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反應不及,讓衛檀生把南瓜夾去了大半。一眼看過去,倒像是夫妻之間下意識地親密小動作。
高騫微感詫異,目光不露聲色地掃過。
他素來就沒有關注旁人的癖好。
但衛檀生與吳惜翠的關係,就算他沒費心留意過,也是知道一些的。
吳惜翠她對這衛家三郎總有些無來由的惡意,兩人像現在這般平靜而親密,高騫倒是第一次見。
這總歸是旁人的私事,他無權多作評判。不過這麼一來,難免又想到了遺玉。
遺玉她曾經喜歡過這衛檀生。
高騫扣著了手中那雙筷箸,指節繃得緊緊的,神色轉冷。
他本不該遷怒於別人,衛家三郎與吳惜翠兩人過得好也罷,不好也罷,都與他無關。
只是,遺玉她曾經如此愛慕這衛家三郎,甚至不惜扮成他的模樣,不顧世俗禮節也要上山尋他。遺玉去世不過短短數年,這衛檀生竟是將她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番瓜。
他記得,遺玉不愛吃番瓜。
高騫指勁一松,薄唇如刀鋒般緊抿,心中再度漫上了些隱秘的刺痛來。
遺玉的愛好與生活習慣,他都一一地記在了心裡。他錯失了遺玉十多年的時光,致使遺玉與他相處的時候,似乎總隔著些不可見的阻隔。他不善言辭,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近自己的妹子,只能每隔幾日將小鸞叫過來,好了解她的近況。
遺玉不挑食,這番瓜算是唯一一樣。
不過,吳惜翠她也不愛吃番瓜嗎?
高騫一愣。
這麼一想,等他再看過去時,卻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吳惜翠竟和他記憶中的印象有了不小的出入。
惜翠的心情不比高騫輕鬆到哪兒去。
她嫁到衛家後,衛家的廚子還沒燒過南瓜,有關她不愛吃南瓜這件事,衛檀生他不應該知道。
她在衛檀生面前暴露出自己的挑食,只有他請她吃飯那一回。
當時衛檀生點了個南瓜羹,那道南瓜羹,她沒動一筷子。
衛檀生他是怎麼知道她不愛吃南瓜的?
一時間,惜翠幾乎以為他已經發現了她的身份。
然而她轉過頭看了一眼,從衛檀生的臉上,還是沒看出任何異樣。
他究竟在想什麼?
惜翠心緒沉沉,根本猜不透衛檀生究竟在打什麼啞謎。如果他真的看出了她和吳惜翠之間的差別,那為什麼還要藏著掖著,不直接問她個清楚?
滿桌子的飯菜,都好像跟著變得寡淡無味了起來。
這兒的動靜,不僅吸引了高騫,也同時吸引了吳馮氏。
吳馮氏驚訝地問,「翠娘,你什麼時候不愛吃這個了?」
「今日不太想吃。」惜翠避重就輕地笑著說。
吳馮氏沒有懷疑自己的女兒,只笑道,「你嫁了人,性子倒也變了不少,和從前相比,竟是沉穩了許多,我這做娘的都快認不出你來了。」
說者無意,聽著有心。
高騫眉宇間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疑慮。
他今日是為了吳懷翡而來。
高老夫人還在家中等候,用過午膳,吳水江不好多留他,叫吳懷翡提上藥箱趕快去給高老夫人看病。
惜翠跟著他們一塊兒站起來。
這個時候,該是她出場了。
到後期,吳惜翠這個角色基本上已經淪為了小丑一樣的炮灰。
本來就不怎麼高的智商,在作者有意為之下,更是一路暴跌到了馬里亞納海溝,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腦子裡有天坑。
也或許是因為知道了她與高騫之間已經再沒有可能,她心態也越來越扭曲。但凡是能和高騫有些接觸的機會,她絕不會放過。
在眾人邁步離桌的同時,因為「病痛」,吳惜翠故作沒有站穩,弱不禁風地栽向了高騫的懷抱。只要能與高騫接觸,嗅到他衣上的氣味。她就會激動地臉色泛紅,大得驚人的眼脈脈含情。
吳惜翠不管在場的人會是什麼反應,她任性慣了,這幾個人會怎麼想她根本就沒放在眼裡過。只要能讓吳懷翡不痛快,她就痛快極了。
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非讓吳懷翡得到。
作為一個正常人,惜翠畢竟還不能做到像她這樣心那麼大。
醞釀了一會兒,惜翠這才故作沒站穩,踉踉蹌蹌地往高騫的方向歪了過去。
眼看著高騫玄色暗紋衣擺已經近在眼前,她就快要栽進高騫的懷抱時,
一隻手卻好像提前預知了她的動作,從她腋下插過,環著胸,像拎只雞崽一樣,牢牢地接住了她。
惜翠沒來得及撲騰兩下,就被帶著,跌落進了對方的懷裡。
旃檀香氣伴隨著藥的苦味兒鑽入鼻腔。
惜翠雙手抵在了衛檀生結實的胸膛前,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眼前杏色的髮帶垂落在她鼻尖,微癢。
衛檀生箍地她緊緊的,好讓她不會再有任何動作。
與他強硬的懷抱不同,他紺青色的眼裡卻滿懷關切,微微下垂的眼角似乎藏了數不盡的溫柔與體貼。
「怎麼了?」他溫言問。
呼吸如羽毛一般在耳畔撓過。
近在咫尺的渾潤內秀的眼眸,恍若深深的暗淵,幾乎要將她吞噬在其中。
惜翠掙脫了兩下,沒有掙開。
「沒什麼。」惜翠儘量不去看那片暗淵,只盯著深淵前躍動著的那抹杏色,乾巴巴地解釋,「頭有點兒暈。」
衛檀生放開了她,不過手還是把著她的胳膊。
「可要坐下歇歇?」青年看似體貼地問,「高郎君那兒有大姊在,你身子不適,不必再去送了。」
「我沒事,」惜翠搖頭,推開他站穩了,「我們過去罷。」
衛檀生垂下眼眸,長長的眼睫在眼皮上拉下細微的陰影。
沒有因為她剛剛推開了他,而感到任何不滿。
手臂上似乎還停留著方才那古怪的觸感。
軟綿豐盈。
倒不似他想像中那般惹人厭惡。
他提起唇角,不禁微笑了起來。
高騫何嘗察覺不出吳惜翠的意圖,只是見她被衛檀生攔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選擇了沉默,繼續邁步向前。
然而,走到一半,高騫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吳惜翠與衛檀生之間,若說是夫妻恩愛,也不太像。娘親雖去得早,但他還記得爹娘之間相處種種,絕不是兩人現在表現出來的這般模樣。
方才,吳惜翠她看著衛檀生的目光,
他心中猛地划過一抹不確定的猜想,倒更像是……
遺玉。
如一把鐵錘重重砸落在他心上,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高騫一時失神。
「高郎君?」
聽聞吳水江的疑惑的問詢,高騫陡然回神,忙止住紛亂的思緒,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今日打擾了郎中一家團聚,某實在慚愧。」
吳水江笑道:「小郎君一片孝心,我怎會怪你,快些去罷。」
「玉娘,到高家後,可要記得細細為老夫人診治,」吳水江囑咐道,「莫要有任何閃失。」
吳懷翡:「兒曉得。」
府門前停著一輛香車,正是為吳懷翡準備。
惜翠看了一眼站在身側的衛檀生。
不是她沒按劇情走,而是衛檀生中途插進來了一腳。
接下來的劇情,惜翠更是打足了精神,半點都不敢鬆懈。
好在這段劇情比較簡單,只要說兩句話,表達出她對高騫的關心就夠了。
惜翠上前一步,笑道,「二哥,大姊你們路上小心。」
書中描述這一段時,著重描述了吳惜翠的目光。說她雙頰微紅,目光滿懷傾慕之意,就連吳馮氏都看出來了些不對勁。
惜翠也不知道這滿懷愛意的眼神究竟是個什麼模樣。高騫身材高大,比她高出來不少。她只能昂起尖尖的下頜,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專注而又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嗓音溫軟了不少。
「今日與二哥一別,不知何時還能相見呢。」
果然如書中所說的那般,在場的眾人都隱隱察覺出來了些不對勁。
吳懷翡面色隨之一僵。
本來以為她已經想通。
沒想到翠娘她竟是對高郎君還有餘情?
少女睜著杏眸,目光幽怨而又含情。
吳馮氏雖然遲鈍了些,畢竟還是多活了十幾年。女兒的不對勁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登時看下了眼衛檀生。
卻見到這位新女婿,目光淡淡地望著自家女兒,秀氣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糟了。
吳馮氏眉間突突直跳。
心中察覺出了什麼,吳馮氏卻不敢細想,也不願往別處去想。只能安慰自己翠娘她是個孩子脾性。
她和高家二郎有些幼時的情分,自小就仰慕他,嫁了人以後再難見到,捨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她定是沒想這麼多。
吳馮氏看在眼裡,急得團團轉。
她和衛家三郎沒什麼接觸,不代表她看不出來這小郎君有幾分傲氣。
由夫君親自拍板定下的人,又會比高騫他差到哪裡去,這翠娘怎麼偏偏就看不清呢?還想小時候一樣,天天追著高二郎跑。
這孩子,她怎麼這麼傻?!
她嫁了人,在這種場合定當多多注意才是,怎能當著夫婿的面這麼看一個外男?
女兒不爭氣,接收不到她拼命的眼神示意,吳馮氏沒辦法,只能趕緊將她拉了回來,笑著打圓場,「時候不早了,莫讓老夫人等急了,快去罷。」
凝滯的氣氛,這才終於打開了個缺口,緩緩地流動了起來。
高騫看著被吳馮氏擋在了身後的吳惜翠,唇鋒更緊。
他穩下心神,與吳水江再拜過,同吳懷翡一起邁下了石階。
吳馮氏一口氣還沒緩勻,偏頭又看見自家女兒正看著高騫離去的背影,不禁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吳馮氏不敢多看這衛三郎的臉色,忙推著惜翠往裡走。
「回去罷回去罷,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我和你爹還想和你說會兒話呢。」
馬車穿過胡同,駛入長街。
高騫手握韁繩,騎著馬走在車前。
他很少走神,做什麼事都講求一個心神專注。
眼前掠過街巷盛京,他卻無暇細看。思緒不禁一而再再而三地遠去。
所思所想,竟都是圍繞著一個昔日他根本不會在意的吳惜翠。
心上埋下了懷疑的種子,此刻正蠢蠢欲動地破土而出。
上回張先生告訴他,南邊會有他想要的答案。
但那一天,除了因為吳惜翠墜樓而再度想到遺玉之外,他一無所獲。
難道說。
遺玉與吳惜翠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高騫眉心緊鎖。
吳惜翠她確實有了不小的變化。
尋常人若不是遭逢大變,絕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發生這麼大的改變,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與遺玉有關,還是說僅僅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猜想罷了。
在駿馬之後,跟著一輛裝飾精美的香車。
車幔遮去了一切。
耳畔只能聽見街巷熱鬧的吆喝聲。
吳懷翡看不見跨馬隨車的高騫。
翠娘,對高郎君還有餘情……
短短十幾個字猶如魔咒一般纏繞著她。
吳懷翡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地攥住了裙擺。
那高郎君呢?
高郎君他在想些什麼?他又是如何看待她的?
吳懷翡不敢去想。
她只怕再想去,會摧毀她這麼久以來故作的冷靜。
只要能維持著眼下的局面就夠了。
她不奢求那麼多。
吳懷翡在京城士族中已闖出了不小的名聲。
她是高騫特地請來為老夫人看病的,高家人不敢怠慢。
吳懷翡提著藥箱進了老夫人住的上房,高騫站在廊下,出乎意料地沒跟過去。
李氏吃驚地問,「三郎,你不進去?」
高騫低聲,「我尚有些事,馬上就回來。」
離開老夫人的院子,穿過垂花門,一路走到了他自己那間書房中。
桌上正擺著一封剛呈上來不久的書信。
高騫坐回桌前,移開封頭,取出內函。
自從張先生卜了那一卦之後,他就吩咐人到大梁各地搜尋這些年來借屍還魂的奇聞。有些是人為編造的話本故事,還有些不過是以訛傳訛。一番挑揀下來,真正算得上數的,不過五六起。
他一一翻過,眸色凝重。
這些人不論男女老幼,都有個共同之處。
他們之間,生辰八字相合。
窗外,日光穿破薄雲,透過窗牖,灑在室內。
高騫若有所覺地看了眼明晃晃的日光,摁緊了桌角,站了起來。
另一廂,吳懷翡收回診脈的手。
「老夫人的病沒有大礙,只要日後多加注意休息調養便可。」她笑道,「待會兒,我就給老夫人開一副調理身子的藥方,回頭再按方子上寫的煎藥服下。」
高家其他女眷,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李氏歉疚地笑道:「今日,實在是麻煩娘子,知道婆婆無事,我便安心了。」
吳懷翡淺淺地笑了笑。回想起方才高騫走得倉促,心尖微感苦澀。
高老夫人躺在床帳中,已經歇下,眾人不便打擾,轉出了屋外。
想到這吳家大娘昔日還曾救過三郎性命,李氏正要開口重提此事,卻恰好見到高騫大踏步地回到院中。
「三郎,你來得正好。」
高騫:「婆婆如何?」
李氏道,「婆婆的病,托吳娘子的福,已無大礙。」
「上回的事,你卻還沒謝過娘子,這回可要一併好好謝過吳娘子。」
「我曉得。」高騫低聲,「我還有些事單獨想問過吳娘子,大嬸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待李氏走後,廊下只余高騫和吳懷翡兩人。
面對男人高大身軀,目睹他微寒的星眸。
吳懷翡不由得輕輕咽了口唾沫,心臟砰砰亂跳,心尖那陣苦澀霎時被淡淡的雀躍所替代。
「郎君……可還有什麼事?」她的聲音含了幾分自己也不易察覺的期盼。
「恕某失禮,」高騫嗓音低沉,說出口的話,卻將她那點雀躍與期盼摧毀殆盡,「娘子能否將令妹生辰幾何告知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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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吳家府上。
衛檀生與吳水江還有些翁婿閒話要說,吳馮氏則領著女兒回到了她出嫁前住的小院。
惜翠嫁到衛家之後,吳馮氏仍舊每日遣丫鬟過來打掃,屋子裡的陳設和她出嫁前無異。
母女倆說了會兒話。
吳馮氏憐惜女兒體弱,點上了安神香,叫女兒躺在床上小憩一會兒,自己退出了屋。
午後陽光鋪陳。
捲簾外,梅花開得正濃。
少女躺在榻上睡得香,蒼白的臉頰被日光曬得紅撲撲的。
鬢髮釵環歪斜,烏墨的長髮如同一匹光亮的緞子。
衛檀生從吳水江那兒回來,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他走到榻前坐下,沒發出任何聲響,只靜靜注視著她。
這倒是他第一次看見惜翠睡得這麼香甜。
衛檀生彎彎唇角。
他有個怪癖,一看到別人睡得香,他心中就會湧上一股將那人叫醒的欲望。
他湊近了些,目光順著少女光潔飽滿的前額,一路往下。
最終停留在……
她飽滿的胸脯前。
想到不久前手臂上感受到的奇怪觸覺,衛檀生頓了頓。
這和他身上所有地方的不太一樣。
她身子弱,削肩細腰,偏偏衣襟內的呼之欲出。此刻衣襟散落,半遮半掩,透出些凝脂似的白,叫那烏墨的髮絲襯托得更加驚心動魄。
溫香軟玉,竟讓人有種挑開看看的衝動。
他對男女之事雖然沒什麼興趣,但該知道的衛檀生也都是知道的。
這和他想像中的,似乎不太一樣?
這是頭一次,他竟然對女人的身體生出了些許困惑與好奇,甚至冒出了點兒想要探究個清楚的念頭。
這便是女體?
纖細的腰肢上托著這麼一個惹人注目的累贅,看著古怪極了。緣何能引動男人的欲望,使男人個個對此趨之若鶩,以至於經書中更要三番四次告誡。
衛檀生指尖隨心神微動,俯身過去。
最終還是停留在少女胸前一尺遠的距離。
他趁人入睡時,做出這般舉動,並非君子所為。
轉念一想,一眨眼的功夫,衛檀生手指改換了個方向,毫不留情地戳了戳少女的柔軟的臉頰。
在她睜開眼之前,若無其事地收回身子,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