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
這根本不是腦子進水不進水的問題了,這完全是多了個馬里亞納海溝啊!
偏偏坐在對面的青年還沒察覺出來有什麼不對。
對上衛檀生泰然沉穩的目光,惜翠按捺住自己心中瘋狂翻滾著的吐槽欲,儘量找回自己的理智,冷靜地問:「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以她對衛檀生的了解,這騷過頭的話絕對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衛檀生他看著翩翩有禮,實際上,不管看什麼人什麼事都是居高臨下的慈悲偽善模樣。沒人能指責他冷傲譏誚之意,因為這小變態自己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有什麼不對,他從小到大,他就是這麼活著的。
青年緩緩地展露了一抹笑意,柔聲道,「並無旁人教我,翠翠你不喜歡嗎?」「我……」
眼見衛檀生不躲不避,定定凝望著她的模樣,惜翠鬼使神差地移開了目光。
他的目光柔軟朦朧得像輕雲薄霧,又好似撥開了雲霧下的春江。
她喜歡嗎?
惜翠不得不承認,雖然衛檀生剛剛的話聽著傻缺了點兒,但她並不討厭,回想起來,甚至心中還淌過了一陣奇異的觸動。
像是琴弦微振時,滑落的一滴露珠,顫抖著輕輕地打著滾。
拇指與食指按上了桌角,惜翠默默心想。
她……或許也喜歡的,如果沒那麼傻缺的話。
若不是對衛檀生懷有些異樣的感情,她也不會回來。
她雖然沒回答,神情倒映在衛檀生眼底,青年不禁又壓了壓唇角的笑。
那黃宜春雖是個不學無術的,但常年混跡於風月場合,討女孩子的歡心倒算是有那麼一手。
這其實是衛檀生想錯了。
黃宜春哪裡會討女孩子的歡心,只因為他樣貌生得不算丑,人長得也算端正,說點兒無傷大雅的機靈話,倒顯得有股憨勁兒。他雖然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但比那些縱馬傷人飛揚跋扈的,就顯得討人喜歡得多,再加上黃家富貴,就算黃宜春真是那些飛揚跋扈的膏粱子弟,照樣也有些膽子大的粉頭妓.子湊上前去奉承。
被人這么小心翼翼地哄著,日子久了,黃宜春也正當自己是個幽默風流的人物,碰上大名鼎鼎的衛家三郎虛心求教,他這個狗頭軍師當然也是要盡心盡力的教導。
這也導致了黃宜春在風月場上一路跑偏,這回還拉上了衛家三郎與他一起狂奔在了跑偏的路上,一去不回頭。
黃宜春這麼瞎幾把教也不是沒有私心,畢竟就衛家三郎這麼一副朗月潤澤的模樣,誰都想看看他跌下神壇是個什麼模樣,出乎黃宜春意料的是,陷入戀愛中的男人,智商真的會變低,竟然還真的全盤接收了。
黃宜春雖然存了點自己的私心,衛檀生也不是真的完全相信他的鬼話。
他不會愛人,在此之前,也從未愛過哪怕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從來是別人為他犧牲奉獻的道理,他還沒學過如何討人歡心。
而金銀玉石,綾羅綢緞,衛檀生未曾見過惜翠表現出什麼強烈的喜愛之意,想來想去,也只能另闢蹊徑。
黃宜春教他這話說出來蠢得也令他發笑,但若是她喜歡,他也能學著去說去做。
如果惜翠知道了衛檀生心裡在想些什麼,肯定是悔不當初,沒有人不愛錢,作為勤勤懇懇的社畜,她也不能免俗,之所以對這些金銀玉石沒有表露出什麼喜愛之情,也是因為她還以為這些錢根本帶不走,既然帶不走,就沒什麼可在意的了。
被衛檀生這麼一打岔,惜翠原本剛剛醞釀好的話,這下子全都憋回了肚子裡。
回想起衛檀生方才的模樣,她呼吸也不由得一亂。
現在,還是先講正事要緊。
有意識地掠過了衛檀生今天的古怪反應,惜翠略作整理,準備再度開口。
老天爺似乎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下一秒,一個小小的,烏黑的腦袋,從門口探了進來。
「爹爹!娘子!」如新荷出水般的小姑娘,趴在門框前,小聲地喊道,一邊揚了揚自己手上的拜帖,「你們能不能過來一下呀。」
「妙有?」衛檀生訝然問。
她忘記了劉媽媽的囑咐。
昨天劉媽媽叮囑她,得了空就把拜帖交給爹爹的,但她昨天看書看得太入神,想到這兒,妙有就覺得有些心虛,也不太敢抬眼看爹爹的神色。
婆婆和耶耶說她什麼都好,唯獨丟三落四的粗心性格,卻怎麼也改不掉。
劉婆子剛走,她坐在廊下,一邊看書一邊等著爹爹打坐,書倒是看完了,袖子裡塞著的拜帖卻是忘了個一乾二淨。
直到不久之前才想起來,小姑娘便拿著拜帖慌慌忙忙地跑了過來。
瞧見妙有惴惴不安的模樣,衛檀生暫且收斂了旁的思緒,接過妙有遞來的拜帖。
「宋修敏?」
帖中的字跡端正清麗。
目光一掃,瞧見末尾落著的那姓名,衛檀生微感訝然,眼前頓時浮現出一張冷極艷極的臉來。
倒是妙有一聽這名字,先是愣了愣,而後頓時露出歡喜之色,「爹爹,是宋夫子投的拜帖嗎?!」
「是她。」
「宋夫子回來了?」妙有忙不迭地追問道。
惜翠坐在一邊,沒有打攪他父女倆。
妙有口中的宋修敏,這個名字她從沒聽說過,但聽衛檀生與妙有話里的意思,應該是在她離開之後衛檀生新結交的朋友,瞧見妙有的反應,似乎很喜歡這宋修敏。
是男人還是女人?
這個疑問自然而然地就冒了出來,等惜翠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關注得太多了。
「宋修敏是曾經教導過妙有一段時日的女先生。」衛檀生將拜帖擱在桌上,突然說道。
被察覺出自己心中所想,惜翠有點兒窘迫地低下眼,輕輕地嗯了一聲作為回答,卻沒看見青年唇角快要滿溢而出的笑意。
妙有笑道,「爹爹說得沒錯,宋夫子曾經教過我一段時日。」
那宋修敏出生書香,父親是個清名在外的大儒,但去得早,她由寡母撫養長大,母女倆便靠替大戶人家教書為生。
等妙有年歲漸長,衛楊氏便請了宋修敏到府上設帳,平日裡,妙有照樣去學堂同喜兒一起上學,但琴棋書畫一類的,都由宋修敏來教導。
妙有與宋修敏滿打滿算也不過只相處了一年有餘,宋修敏所教的內容,妙有其實不太喜歡,她更喜歡娘親口中的銀河、大海、長鯨和極北之地的風雪。
但她與宋修敏師生之間關係卻極為親密,就連衛檀生和宋修敏,因為妙有和衛楊氏的緣故也有些交情。
衛檀生看了一眼女兒,繼續道,「宋娘子前些日子南下訪親去了,沒想到近日正好到了杭州。」
這拜帖是昨天投來的,按帖中所說的,正好是今日就要來拜訪。
惜翠也想到了這一茬,「既然你有客,那我便先回客棧了。」
衛檀生轉頭看向她,不知為什麼,聽了她這話後,眉眼冷冽了一點,嗓音淡淡地問,「翠翠,你在躲避什麼?」
「宋娘子是妙有的夫子,你難道不想見她一面?更何況你來都來了,哪裡有叫你避讓的道理。」
小姑娘站直了,撓撓頭,「這都是我的錯,娘子還是留下來吧,夫子她人很好的。」
她想見到夫子,但也不想讓這孔娘子離開,不知道為什麼,她可喜歡這孔娘子啦,就想和這孔娘子多待上一會兒。
正說著話,卻忽然有個小廝來報,說是有位姓宋的娘子前來拜訪主人家。
這下,就算惜翠想走也走不掉了。
妙有聽聞,牽著裙子,啪啪啪地踩著小步子,率先迎了出去。
「宋夫子!」
衛檀生溫和地示意:「翠翠。」
惜翠起身跟上。
來到院中,一眼就能看到停在了門外的馬車,車身看起來算不上富貴,但車簾、車廂上紋了枝淺淡的白梅,微小之處,足能彰顯雅致用心。
而在車外,默默地守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正躬身為那宋夫子打起車簾。
惜翠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車上的人掀開車簾下車。
先探出的,是一雙細膩如雪的手,在陽光的映照下如同美玉。
車簾一揚,總算露出了車中人的真面目。
這位宋夫子,穿著件藕荷色的上襦,雪緞百褶裙,壓著紅色的花結帶子,鵝蛋臉,眉眼細而長,容色殊麗,纖腰似不堪握一般,窄窄的一捧,身姿裊娜。
看得惜翠一時間微有些晃神。
她曾經見過不少大梁的美人,吳懷翡美得溫婉而不張揚,高瑩美得嬌艷,曾經的大嫂李氏,也是個雅致的美人。但還沒有人像宋修敏一般,一舉一動好像用標尺精心丈量過,如同從畫中走出來的,每一根髮絲,每一縷衣角,都貼合了人們對古代麗人的想像。
只是面前的女人,臉上卻沒什麼笑意,神情微冷,偏偏樣貌生得又俊俏,冷中含著些艷色。
妙有早就迎了上去,宋修敏第一眼,卻正好落在了站在不遠處的衛檀生身上。
對上她的目光,青年走出一步,溫和有禮地笑了笑,「宋娘子。」
宋修敏面上這才露出了點矜持的笑意,「郎君,許久不見了。」
將兩人相對問好的一幕,收入眼底,惜翠一怔,但下一秒她直覺告訴她,這宋修敏與衛檀生之間,和林巧兒與衛檀生,有些不一樣。
女人在車上,青年在車下,都是如玉的一對。
但和與林巧兒在一起的生疏有禮不同,兩人之間,緩緩流淌著的,是常年相處中積澱下來的默契,不張揚不激烈,平淡清潤。
而這個時候,宋修敏也低下眉眼來向妙有打過了招呼,眼中笑意更多了兩分真切。
抬頭時,女人目光一轉,又落到了惜翠臉上。
但她卻不問,只掃了一眼。
感覺到女人的視線,惜翠袖擺一動,卻沒上前,再看向衛檀生與宋修敏,心頭卻好像有什麼一點點地墜了下去。
林巧兒也好,宋修敏也罷。
六年時間都已經過去,沒有人會在留在原地繼續等待。
衛檀生他看上去已經走了出來,在這六年時光中,結交些其他優秀的女性,這都是人之常情。
她為了回家,欺騙了他的感情。
當初是她拋棄了他。在達成了自己的目的,總算能回家之後,她也沒有理由強求衛檀生為她苦守。就算看到衛檀生與這位宋夫子之間默契神會,也沒有過問的資格。
「這位是蘭娘。」衛檀生莞爾。
衛檀生嗓音本就清醇,略過了姓氏,直呼一個蘭字,壓在舌尖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和親昵,惹得宋修敏不免多看了一眼。
「蘭娘?」宋修敏這才又正眼看向惜翠,笑道,「沒想到才這一段時間不曾見,郎君竟鸞膠再續了?這等喜事,怎麼沒通知我?害得我今日貿貿然就過來了,也沒備上一份薄禮。」
宋修敏下頜一壓,行了一禮,說不上多麼真心實意,卻也挑不出來什麼錯處,「失禮之處,還望夫人海涵。」
雖然心神微亂,但惜翠還是抬起臉來,鎮定地與她對視,「娘子誤會了,我與衛郎君之間並非你所想的那般。」
宋修敏怔了一怔,「是嗎?」
說著又打量了她一眼,但那雙細眉卻微不可見的一蹙,流露出淡淡的自矜之情來。