕生的方式;
是不是說明,只要純血人類與伴侶相處的地方不是無菌環境,那這強大的粘合作用便會與空氣中的細菌或病毒之類結合,繼而傳遞到不知情的生物身上?
寰宇已經如此多彩,哪怕是細菌和病毒也不該被排除在這血脈的力量下;而這些微小生物也常常會給宿主留下一些遺傳信息,作為一些小小的禮物。
不知當今銀河,文明間生殖隔離脆弱的離譜這一共識,純血人類究竟做出了多少有意無意的貢獻?
左吳有些毛骨悚然,與銀河忽然變得五彩繽紛相比,織褸所付出的代價只是護佑人類一支而已。
何等划算的買賣?
他打了個激靈,即便這裡是壓縮空間,是光都會慢下腳步的地方,周圍空氣也必定有微小的細菌漂浮,無聲無息間,它們是否都是織褸的耳目?
這才像神靈的氣勢。
想著,左吳忽然感覺自己的腳被踢了一下;這是良骨伶作出的提醒,他思考中的停頓對一句正常的話來說真是太長了些。
左吳只能把已經飄向遠方的念頭收起,打起精神應付身邊的「天然神靈」,想了一會兒,才想起現在該怎麼接上之前的話題:
「對了,一個文明應該還有配套的文化,可說是文化,藉由AI的輔助,可以隨時編寫出無數套既合乎邏輯,又有傳承生命力的『文化』;」
「如果嫌棄這還不夠,還能搭配上一些洗腦的技術,把明明是剛誕生幾小時的種族洗腦成相信自己是來自一個傳承萬年的文明,以此擁有配套的驕傲,又有什麼困難的?」
勾逸亡依舊只是點了點頭。
文化這種東西,其實曖昧得緊;拿人類來說,步入工業時代的兩百年,所創造的社會財富與文化,在總量上輕易超過了以往的數萬年。
再步入星際時代後,這個超越與積累的速度更是以往的幾何倍數。
所以,帝聯抱著人類的古代文化不放的習慣,說是為了不忘本,可就是有些敝帚自珍的味道。
人類都沒了。
左吳就是個敝帚自珍的人,其腦海中的十幾萬本小說若做個統計,就會發現它們的整體質量其實有些偏低。
原因是他偏愛那些真的由古人一字一句寫出的小說,拒絕在AI成熟後,花費數小時便能完成的百萬字級別的書籍——
以及,AI玩弄小說套路的功夫只會比真人更加爐火純青,爽點淚點皆俱,邏輯也嚴絲合縫。
最重要的,是能一直保質保量的直到平穩完本,可比人類所寫下可能高開低走還可能突然斷掉的玩意兒要高到不知哪裡去了。
琴棋書畫,帝聯所引以為傲的人類文化,有哪個沒被AI所破解超越的?
一個土著文明,就是這麼點血脈和文化的東西。
普通又脆弱,隨便選個居住在帝聯的小孩,其臥室中可以找到的東西便能成為無數種族與一個文明的溫床。
什麼老鼠文明,蟑螂文明,細菌文明……融合了純血人類的稀薄血脈,他們也可能變得有智力又文化。
這個角度看,任意一個民用清潔公司都是彈指間毀滅了無數文明的冷酷劊子手。
所以。
勾逸亡居然把這當成自稱神靈的資本,也難怪讓左吳覺得拉胯。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良骨伶見左吳又開始神遊天外,終於有些受不了,把他拉到一邊,於姬稚不安的注視飛速開口:
「左客官,您到底在幹什麼?!別忘了來這是您自己的委託,小伶也費了心思,還請您稍微重視一下!」
左吳抓抓頭髮:「抱歉,實在有些沒狀態,要不之後你替我和他交流一下?」
「我本來就是這個意思!」律師跺腳:
「是您先一步大咧咧坐到勾逸亡身邊的,小伶還以為是您胸有成竹……不說了,您的問題再和我總結一下,之後也請坐在我旁邊,有什麼東西可以隨時補充。」
左吳隨口將什麼神靈,什麼文明和種族的思考大略說了一番,卻沒如想像中收穫良骨伶奇詭的目光,只是看她不時點下白生生的腦袋。
然後。
律師拍拍衣服,哪怕胸腔空空也胸有成竹,和左吳交換了一下位置,接下來同身邊「天然神靈」的交流將由她代勞。
她將這無禮的疑問翻譯的大方又得體,配上職業性的微笑,向勾逸亡緩緩說出,一時間兩人的優雅交相輝映,閃得隨性的左吳有些睜不開眼。
勾逸亡點頭:「原來左先生顧慮的是這樣,確實,這麼看來,我確實有些名不副實。」
良骨伶微笑:「還希望您不要覺得有所冒犯。」
「天然神靈」搖搖頭,忽然將食指豎到唇前,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左吳偏頭,忽然覺得自己置身的大堂中鬼影綽綽,有無數虛無縹緲無可觸及的人影飄在周圍,紛紛落座。
其中之一還坐到了左吳身上,穿透他的身體,對座位已經有人這件事絲毫未覺。
左吳又看看自己的同伴,亦紛紛與鬼影遭遇;同自己一樣,那些觸碰不到的影子也是想坐到本來有人的地方。
艾山山好奇;列維娜嫌惡的躲避。
而姬稚分明看見,一個鬼影似乎發現了她,好奇地向她的馬身伸出了手。
可「鬼影」也沒碰到人馬娘。
就好像他們分屬於本不該相互交叉相互影響的平行世界。
「這些鬼影是其他壓縮空間的顧客?」左吳來了興致,繞過良骨伶替直接發問,被律師無奈地看了一眼。
勾逸亡點頭,表示認可。
只是,沒有一個「鬼影」坐到他身上。
好像勾逸亡就是無數嵌套在一起的壓縮空間所共有、也是唯一的錨點;他就像星系中央的恆星,無論是周圍縹緲的空間還是綽綽的影子,都是在圍繞他旋轉。
待到所有圍繞他旋轉的影子落座完畢。
勾逸亡終於優雅開口:「左先生,您認為『神靈』是什麼?」
「不知道,不對,」左吳咧嘴:「這是我該問你的問題。」、
自稱天然神靈的男人點頭,眼睛望向前方,這最深層的拍賣會已然開始,讓金棉忐忑不安,不知是否應該期待真有淪為賣品的同胞出現。
左吳陪他看著拍賣會正式開始。
因為訊號不通,出價方式為最原始不過地舉起白牌。
勾逸亡慢條斯理地打了下響指,拍賣會自然要有美食相伴;一名茸毛華麗柔軟,其上又點綴不熄火光的獸人被帶到台前。
白牌如雨後春筍般紛紛立起,左吳分明看見與自己重疊的人影也立起了不妙的東西。
「左先生,您知道嗎?」
勾逸亡品愉悅地看著以他為中心的一切步入正軌:
「恆星作為星系的中央,其質量通常占據整個星系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甚至其餘行星,都是恆星在誕生是被它甩出去的一點殘渣。」
「星系因恆星而生,文明因恆星的光熱被賦予存在的機率,眾星捧月,眾望所歸。」
左吳卻是沖他咧嘴:「可恆星不是神靈,你也不是恆星。」
說著。
周圍林立的虛影將手中的牌子紛紛放下,台上那茸毛燃著不熄火焰的獸人似乎已經決定了買主。
這是毫無疑義的奴隸貿易,卻無所謂正義與否,畢竟
這只是開場。
氣氛開始漸漸燥熱。
好像真有一顆「太陽」在貫穿所有並不交融的壓縮空間,貼著眾人的臉緩緩凝結升起。
勾逸亡眯了下眼:「真的不是嗎?」
「什麼不是?」
優雅的男人笑了笑:「我認為每顆恆星確實是『神靈』,至少相當於行星來說的確如此,」
「試想,行星誕生於恆星之中,行星的狀態受恆星所決定——運行軌跡、表面狀態、磁場、甚至其上是否可以孕育生命,等等等等。」
「可行星卻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恆星的我行我素,只能在億萬年的生命中祈禱恆星一次也不要發上那麼場脾氣;否則輕則破裂,重則直接被吞噬。」
左吳沖良骨伶點頭,宛如心有靈犀,律師代替左吳總結:
「無比強大,無從改變,也無可觸及?只能按其預定的規則行事?好像有那麼一點意思。」
行星在天然狀態下絕難成為恆星,除非給它灌注足夠的質量,通過重力點燃核聚變以實現發光發熱。
說起來白艾斯身為求道者的招牌就是核爆飛劍,難道就是從太陽發光發熱的原理中得到的靈感?
左吳向良骨伶嘀咕了幾句。
律師無比專業的繼續:「您的意思,就是說您創造的那個文明並不像現代科技般取巧,而是靠您制定的規則,悉心雕琢而出的?」
「沒錯,」勾逸亡輕笑:
「雖然聽起來其中並沒有什麼分別,但究其內里,終究是有所不同的。如量產和定製,至少在某些日子,我的文明確實最與我相契!」
「我潛入虛空制定規則,我的文明以此茁壯成長;他們的情緒在塑形,又引動虛空的力量滋潤於我,多麼美好的日子……」
左吳的瞳孔忽然一縮。
情緒的塑形?虛空的力量?
這不就是創神檄文麼?
世間的道理總是相通的,就如夕殉道、離婀王還有瑪瑞卡教授分別搞到了三種構造不同卻功能相近的裁縫金剪一樣。
創神檄文作為一種代價頗小,使用還沒什麼門檻的武器,在過去曾有人窺得其一角也是常理。
勾逸亡的拍賣會上有鶯歌索人的身影,這是他有意為之?
左吳沒告訴良骨伶有關創神檄文的事,必須親自試探。
他清清嗓子,癱在座位上的身體緩緩直起:「你說潛入虛空制定規則,怎麼做到的?」
「告訴你也無妨,」勾逸亡還是如此優雅:「運用與我一同誕生的太古權杖為鑰匙,讓我可以進入虛空的深處與規則的夾縫中。」
「權杖?」
「對,」勾逸亡點頭:
「說來慚愧,我也是近來千年才窺得我的權杖該有自己的名字,冥冥中,它在傾訴,傾訴它的名字叫『陶沃姆』,可惜我恐怕需要再過千年,才能知曉這個名詞究竟是什麼名字。」
陶沃姆?
左吳感覺自己的腦海被忽然一刺,像是全身細胞因為這個單詞而開始了某種異樣的反應;可惜因為記憶的缺失,讓感覺異樣的細胞無所適從,不知該做什麼事。
異常的感覺愈發強烈,左吳忽然站起,覺得周圍一切無比陌生,四下張望,自己所在乎的人好像離自己一下子變得好遠好遠。
但他很快按下了這個感覺,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像一旦深究,自己的命運將不可阻擋的偏往糟糕的方向:
「你說『多麼美好的日子』,難道你的文明發生了什麼事?」
優雅的男人忽然變得有些尷尬;看了良骨伶好幾次,才猶猶豫豫開口:
「說來慚愧,最近這幾百年,我一直在被我所創造的文明追殺。」
「關於這點,我也早已委託過骨人們幫我打官司,只是良骨小姐看起來好像並不知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