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番外:兩同心(七)

  昏睡中的女人,眼睫軟軟地搭在眼皮上,面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唇瓣乾裂,像揉碎了的紙。

  他低下頭,細緻地摩挲著她一寸寸的肌膚。

  只要他稍微用些力氣,她就會死在他手上,就像他曾經對她做過的那樣。

  先殺了她,陪著她一起去死。

  他心中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個念頭。

  下面太黑,也太冷,但兩個人就能彼此依偎著取暖,再也不分離了。

  青年的手移到了她脖頸上。

  她身上燙得嚇人,指尖剛沾上這溫度,就燙得他猛地縮回手。

  衛檀生再看向她時,目光中已多了幾分複雜。

  他捨不得。

  他雖然還是恨她騙了自己,但他還是捨不得殺了她,甚至於,狼狽如此,還忍不住過來看看她。

  他垂眸想著。

  殺了她,她會疼。

  而且,他竟然也開始留戀這塵世人間的滋味了,他還想與她一起看看四季輪轉,好像只要有她陪伴在身側,那曾經乏味無聊,一眼就能看得到頭的人生,也多了些趣味和期待。

  青年在床側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又替她捋了捋垂在唇間的髮絲,這才收回手,緩步走下樓。

  來到大堂里,正好看見了林巧兒。

  林巧兒正要上樓,看見他後,有點猶豫地問,「衛郎君……孔娘子她到底怎麼樣了?」

  衛檀生腳步未停,繼續往前走,「煩請娘子先替我照顧好她,我尚有些事,去去便回。」

  林巧兒點頭,「這是自然的,郎君放心。」

  出了客棧,他登上車,報了個地點,馬車一路行駛到一條胡同口,才停了下來。

  衛檀生走下車,垂袖走進了胡同深處,直到在一戶人家門前,才終於停了下來。

  沒多時,就有個丫鬟迎了出來。

  「郎君是要找誰?」小丫鬟警惕地問。

  「你去告訴你家娘子,說是衛郎君求見。」

  「你說誰來了?」手中的筆還沒來得及擱下,宋修敏怔怔地問。

  「那郎君自稱姓衛。」

  衛檀生……

  衛檀生他竟然來了?!

  筆尖在紙上拉出一條粗重的墨痕,宋修敏心下亂麻,將筆一丟,忙起身準備迎出去。

  但剛推開桌子站起身,又不免想起了前天那番爭執。

  他定是後悔了,過來同她道歉的。

  宋修敏想,他上回如此對待她,就別想輕而易舉地就能將她哄好了。至少,也要讓衛檀生嘗嘗當日她所受到的痛楚才對。

  這麼想著,宋修敏又重新坐了下來,瞥了小丫鬟一眼,「你過去請他進來罷。」

  望著窗外,宋修敏低頭思忖。

  等衛檀生進來了,她要怎麼對待他。

  她一定要讓他悔不如初。

  很快,小丫鬟便引著一個姿容清爽的青年,進了屋。

  「娘子,衛郎君到了。」

  宋修敏抬起頭,瞧見男人的一瞬間,微微有些緊張,卻還是揚起了下頜,故作冷淡地道,「你來做什麼?」

  「我來找娘子要一個人。」衛檀生回答。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使得宋修敏一愣,皺緊了眉。

  他難道不是因為後悔才來找她賠禮道歉的嗎?

  雖然疑惑不滿,她還是問道,「你想要誰?」

  「柴鴻光。」

  宋修敏更加錯愕,但衛檀生神情卻十分從容,從容坦然到好像前天的事根本就沒發生過一樣。

  他只站在那兒,就如同青山入懷,天質自然。

  一時間,宋修敏竟然忘記了自己剛才打算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而是下意識地問道,「你要他做什麼?」

  「娘子不願?」衛檀生不答反問。

  宋修敏皺眉,「不過一個下人,我有什麼不願的。」

  因著上次的事,宋修敏簡直恨極了他,將當日所受的屈辱全都歸咎到了柴鴻光頭上,若不是他攛掇,她何至於如此莽撞衝動。

  這麼想著,她轉頭吩咐那小丫鬟,「你去把柴鴻光帶過來。」

  「娘子。」

  柴鴻光進屋的第一眼就看見了宋修敏,忙低頭行禮。

  等站起身,看到屋裡多了一個人後,他神情不由得一變,但礙於身份地位的差距,只能靜默地等候著吩咐,不敢多問。

  宋修敏睨了他一眼,收回視線,「人我已經叫過來了,衛郎君要他做什麼?」

  聽到這話,柴鴻光愣了愣,一抬頭,就對上了青年紺青的雙眼,這雙眼看得他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眼前好像閃過那水波間的鵝黃,男人心頭猛地湧上了一陣懼意。

  但衛檀生卻沒回答宋修敏的問題,而是微笑著,不咸不淡地回答,「多謝娘子成全,我眼下還有些要緊事,需要先帶著他走一遭,日後定會再過來好好謝過娘子。」

  說罷,也不管宋修敏作何反應,只抬眼看向柴鴻光。

  青年天生就是一副好相貌,微微下垂的眼角,渾潤內秀的瞳仁,一眼看過去便使人心生親近之意,但柴鴻光卻不由得遍體生寒,五指僵硬得再也不能動彈。

  罷了。

  柴鴻光全身的氣力陡然一松。

  在對孔娘子出手的那一刻起,他早就預感到了會有今天,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只要是為了宋修敏,他即便是死也甘願。

  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女人清冷生輝的眼,胸口頓時酸脹得有些發痛。

  只這一眼,柴鴻光又迅速低下頭,跟了出去。

  只不過直到他跨出門檻,宋修敏也沒看他一眼。

  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柴鴻光告訴自己。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過來是為了什麼?」

  路上,青年溫和地問。

  柴鴻光沉聲道,「還請郎君直言。」

  「我今天本不必親自走這麼一遭,」青年走在他前方,袖擺輕揚,繫著杏色髮帶的發尾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細細的弧線。

  「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將你從宋娘子那兒要過來。」衛檀生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笑道,「至少,能幫你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衛檀生的話,無疑是刺中了他心中最深處的傷疤。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在宋修敏心中的地位。

  不過是一條可有可的狗罷了。

  柴鴻光沉默不言地收緊了指節。

  就在衛檀生繼續提步往前時,柴鴻光低頭看著地上的青石板磚,沉聲問,「郎君可想好了要怎麼對我?」

  「是殺是剮?還請郎君直言。」

  青年的嗓音聽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我不殺你。」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辦法對待他。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不論前方等著他的是如何殘酷的刑罰,他都不會抗拒。

  但看清眼前的情況後,柴鴻光還是愣住了。

  眼前是李子林前的野廟,廟前正對著雜草橫生的池塘。

  那險些要了她命的池塘。

  野廟已經破敗,佛像都已經斑駁,香案上堆著兩三個已經乾癟萎縮的果子,香爐中積了厚厚的一層香灰,好像在提醒著過往旅人,這間野廟昔日的輝煌。

  野廟正中,是一尊巨大的佛像,結印趺坐,寬袍緩帶,慈眉善目,經過數年的風雨侵蝕,佛像也已經斑駁,唇上、眼下的彩漆盡數脫落。

  柴鴻光正錯愕間,很快,就有人上前縛了他的雙手,將他牢牢地綁作了一個古怪的姿勢,動彈不得。

  柴鴻光看向衛檀生,正欲開口,嘴上又被人牢牢地封住,再也發不出半個音節來。

  青年垂眸並不看他,青絲垂落在肩側,神情慈悲得好像從座上走下來的觀音。

  幾個人抬著他,繞到了佛像背後,這才露出了蹊蹺來。

  佛像背面不知何時被人鑿空了,落了些粉末在香案上,像被空蕩蕩地掏乾淨了五臟六腑。

  鑿空的佛像里,內.壁都附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細釘。其間大小正好能塞進一個成年男人進去,但一塞進去,就不能再有所動作,哪怕稍微動動手指,四周的細釘也能深深刺入血肉中。

  柴鴻光自然也看清了佛像中的細釘。

  「我不殺你,」青年低垂眉眼,眼睫輕顫,神態溫和,像個再謙遜不過的僧人,「我只是將你與佛像塑在一起,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衛檀生抬眸微微笑道,笑意明亮又和煦,「你可以在這兒等下去,一直等到,有人發現你為止,運氣好了,還能受人供奉,吃些香火。」

  男人的眼睛睜大了些,牙齒都好像咯咯地在打顫,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溫潤俊秀的青年,這在京中享有清名的小菩薩會有這麼歹毒的心腸。

  從方才起就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恐懼,終於席捲而來,柴鴻光面露死色,喉舌都因為恐懼而乾結,全身僵硬如鐵砣,剎那間魂飛膽喪。

  臨到頭,他才突然發現,他不是不怕的,但是他已經沒有了再反悔的餘地,幾個人使力把他塞進了佛像里,將他與佛像重新塑在了一起。

  佛像的眼與唇,也被人鑿空了,既保證佛像里的人呼吸的同時,又隱秘得不至於使人察覺。

  這間野廟已經破敗,人跡罕至。

  面目斑駁的佛像與人的肉身重新塑作了一個,趺坐在香案前。

  就算僥倖有人深夜到此歇歇腳,也難以察覺這滲血的佛像中隱含的蹊蹺。

  更不會發覺香燭明明滅滅間,慈悲的佛眼下,正藏著一對目眥欲裂的人眼。

  作者有話要說:小變態沒有咕翠翠,上一章是柴鴻光假借小變態的名義啊。

  雖然小變態之前確實咕了翠翠,自己也應該鑽佛像關個禁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