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一愣。
高騫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他不是幫她拿佛經去了嗎?怎麼會這麼快?
她也沒想到她捂了幾天的馬甲,直接就讓高騫一句話給抖落得乾乾淨淨。
愣神中,高騫已大步走到她身側。
高騫的出現使得茶堂頓時安靜了下來。
吳懷翡一轉頭看見他,整個人如遭雷亟。
茶堂中怎麼會多出另外一個高騫來?
惜翠本來以為高騫會先同吳懷翡打個招呼,但高騫卻恍若未覺一般地略過了吳懷翡。
吳懷翡看了看高騫,又看了看惜翠,整個人都有些懵,「高郎君?」
面前這個手執佛經,英俊高大的男人確實是高郎君無疑。
那……那另一個「高郎君」——
此時,高騫已停下了腳步,站在衛檀生面前,淡淡地問,「不知舍妹究竟給貴寺添了什麼麻煩?」
他眉長而薄,如巍峨玉山,既沉且穩。
其實,剛剛高騫就已經到了,遠遠地就看見了正在說話的三人。
不過,他沒急著上前,只靜靜地看著。
看著看著,高騫卻擰起了眉。
他看人目光一向很準,手下的士兵從不敢在他眼皮子下耍花招。
與遺玉說話的衛家三郎,看上去溫潤清華,但給高騫的感覺卻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
他身上有些古怪,讓他不太舒服。
高騫的直覺告訴他,他不喜歡眼前此人。
心思莫測,並非善類。
遺玉不該與他接觸。
想到這兒,高騫更是不動聲色地將自家妹子護在了身側。
高騫在看衛檀生的同時,衛檀生也在看他。
眼前這位,才是真正的,聞名於京中的「高郎君」。
出生高貴,頗得官家信賴,年紀輕輕已官至金吾前衛指揮使,拱衛皇城。
雖然不曾親眼見過,但衛檀生早就對他有些了解。
畢竟,這位高郎君是他那白茶所傾心的對象。
一見到他,他那白茶麵色惶惶,魂不守舍,往日鎮靜煙消雲散。
她現在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衛檀生彎彎唇角。
他們二人,倒不愧為兄妹。只是這做兄長的卻更讓他厭煩一些。
將臉上神情調整到最恰當的的狀態,衛檀生神態自若地笑道,「想來這位才是高騫施主了?」
可惜高騫卻沒有寒暄的意思,開門見山地直接問,「小師父知曉舍妹的身份?」
「昨日才剛剛知曉。」衛檀生也不在意他的冷淡。
「既然如此,便恕某失禮了。」高騫面色冷肅地問,「小師父方才所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我這妹子可是在貴寺惹出了些什麼事?」
衛檀生微笑,卻有意不答,「令妹性子貞靜,又怎會添麻煩。」
高騫沉聲:「那這『前日』又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眼前這一幕,就算再懵,吳懷翡也終於回過神來了。
原來……原來同她相處的一直都不是高騫……
難怪她總覺得他變了不少。
從小,她就不怎麼記得住人臉。
那她豈不是將高郎君跟他妹子弄混了這麼長時日,還一無所覺?
這……這未免也太過失禮——
吳懷翡漲紅了臉,輕輕咬了咬唇,懊惱地心想。
更別提她這段時日還……
她幾乎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再去看那高娘子的臉。
她又該如何看待自己——
實際上,惜翠根本沒想那麼多,她在看著高騫。
雖然頂著個便宜兄妹的頭銜,她跟高騫的接觸卻不多。不過結合書中的劇情,惜翠對他的性格也有個大致的把握。
高騫他看上去冷,實際上性格十分寬容,行為處事也頗為周到,決不失禮。
像現在這樣冷淡還是頭一次。
是因為衛檀生?
作者在塑造全書最重要的兩個男性角色時,刻意運用了對比的手法。
衛檀生與高騫,一個冷漠,一個溫和,一個穩重自持,一個俊秀飄逸。
性格涇渭分明,絕不相容,無疑是兩個極端。
也因為吳懷翡,從整本書開頭到結尾,衛檀生跟高騫就沒能有過和諧相處的時候。
大部分時間,雙方都十分冷淡。
如今,男主、女主和男配大三角集齊,氣氛卻尷尬地好像能具象化出來,讓惜翠也有些招架不住。
在衛檀生開口前,惜翠搶先了一步,率先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
前天的事本來就沒什麼值得隱瞞的,她三言兩語簡略地帶了過去。
「就是如此。」惜翠道,「因為我怕被大嫂發現,才累得諸位師父要半夜到山林中尋我,確實是我做的不妥。」
「便是如此?」高騫問。
惜翠答:「便是如此。」
你身上的傷也是因此而來?」
「嗯,只是些皮外傷,今天就已經大好了。」
自始至終,兄妹二人都沒再多看衛檀生一眼。
「傷?」吳懷翡聽了,不由得又是一愣。
不止吳懷翡,衛檀生也微微一怔。
目光自然而然地全落在了惜翠身上。
這點小傷,惜翠她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她平靜地說,「皮外傷而已。」
「郎……娘子前天受了傷?」吳懷翡頓了一頓,顯然還不太習慣這稱呼方式。
「可是因為我的緣故?」她面色猶豫。
惜翠搖搖頭,「不關你的事。」
話雖如此,落到了吳懷翡耳中便又是另外一番含義。
一定是當時為了拉住她才受了傷。
想到這兒,吳懷翡愈加感到羞愧。
原來「高郎君」其實是跟她一樣都是女人。而她前天卻給高娘子添了不少麻煩,還要麻煩她照顧自己。自己竟未曾留意到她也受了些傷。
衛檀生的神情依舊平靜。
眼前卻浮現出那天跟在慧如身旁的少女。
沉默著,一聲不吭。
他其實看見了,但也只不過是一眼掃了過去。
本以為只是個任性的高門貴女,沒想到,竟也有兩分無用的自尊心。
她烏黑的髮絲利落地束著,薄唇半抿。
想到此處,衛檀生袖中的指尖又是輕輕震顫,連帶著雙眼中浮現出自己也未有察覺的暗沉。
高騫看了一眼吳懷翡,這才收回了視線,面向衛檀生,「了善禪師可在寢堂?」
衛檀生也在此刻轉回了目光,鬆開了手,笑道,「禪師正在堂中休息。」
「即是如此,那我就不打擾禪師養病了。」他從袖中摸出個藥包,遞到衛檀生面前,「煩請你將這株人參交與禪師,也算是我高家一番心意。」
「我來吧。」吳懷翡突然道。
高騫看了過來。
吳懷翡低下頭,咬緊了牙關,白皙的雙頰紅得像個番茄。
這幾日與她相處的「高郎君」是他妹子。
想到自己這幾日的悸動,吳懷翡臉上火辣辣的,尷尬到了極點。
她乾巴巴地解釋,「這幾日……一直由我負責禪師的病。」
高騫:「好,如此便麻煩你了。」
竟將藥包直接擱在了她手心。
高騫向來不苟言笑,但在面對吳懷翡時,眼底的冷意卻微有融化,只不過,變化極小,很難看出。
抬頭,高騫沉靜地說,「舍妹頑劣,我這個做兄長的在此向吳娘子與小師父賠個不是。我和她尚有事在身,便不繼續打擾了。」
說完,帶著惜翠就要離開。
臨出門前,惜翠回頭停下腳步。
「吳娘子。」
惜翠:「這些日子,欺瞞了你,我很抱歉。」
吳懷翡搖搖頭,「娘子你扮做令兄的模樣,想來也是因為女子之身不方便出入寺廟,是我誤會你身份在先,錯不在你。」
惜翠笑了一下,「多謝娘子寬容,這樣我就放心了。」
她這一笑,吳懷翡竟是又愣住了。
三人站在門前,遠遠看去竟如一家人一般親密。
衛檀生眼睫顫了一顫,嘴角泛起一抹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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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翠離開前,特地去跟慧如打了個招呼。
「施主這麼快便要下山?」
惜翠笑道,「佛經我已抄好了,家中還有事,自然不能在山上多待。」
慧如得知她要離開後,雖有不舍卻也沒攔。
「那施主定要多回來瞧瞧,大家都很捨不得你。」
「這是自然。」
在空山寺待得時間雖不長,惜翠也挺喜歡這兒的。寺里的大和尚人都很好,齋飯也好吃。
慧如剛滿十歲,從小在空山寺長大,一直跟著寺里的師父師叔們修行,還沒經歷過什麼離別。
如今眨巴著眼,眼裡已經有不舍的淚花冒了出來。
惜翠揉了揉他光淨的青色頭皮,「又不是見不到了,過些時候,我再上山來看你。」
告別了惜翠後,慧如碰上了衛檀生。
他一個人站在茶堂中,吳娘子也不知去了哪裡。
慧如驚訝地走上前,「師叔沒去送高施主嗎?」
「你去送了?」
「施主臨走前特地找我道了別哩。」慧如抓了抓頭皮,「高施主就這麼走了,我還真有些捨不得。」
「我知道了。」衛檀生淡淡地道。
慧如瞧見他驀地冷下臉來,愣了一愣,不知所措地放下了手。
師叔……
這是因為高施主沒有向他道別在生氣嗎?
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瞥見他腕上佛珠後,卻是一個哆嗦,什麼都不敢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